軍隊的伙食一般直接關聯着士卒的士氣,別奢望一羣真的吃糠咽菜的士卒能夠有多麼高昂的士氣,但吃好一些總是能夠使士卒感到由心的愉悅。作爲不知道上陣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的士兵,進入到戰爭狀態之後上陣前的每一餐都可能是最後一餐。從華夏的一些風俗來講,這個也是許多死刑犯臨行刑前要吃上一頓好些斷頭飯的原因。
陣前擺上衆多一看就能勾引人胃口的食物,尤其是那些各種“烤”十分地吸引人的目光。
肉類一直是最爲吸引人的食物之一,在這個富人都不一定能吃上肉的年代,油滋滋的烤羊、烤牛、烤豬全身泛着彷彿黃金一般的油光就那麼擺在眼前,一看就有着尋比尋常的視覺刺激。
後面有漢軍士卒當着南鄭守軍的面,一個個拿着匕首過去割或切來吃,吃的時候還有一種絕對不是僞裝的陶醉,剎那間不知道引得多少南鄭守軍喉嚨發出吞口水的聲音,碗中那些用清水煮出來的豆子看起來顯得令人嫌棄。
條件允許的話,漢軍的伙食中的的確確是每一頓都會出現烤羊,肉食類的食物在漢軍的菜譜上從來都不缺,不是陸地的肉類就是鹹魚,豐富的營養再加上從不短缺的糧秣使得漢軍士卒一個個看去不會顯得骨瘦如柴,再加上合理的訓練就會使漢軍士卒從體格上看出彪悍。
認認真真地算起來,光是看體格的話,當今之世估計也就羅馬人的士兵能與漢軍士卒比一比。雙方在伙食上面都是歷來不缺肉類。
說起來很奇怪,一些相離很遠的國家其實是在同一時間段崩潰,例如東方的漢帝國是在內亂中走向滅亡,羅馬也是在內部的爭權奪利中分裂,貴霜帝國和帕提亞帝國直接就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歷史長河。
沒有錯,現如今的羅馬已經分裂,雙方是以希臘爲界,歐羅巴部分是西羅馬帝國,中亞區域則是東羅馬帝國。很快東羅馬帝國也將改名稱叫拜占庭帝國,他們面對薩珊王朝的時候更多是在勉力招架。而西羅馬帝國會被一個稱爲“上帝之鞭”的匈奴人狠狠地鞭撻,再被日耳曼人、哥特人、高盧人、撒克遜人等等一些蠻族給滅掉。
之前那些被蔑稱爲胡人、蠻人之類的民族,他們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段站上歷史舞臺的巔峰。東方是南匈奴、羯族、鮮卑族、羌族、氐族在四處肆虐,西方就是北匈奴、日耳曼人、哥特人、高盧人、撒克遜人。彷彿是冥冥中的某個超然生物覺得以前的那些強盛國家應該消失,手指輕輕一點或是腦中起了個念頭,各種自然災害就那麼出現,世界格局來了一次大變動。
所不相同的是,東方的南匈奴和羯族很快消失,鮮卑族風光了兩三百年主動全面融合進入漢族,氐族隨後也消失,倒是羌族後面真正成爲一個民族被延續下去,可這些民族再也沒有擔任過“主角”。倒是西方的日耳曼人、哥特人、高盧人、撒克遜人等等的一些,他們逐漸成爲主宰世界的民族。
世界是一座叢林,裡面遵從着一個法則,原始到不進步就該消失的地步,那是每一個獵人之間的競爭。
現在就有兩個獵人再一次發生了競爭,塊頭大又壯的漢國盯上了看去瘦小且虛弱的李氏成漢。漢國就像是一個粗暴的漢子已經騎在李氏成漢的身上,要做的是逐一地剝去李氏成漢身上的鎧甲,後面兇狠或是溫柔地捅出那致命的一劍。
南鄭就是李氏成漢在北部疆域相對堅硬一點的甲冑,兵臨城下的漢軍擺出磨刀霍霍的架勢,可漢軍在前三天一次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對南鄭發起。
連續三天的時間裡,漢軍是在打造各種器械,每到用餐時刻就繼續做幼稚的行爲,也就是將各種豐富的食物擺在南鄭守軍可以看到的地方進行誘惑,還出現了身穿李氏成漢軍服卻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身影。
“有兩百餘將士失蹤是什麼意思?”昝堅其實還是懂的,就是真有守軍偷偷摸摸跑去漢軍那邊投誠了。他臉色非常的難看,聲音乾澀到一定程度:“城中的情況想必已經被敵軍探知。”
所以說有時候看着幼稚卻真的有作用……
臨戰投誠的南鄭守軍地位不會太高,他們是摸黑在城頭綁條繩子下了城牆,爲的還真就是吃上一口想念許久的肉,給桓溫帶去的情報很有限,也就是城中大概有多少守軍,局部防禦工事是什麼,之類的消息。像是有多少存糧,多少軍械儲備,會不會有援軍,之類的消息則根本沒希望能夠得到準確答案。
桓溫讓那些投誠者到陣前賣弄,無非就是刺激更多的南鄭守軍,同樣是一種看着有點幼稚的行爲,可是對南鄭守軍造成的心理影響會遠比想象中更多。
前一刻還是一樣吃那些吃多了會一直放屁的豆子,下一刻身影出現在城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守軍內心裡會產生一種不平衡感。要深切知道這是一個爲了一口飯就能賣命的年代,吃上一頓好的再沒命會被許多人接受。而很快就真的要面臨拼命的局面,缺乏歸屬感的人會認爲一樣是拼命,那麼怎麼拼不是拼?
昝堅是貨真價實的當代人,對於現在的底層人物會是什麼想法能大概猜出,他下令:“執行連坐,一什有一人侍中斬全什,一隊有五人失蹤斬全隊伍長、什長、隊率,再上則斬屯長、曲長……”
彷彿是在開玩笑那般,昝堅這邊剛執行連坐懲罰制度,城外的漢軍開始喊話,喊的是投誠者不但好吃好喝招待,李氏成漢滅後還會得到歸化身份,家人也將被優待,等等一些聽着實惠或是純粹誘惑的話。
昝堅氣得哆嗦的是,漢軍專門爲他的臨陣倒戈開出價碼,將軍什麼的是別想了,可以從校尉身份幹起,爵位起步是第四級的不更。
事實上桓溫開出的價碼並不低,冉氏秦國那邊在被收編時就是類似的起步,真可以稱得上是良心開價。然而昝堅並不知道那些,理所當然就會覺得是侮辱。
“本將不氣,一點都不氣。”昝堅面對過來勸解的王嘏,說道:“桓溫是在激怒本將,想要讓本將放棄城池優勢出去野戰。本將才不上當!”
王嘏看着很平靜,他沒有告訴昝堅的是,本人已經想到了一點,那就是南鄭要是能堅持下來也就罷了,一旦南鄭有失守的跡象就會寫信或親自去勸李勢舉國歸降。
沒看錯,王嘏就是真的要勸李勢別掙扎,認爲既然無法避免的亡國的話,那就以舉國投降換取李氏一族的保全。歷史上,李氏成漢面對桓溫率軍入侵時,就是他和散騎常侍常璩一塊勸李勢投降,而李勢還真的就投降了。
散騎常侍常璩現在是在宕渠郡的首府宕渠城。
宕渠城就位於不曹水西岸,而不曹水是與宕渠水相連,同時不管是不曹水還是宕渠水都能算是漢水的分流。
常璩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以目前的平均壽命來講能夠稱爲高壽。他的樣貌看去已經盡顯老態,身子骨看着卻還算硬朗,有着讀書人該有的斯文氣,現在卻是一臉的忿怨正在與一個看上去同樣老邁的人交談。
“僞漢乃虎狼之國,若是蜀地爲之統治必然要遭受更多的苦難。”常璩對面的人叫龔壯,龔壯是一名巴西隱士。他向着東南邊一陣做鞠,說:“相比僞漢,晉室纔是正朔,若是蜀地非要易手,晉室纔是良主。”
常璩的忿怨有很多原因,在李期、李壽在位時,他是作爲史官,江原(今四川成都崇州)的常氏一族因爲在蜀地有威望的關係先後受到李期和李壽的善待,倒是讓常璩對李氏成漢有不少的歸屬感。李勢登位之後他被晉升爲散騎常侍常,可升官並沒有給他多少快樂感,理由是李勢表現出一個昏君該有的所有品質,與他相知相熟的大多數清流被李勢清洗,再加上蜀地的大量士族利益受損,可以想象他是多麼不待見李勢。
東晉小朝廷那邊是世家分割自治的實際情況,別提同樣是世家出身的常璩屁股會選擇往哪靠。相比起東晉小朝廷統治後世家的利益會得到保證,漢國對待世家的舉動早被傳的沸沸揚揚,那麼蜀地的世家要能選的話,肯定是選擇東晉小朝廷成爲蜀地的主人,不會是漢國將蜀地納入統治範圍。
十分明白地講,常璩就是一個“哈晉派”,嚮往着東晉小朝廷疆域內世家的權力,能夠躋身進去只會感到愉快而不會有什麼不情願。之前李壽還在的時候,鑑於常氏一族沒少被照應,他當然是不好直接表現出“哈晉派”的一面,李勢登位之後荒唐到沒邊也不好表現出來,等到漢軍入侵而前線一敗再敗再表現出來,那就是爲了蜀地世家全員的着想了。
宕渠郡現在就在遭遇殷浩所率的漢軍入侵,漢軍是上庸方向殺來,先攻取了巴東一帶,而巴東其實是屬於東晉小朝廷疆域。
殷浩所部在攻打巴東時並沒有遭遇到多麼頑強的抵抗,原因是東晉小朝廷現在最重視的是壽春到京口的沿線,位處東晉小朝廷版圖的西北疆域事實上已經是被放棄和拋棄,理由是能將壽春到京口一帶防禦下來,那麼現在失去西北版圖上的疆域以後也能拿回去,一旦壽春到京口一帶丟了,那肯定是一切皆休。
巴東郡就在長江水道範圍之內,殷浩所部能夠快速且輕易地拿下,那是因爲漢軍的內河艦隊完全發力,偏偏巴東的長江河段自先秦就已經被開發得相當完善,再有東晉小朝廷放棄的因素,殷浩所部想慢都慢不下來。
與常璩一樣,龔壯事實上也是一個“哈晉派”,後者“哈晉”還能“哈”得理直氣壯,原因是龔壯的父親和叔叔都爲李特所殺,因實力相差懸殊無法復仇。直至李壽駐守漢中與李期爭鬥時,以龔壯善謀多次前往禮聘請教。龔壯雖不出仕,但教其先出手取成都,稱藩於晉之計。李壽依計發兵奪位,然功成卻改國號稱帝,更以龔壯之功聘其爲太師但仍不就。
如果說常璩是站在世家的角度希望蜀地被東晉小朝廷所統治,龔壯想得更多的是百姓,不過龔壯的爲百姓則是以自己的思想和出發點來做考慮。
這年頭有清晰民族觀念的文人不多,畢竟不管是孔老夫子還是後面的絕大多數大儒都是教導“有教無類”,簡單點的說就是“信我者,就是自己人”,文明點則是“蠻夷入華夏則華夏之”,別期望有這種觀念的人會有明確的民族觀念,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
李氏成漢是一個由氐人和羌人作爲統治階層的國家,不過這個國家在漢化上的進程其實還算不低,奇怪就怪在真正的漢家苗裔卻從來不缺被凌辱的經歷,也就是一些實力足夠或是有名聲、有實力的家族纔得到當權者的“慣着”。
在龔壯眼中,新出現的漢國是一個奇怪又不倫不類的國家,尤其是常年征戰和各項大工程體現出了不體恤民力的情況非常嚴重,深切認爲百姓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國家壓根就是遭罪。
“以我們的威望,聯絡晉軍入蜀必定會被欣喜。”龔壯不想當的是李氏成漢的官,對於成爲東晉小朝廷官員一份子還是有興趣的。不過他覺得引晉軍入蜀可不是爲了當官,是像曾經的張鬆引劉備入川那樣,一樣是爲了百姓的同時也可以在青史上重重地留下一筆。他問:“想必晉室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僞漢攻奪蜀地?”
蜀地對外交通不容易,常年處於信息封閉的現狀,別人不下大工夫不會清楚蜀地是個什麼模樣,同樣蜀地的人想知道外面的事情也不容易。不管是常璩,還是龔壯,哪怕是漢軍攻佔巴東都以爲是晉軍一時不防,他們根本就不清楚東晉小朝廷目前面對的是什麼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