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不得不溜了,他們周邊冉冉升向天空的狼煙是越來越多,再逗留下去可是要被層層包圍。
騎兵交戰覺得打不了就逃是稀鬆平常的事,想在廣袤的草原圍堵一支騎兵的難度不是一般的大,那就是西漢與匈奴的戰爭進入漢軍全盛時期依然無法全滅匈奴的主要原因,不是漢軍打不過匈奴,是匈奴不想打一直逃竄只會讓漢軍小規模殲滅,漢軍想要全殲匈奴屬於不可能。
李洪率軍逃竄,一路上不是沒有遭遇敵軍的攔截騎兵,可哪怕是發生廝殺也僅是一觸即離,不斷換馬馳騁之下,是還有胡虜的騎兵吊在尾巴後面,但雙方並沒有徹底粘住。
漢軍不做停留,陣亡的騎兵自然無法帶走,甚至是出現掉隊的現象,追了漢軍一路的利加總算是獲得了一些戰利品。
“嘖嘖嘖!”利加滿臉癡迷地撫摸着一套從陣亡漢軍身上扒下來的板甲:“美,簡直太美了!”
板甲其實並不美觀,因爲不想留下任何可以讓兵器有滯待感的觸點,板甲就是那麼光滑的一片,絕對不存在什麼美觀的雕紋。
甲冑上面擁有衆多的修飾品,還存在複雜且美觀的雕紋或是鑲接物,一般是隻在活動上纔會穿,也就是戎裝樣式的甲冑禮服。甲冑類型的禮服發展到兩宋最爲發達,甚至出現了用紙漿做的禮服,純粹是爲了美觀。
兩宋發展紙漿禮服,後面甚至專門研究出實戰用的紙甲。必須要說的是兩宋的紙甲並沒有一些傳聞中那麼不堪,防護力上面甚至比皮革甲要強,就是遇到下雨或潮溼天氣會很糟糕。
另外,影視作品裡面的甲冑純粹是爲了視覺上的美觀去搞那麼多有的沒的,藝術就只是藝術,很多影視其實也跟藝術沒半點關係。
腦袋沒有被門夾過的人,肯定明白上了戰場那是越樸素越好,華麗麗的裝扮只差開口讓敵人來特別對付自己,再強的很對防護也耐不住敵人的針對,很容易會被俘,或是敵方某個猛士“上演萬軍中取敵將首級”的大戲。(岳飛就對遼軍的某個騷包將領這麼幹過,還成功了。)
柔然部落聯盟之中沒什麼冶煉技術,說難聽點,絕大多數的柔然人就是窮鬼,窮到連一塊鐵片都沒有的地步。一切的技術都是相當原始,有一套好看的皮毛衣服就算不錯了,甲冑什麼的只有極少數的貴人從南方獲取到,擁有金屬甲的柔然人就更少。
柔然騎兵在爭搶陣亡漢軍遺物的時候,爲了一塊金屬片拼起來的絕對不少,好好的板甲因爲爭搶而弄得甲片與皮革破散也是正常,讓利加可謂是惱火到了天際。
“處死,那些人全部處死!”利加最後的手頭只有十三副還算完整的甲冑,舔着嘴脣又說:“兵器全部收起來包好。”
還是奴隸社會的柔然部落聯盟,最大的奴隸主當然就是可汗,餘下的權利有多有少,俟力發僅是在可汗、國相和國師之下,利加還真的有權處死絕對多數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弄死一些隨戰的牧民不會比碾死幾隻螞蟻困難多少。
利加是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漢軍的甲冑,穿戴過程中還發現身上的皮毛大衣費事,也不在乎從漢軍陣亡士卒身上扒下來的衣裳帶血,來了個全套。
“俟力發,這個小牌子是做什麼的?”
“拿來!”
小牌子是銅牌,原本是綁在漢軍騎兵的脖子上,牌子面銘刻着“第3騎兵軍、第8師、第39曲、第155屯、第769隊、第2227什,公士孫波”的字樣,裡面的數字就是阿拉伯數字。牌子的背面是描述孫波的身材狀況,也將五官用文字描述。
當然了,所謂的阿拉伯數字其實真正的發明地是在印度,不過就像是大馬士革鋼一樣,原產地是出自印度,可在阿拉伯那邊被髮揚光大,阿拉伯這個文明的影響力要遠超過印度這個文明,後面明明是印度產物,卻是成了阿拉伯的。
利加不識字,就是認識漢字也看不懂那些阿拉伯數字,觀察了一下發現很像是項鍊,想了想讓隨從幫忙掛了起來。他會這樣做是因爲不懂牌子有什麼用,聽到原先的漢軍是作爲項鍊,來個有樣學樣。
“俟力發?”李洪是與漢軍那邊的李洪同名同姓,他是慕容燕國的一名右司馬,受命圍追堵截漢軍:“前方可有友軍?”
“老子怎麼知道?”利加不是故意粗魯,柔然人就這幅樣子:“你們等着就是了。”
李右司馬眉頭一皺,想說什麼最後是按捺下去。
慕容燕國毫無疑問是比柔然部落聯盟要強大一些,換做其他地地道道的慕容燕軍將領,尤其還是一個右司馬,絕對會吐利加一臉的唾沫,被侮辱了直接動手殺人也不是不可能。問題是,李右司馬都當了慕容鮮卑的狗腿子當習慣了,潛意識裡面對胡人會產生自卑,下意識就不敢招惹胡人。
周邊的慕容燕軍呈現兩面化,地地道道的鮮卑人對滿腔怒火地盯着利加看,一樣是狗腿子的那批人則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其實相對來講,衆多胡人的勢力中,慕容燕國對待漢家苗裔應該算是最溫和的一批,不像是石羯趙國的野蠻和殘暴,也沒有拓跋代國的粗魯和鄙視,倒是與李氏成漢在某些方面極爲相似。
慕容鮮卑是一個古老的部族,很早以前就開始在吸收漢家文化,對於能夠幫上自己的漢家苗裔不介意禮遇。就是因爲這樣的政策,很多漢家苗裔十分樂意爲慕容鮮卑效勞,甚至是一些多代效命慕容鮮卑的漢家苗裔比同樣是鮮卑的一批人更加忠心耿耿。
利加是真心不知道前方有沒有友軍,有友軍的話又是多少。這個是初步階段遊牧民族的一種通性,對聯繫的不重視,再來就是想重視也沒有系統化和行之有效的手段。
一方逃竄一方追殺,一路的風塵滾滾。
漢軍從六千降到不足四千,陣亡多少,走散多少,李洪是一概不知。他能夠做到的就是馳騁,儘量選擇胡人堵截的薄弱處突圍。
追擊漢軍的胡虜騎兵數量是越聚越多,他們是從多個方向匯聚而來,後面跋提更是現身,少不了前來會盟的諸王。
“那個方向是柔然山!”跋提就看向自己的國相:“看來漢軍就是從那邊的山脈悄悄過來?”
柔然山在很久以前並不是這個名字,匈奴作爲草原霸主的時代叫祁連山,鮮卑諸部成爲草原霸主的時候叫燕然山,到了柔然成爲草原霸主的時候改叫柔然山。
就像是中原的王朝一直在變更一樣,草原的霸主也是在換主人,要是歷朝歷代算起來的話,柔然應該是最弱的一代草原霸主。
澤福的姓是阿伏幹,是柔然的古氏族之一,身份是當代的柔然國相。
跋提的氏名全稱是鬱久閭跋提,而利加的氏名全稱是胏渥利加。
柔然的氏族非常非常的稀少,有一個算一個的全是貴人,每一個氏族所代表的就是一個強大的部族,非部族的直系血脈可以有“姓”,“姓”是來自那些龐大氏族的一些分支,絕對的多數人只能有“名”,也就是說除了極爲少數的一些人是沒有姓和氏的。
與柔然相同的還有衆多的胡虜族羣,姓和氏都是絕對的奢侈品,很多想幹大事的人,他們哪怕沒有氏也要有姓,因爲氏和姓代表着一個家族的歷史。
就是到鐵木真的時代,這位蒙古人想幹大事,見到人的開場白就必須是“我是XXX的兒子,XXX是XXX的兒子”,類似的介紹會追述很多代,讓人知道他的祖先都有誰。別人一聽,會覺得“哦,原來是XXX的子孫”,後面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爲“既然是XXX的子孫,祖宗那麼出名又幹過大事,應該值得追隨”。
中原這邊其實也有類似的事情,喊“我是XXX的子孫”,比人知道“XXX”是誰就會尊敬或是敬重,肯定也比較願意跟着做事,就是中原的文化一變再變,喊“我是XXX的誰誰誰”並不一定有足夠的作用,但是在草原那麼一喊效果是無限大。
同時,中原這邊也不是每個人都是有“氏”或“姓”,只有“名”的人是大把大把,只是相比其他異族在姓氏上普及率更高。(倭列島還得是到明治維新之後的1870年,頒佈《平民苗字容許令》,普通人才有資格擁有姓,此前只有一些大名纔有資格,平民敢給自己弄一個姓是要被亂刀砍死的。)
在柔然,血統遠比任何一個勢力都更加重要,他們倒是和已經滅亡的東晉小朝廷一個心思,能當什麼官或取得何等成就,只講血統不講才學和能力。
澤福能當國相,首先取決的不是他有多麼聰明,是血統的資格足夠,背後的部族也足夠強大,然後纔是擁有多少能力。他眯着眼睛想了一想,點了點頭。
柔然山足夠靠近狼居胥山,是狼居胥山周邊不多的複雜地形之一,像是狼居胥山的南面、北面、東面就是一馬平川的地形,還真的只有西面纔是能躲人的地方。
在柔然山更西邊的地方,有一片叫西海的沼澤地。它的西南邊私渠北鞮海的溼地,而私渠北鞮海的旁邊就是涿邪山和峻稷山。
“漢軍是從河朔地區北上的。”澤福說話的速度一直很慢,他看了幾眼遠處的張重華,對跋提說:“涼國就在河朔邊上。”
跋提比較在意的是,漢軍既然從河套北上,可以安然無事地穿越陰山,是不是代表石羯的殘餘勢力已經完蛋。再來就是,張氏涼國好像是有軍隊屯駐在居延澤(張掖)附近,怎麼就沒有發現漢軍北上的動靜,還是說發現了沒及時將情報送抵。
另一邊的諸王也在交談,柔然人需要費盡去想的東西,諸王和那些幕僚交談幾句就得出結論。
“涼王,是不是該派人通知國內?”慕容俊理所當然地說:“石羯是完全不行了,河套區域周邊只有涼王能使上一些勁。”
張重華頷首道:“本王自然是會切斷和阻止漢軍再次北上。”
兩個人很是愉快地你一言我一句地交換意見,旁邊被無視的拓跋什翼健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漢軍北上了喲,先別去糾結石羯怎麼樣,匈奴諸部又是有什麼反應,前來會盟的諸王中也就拓跋什翼鍵的拓跋代國在河套那邊有最多的影響力和勢力,但漢軍就是這麼悄聲無息的北上了啊!
拓跋什翼健有一種被輕視的憤怒,除了憤怒之外還多少是有些恐慌。他的恐慌來自於漢軍可以悄聲無息的北上,既然能夠遠襲柔然王庭,想要將拓跋代國的背後攪個稀巴爛似乎也不存在什麼問題。不但是恐慌漢軍會不會襲擾拓跋代國的北部,他還憂慮其他諸王會不會懷疑自己與漢國那邊有什麼牽扯。
“會盟是代王請求燕王發出邀請。”張重華的話把拓跋什翼健的魂重新勾了回來:“想來代王是願意出更多力的?”
慕容俊似笑非笑地看着拓跋什翼健,後面還“哦”了一聲。
“本王自然是會出力。”拓跋什翼健一手摸了摸馬鬃上的毛,陰沉着臉擡起持着馬鞭的手,指向西北方的遠處:“現在……是該全力對付漢軍。”
西北方的地平線出現了一道連綿至少二十里的黑線,有足夠作戰經驗的人,能夠從軍隊的展開來大致判斷數量有多少。
“至少五萬……”慕容俊蹙眉:“是故弄玄虛吧?漢人作戰喜歡講軍略,最愛搞一些狡詐的套路了。”
不管是算文化還是血統,張重華就是一個漢人,他卻顧不得去和慕容俊糾結什麼,是忍不住地驚訝:“漢軍不止一萬左右的人深入草原?”
這個時候跋提是過來,他滿腹怒容地吼:“是你們搞鬼了吧?肯定是你們搞鬼了!”
什麼意思?就是漢國離柔然非常遠,算起來中間還隔着在場諸王的國家,讓跋提不得不懷疑一些什麼,比如結盟誠意,然後諸王的國家是不是太沒用了,竟然讓那麼多的漢軍出現在柔然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