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醉方休
“你們是腦子裡進了水,還是腦袋被門縫夾了,還是說一生下來就被驢踢了?”
“人家說,人家說。人家說你們主子已經自行離開了,你們就真的相信了?哪怕三歲小孩都知道不可能!”
“養着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幾乎在同一時間,近千里遠的比茲尼斯王都,號稱“不墮的北國明珠”本尼菲特城中,一座外觀高雅兼具氣派的府邸深處,一名打扮得體的中年貴族越說越生氣,最後乾脆咆哮着,用力一擲,手中的咖啡杯呼嘯而出,以近乎筆直的飛行軌跡與地面來了個深情擁抱,結果自然是砸了個粉碎。
滾燙的褐色咖啡,從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當中飛濺而出,流淌到了精心打磨的大理石地板上面。濃郁的香氣,便這麼隨之四下散開,迅速瀰漫在這間書房裡面。從咖啡香味的濃郁與芳香程度來看,顯然是價格不菲,絕非尋常市面出售的咖啡品種可比。
中年貴族氣得是臉色發紫,他擡起顫抖的手,衝着發火的對象罵道:“不趕緊暗中尋訪主子的下落,倒竟然‘特特’趕回來報信,看把你們給聰明的,要死了不成!”
此時他身前的兩名男子,早已嚇得跪在了地上,連連磕頭,一句辯解的話都不敢說了。
“好了,好了。大人且息怒。”
一名美少婦溫言勸解道:“當心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當了。”
她輕移蓮步,依偎在中年貴族的身旁,伸手輕撫着對方的胸膛,說道:“對方又不是什麼善茬,兇名在外的。阿三他倆畢竟本事有限,懂得立即趕回來稟報就蠻不錯了。難得兩人這份忠心,不多加表揚也就罷了,怎麼倒還責罵起來。”
說着,美少婦深深看了中年貴族一眼,又朝着一旁的侍女說道:“卡瑪拉,去取幾枚克恩來。”
“好的,夫人。”
侍女恭聲應道,隨後便到大書桌的抽屜裡頭,拿了兩個灰色的小布袋過來,邊走邊叮咚響,聽響聲,裡面裝的錢幣怕是不少,和所謂的“幾枚”分明不是一個概念。
“都起來吧。先好好休息幾天。剩下的事,自有他人處理。”
美少婦虛扶了一把,示意兩名男子站起來,然後說道:“看你倆弄得滿頭滿臉髒兮兮的,盡是汗漬和污垢,想來是披星戴月拼命趕路弄的吧?這近千里路呢,一路風塵的,臉都沒洗一把就跑來報信,着實辛苦了。”
“侯爵大人不過是一時生氣,不必放在心上。且去好生歇息,今後還不知有多少重要的差事,要交代給你們去辦的呢。”
兩名男子站是站了起來,卻眼巴巴看着裝錢的小袋子,就是不敢接,他們躬着身,連連謙讓。
“謝夫人體諒。小的實在是愧不敢當。小的無能,辦砸了差事,不受責罰也就好了,怎敢拿賞錢。”
其中尖頭鼠腦的小個子男子強笑着,一臉慚愧的說道。
“就是。若不是要回來報信,小的真沒臉進侯爵府這個大門了。錢什麼的,還請夫人收回去。”
另一名男子身材高大,此刻腰桿卻彎的厲害,雙臂交叉收在肚子前頭,看着老實巴交,臉上盡是憨厚的表情。
“拿着吧。我們萊德家歷來厚道,些許差池,誰都免不了,下次注意些就是了。”美少婦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樣子,責怪道:“你們不收,敢情是嫌少?”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兩名男子連忙搶着表態,伸手接過侍女手中的錢袋子,兩人異口同聲地表示感謝:“謝夫人賞賜!”
“去吧。”
美少婦笑得溫和,眼瞅着兩人的背影遠去,眸中的笑意漸漸淡化,待到兩人前後腳邁過所在院落的門檻,已是一點笑容也無,剩下的,是那無邊的淡然。
“該斷尾了。”
她說道。語氣輕鬆得彷彿是在談論天氣,而不是兩個大活人的生死。
書房一時間靜了下來。
“夫人說的是,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理。”
中年貴族有些唏噓,道:“無非念着倆人跟隨多年,往常沒少幹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這會子又日夜兼程回來稟報。忠心耿耿、誠惶誠恐的模樣,看着就可憐,倒讓我心中有些不忍。”
他揹着手,目光遠望着兩名男子離去的方向。
隨着辦事人員的離開,煩惱似乎也被一併攜去,前不久還陷入盛怒之中的他,迅速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宰輔氣度,甚是不俗。
“呵呵。趕路是真,日夜兼程就未必了。”
一隻白皙嬌嫩的手掌,輕輕捂住嘴巴,美少婦笑着說道:“老爺出身高貴,向來心善,怕是不清楚下頭這些人的花花腸子。”
“若真是一心只顧趕路,沒工夫睡覺,怎麼眼中一點血絲也無?連熬兩個通宵,以阿三他倆的能耐,怕要眼睛都是通紅的。”
“一臉髒兮兮的汗漬,不過是最後一天刻意維持的形象罷了。任誰騎在馬上吃了一整天的風沙,難免都是這副模樣。”
“再說到心頭‘惶恐’的程度,估計連三四分都欠奉。老爺別忘了,倆人對我的稱謂,可是連‘二夫人’裡頭的‘二’字,都記得要省略掉,全程沒說漏過一次嘴。這等細節尚能注意到,心思之清明,和他們外頭裝出來的狼狽樣子,完全是兩回事好不好?”
她翹起一根蘭花指,輕輕捶了捶中年貴族的胸膛,媚眼如絲,嬌笑不已,對男人的稱呼也從官方的“大人”,改成了明顯私人一些的“老爺”。
中年貴族頓時愕然,沉下心來細細想想,果然如愛人所說,原來真正“犯二”的,其實是他自己,只好連連搖頭,苦笑起來。
眼見美少婦笑的是花枝亂顫、酥胸起伏,忍俊不禁的模樣分外妖嬈,中年貴族心中一蕩,下意識便伸手摟住了對方那嬌柔的腰肢。只剩下貼身婢女在旁,兩人之間又是男女至爲親密的關係,一舉一動,自是不必再那麼注意,他乾脆一手將美少婦拉入懷中,另一隻手對着旁邊侍立的卡瑪拉輕輕擺了擺,說道:“去吧。辦得利落些。”
“是的。大人。”
卡瑪拉深施一禮,道:“婢子曉得深淺,斷不至留下手尾。”炯炯有神的雙眼、充滿自信的回答,與她柔弱的外表、謙卑的姿態,形成了相當不小的反差。
待到婢女轉身離開,順手關上了房門,中年貴族便在美少婦的秀髮之中深深嗅了一嗅,又俯首貼在她耳旁柔聲說道:“夫人且放寬心。那賤人躲得過初一,絕對逃不了十五。有的是法子讓她在世上消失。待風頭稍稍過去,我就立刻着手圖之。”
一邊說,目光已然一凝,透露着決絕之意。
“嗯。”
美少婦仰起頭,望向中年貴族的雙眸,滿滿的信任與愛慕,柔荑已在不知不覺間,握住了身後男子的手背,動作輕柔。
“不管多難,我也非把你稱謂裡頭那個‘二’字給拿走不可!先將你扶正,再一一除掉那賤人生的小崽子們。先祖留下之侯爵爵位,必然、也只能屬於你給我生養的孩兒。這點,你大可放心!”
深情地看着懷中的軟玉溫香,“心善”的侯爵大人斬釘截鐵地發着誓願。
在他的身後,一股青氣悄然出現,隱隱凝聚成一個高度接近等身的圖案,散而不亂,看着有點像是某種花卉的樣子,那是殺意激發底下,他修習的祖傳鬥氣自然外放形成的體外特徵。
“奴家自然放心。”
美少婦緊緊貼着身後男人那寬廣的胸膛,同時吹氣如蘭,呢喃了一句予以迴應,隨着她主動將中年貴族的手掌從自己的腰間往上移,兩人深情地吻在了一起。
青氣悄然消散,隔着厚重的書房門,呻吟聲若隱若現,縱使是深秋,書房裡頭卻是春意盎然,溫度開始漸漸升高。
小個子與大個子,自是不清楚身後發生的一切種種。兩人踏出院門不久,便找了個寂靜的拐角,匆匆忙忙拉開了小布袋子,從裡面透出來的金光,使得兩人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接過沉甸甸的小袋子時,他們便已暗自歡喜,此刻猜測一經證實,整整一小袋金克恩的存在,一來代表侯爵大人與二夫人的慷慨,對自家的信任一如往日;二來代表燈紅酒綠的美好夜生活。
兩人不由得心花怒放,腳步都輕飄飄的。
“今晚老時間、老地點,不見不散啊!”
氣派的府邸角門邊上,小個子阿三對同伴叮囑道。
“那是當然。苦了這許多日,是該好好鬆散鬆散身子了。”
大個子阿四依舊一臉憨厚老實的表情,只是雙眼早已不是先前的呆滯與木訥,說不上精光四射,卻也顯得活泛了許多,“不見不散,一醉方休啊!”
略微刺眼的陽光照在他們身後的門扇上頭,那裡雕刻着一朵盛開的紫羅蘭。
白色的紫羅蘭,代表純潔的愛情,如同它純白的花色一樣,不帶任何的雜質;
藍色的紫羅蘭,寓意忠貞的愛情,與藍天一般的真實正直,忠誠的永不變心;
紫色的紫羅蘭,象徵神秘的愛情,透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滋味,卻能帶給人心靈上的慰藉;
粉紅色的紫羅蘭,比喻甜美的愛情,就像初戀那樣的美好與甜蜜,難忘但也可能頗爲苦澀。
厚重的實木門扇,通身刷着深沉的紅色,雖然歷經風雨,略微有些褪色,卻依然不改原本的色調,讓人無法一眼就分辨得出,上頭綻放着的紫羅蘭,究竟是哪一種顏色的。
時間轉眼來到了夜裡,就在城中一家名曰“紅粉家人”的中檔窯子,某間包房之內,小個子阿三,正與大個子阿四一道,左擁右抱,偎紅倚翠,喝得是滿面通紅。
深秋的夜晚頗冷,屋內擺着好幾個火盆子,陪酒的窯姐兒穿得甚是單薄,身子往上一貼,連同烈酒一道,飛速讓兩人燥熱得敞開衣襟,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來。
又是一大杯馬尿灌下肚,只聽大個子埋怨道:“該死的伊森,光顧着自個快活,一點也不體諒俺們搭檔,害得老子有的瞧、沒得吃。活該他死的不明不白。”
“噓!小聲些。”
阿三連忙制止,他先是側耳聽了聽屋外,似乎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然後纔回應大個子道:“說的太對了,那傢伙怎麼說呢?下賤!幸虧咱倆見機逃得快,不然的話,非被人家滅口了不可。”
酒意已有了六七分,小個子的思維有些跳脫,話說的那叫一個顛三倒四,同時還沒忘了習慣性的在懷內女人的胸前掏了一把,惹得人家一陣嬌聲抗議。
“對!就是下賤!”
大個子阿四打了個飽嗝,應了一聲,便搖搖晃晃站起身,罵罵咧咧地朝門外走去。
王都所在寸土寸金,比不得高檔的娛樂消費場所,中檔窯子即使是包間,通常也未設有獨立的衛生間,喝多了酒要小解的話,還只能到外頭的公共衛生間解決,多少有些不便。
這充分說明了一點,想要享受高檔的服務,就要懷揣大把大把的金克恩,否則就只能看菜下飯,怨不得別人。正是慾望,驅使着人類不斷地前進,或者後退。
他這一去,便是好久。
阿三一面與女子們貼身打鬧嬉戲,一邊高聲嘲笑同伴腎虧得實在嚴重,尿個尿都比別人時間長,結果等到花兒也謝了,都沒能等到大個子回來,於是阿三也罵罵咧咧地站起來,走出門去查探個究竟。
“三哥當心!小心摔傷了腰,一會上不了牀。”
一名衣着單薄的女子提醒着,準備跟出來,誰想才走到門口就被夜風吹停了腳步,眼見小個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虧得一名路過的女傭好心在他腋下託了一把,纔沒鬧出笑話來。
“屁!老子穩得很。”
阿三醉醺醺地轉過身,回敬道:“姐兒膽敢看不起老子,當心老子讓你明兒下不了牀......”隨着一個倒栽蔥重重摔倒在地,小個子的叫囂聲孑然而止。
“三哥!”
“阿三!”
“三哥你怎麼啦?”
一衆窯姐兒慌忙驚叫着搶出房間,七手八腳的試圖扶起倒地不起的小個子,這才赫然發現,他已經失去了知覺。
隨後不久,早已停止呼吸的大個子阿四,也被窯子的下人發現,竟是溺斃在了糞坑裡頭,他顯然是醉得太厲害,一不小心摔進了裡面,又沒能力站直了呼救,死得那叫一個冤枉和憋屈,撈起來的時候,滿鼻滿嘴的大糞,臭不可聞。
類似這樣的酒後悲劇,對於窯子這等銷金窩來說,相當的常見,樂極生悲導致的猝死,比起因爭奪窯姐兒鬥毆而死的男人數量來,少說也降低了一個數量級,因此放在歌舞昇平的本尼菲特城,連一朵小小的浪花都沒能夠濺起來。到場的城衛軍小隊長,簡簡單單看了幾眼死者的遺體,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辦案宗旨,草草結案了事。
事實上,事後除了侯爵府的下人們,偶爾會提起他倆的倒黴遭遇作爲茶餘飯後的笑料之外,兩人曾經存在過的所有痕跡,就像他們被迅速處理掉的遺物那樣,很快消逝在人們的視線之中。
世人,總是健忘的,尤其是於己無干的那些人和事。或者應該說,世間本如此。
至於曾經路過房間,及時“好心”扶了一把阿三的那位女傭,壓根就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