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另外一個空間只用了不到一秒鐘,飛船外部那層保證船體不被虛空侵蝕的護盾激盪起了強烈的漣漪,這些漣漪互相干擾、侵蝕,最終變成一片波光粼粼,讓光學觀測畫面上彷彿一瞬間佈滿了數不盡的雪花點,如此強烈的反應說明我們通過了一個極端不穩定的信息結構,這個信息結構或許是保證那個空間在虛空領域中存活至今的護身符,但它的保護方式是我們從未見過的。
“我們通過了一層膜狀結構,一個數學描述上的膜,”塔維爾的質量投影之一正呆在她的研究室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她的全息圖像,她面前漂浮着無數的複雜圖案,上面刷新的數據讓人看一眼就恨不得去找全世界的科學家火拼,“更多寶貴的第一手資料,這真是個奇妙的結構,它其實是一個過濾性的信息約束規則……嗯,這個可能有點難以理解,但它的功能很簡單,就是過濾通過它的一切東西,讓它們從虛空狀態被過濾成秩序狀態,膜的一側是無序的虛空,膜的另一側是被重組之後的有秩序的世界……飛船本身就是秩序的,因此我們得以毫無改變地穿過這層膜,就好像享有豁免權一樣。”
“好吧,你有的是時間研究膜之類的東西,或者是張網,”我趕緊認輸地對這個性格挺溫順但一旦涉及科學就會變得很狂熱的眼鏡姐姐舉起雙手,“現在告訴我們,我們和外界的聯繫情況如何?”
“對膜外輸送的各種信息都被阻擋着,但最新研製的通信單元以及和阿瓦隆直連的頻道可以繞過這些阻隔。通訊效率可能有所下降,但不會影響旗艦工作。”
這是個好消息,珊多拉立刻下令在外面嚴陣以待的兩支艦隊原地駐紮。它們會在虛空中展開一個工作區域,就好像神族製造的那種虛空節點一樣,利用強大的自源信息屏障和不斷吸收、改造周圍的虛空領域來維持一個可以保證實體存在的虛空小島,這種技術源自神族,但經過很多次的改進和變革,現在已經和神族的虛空節點變成了兩種完全不同性質的東西,儘管它們的作用都是在虛空中建立一個哨站。
這樣做需要消耗大量能量,所以我們出發前就帶了很多專門用於爲整個艦隊提供額外能量輸出的“巨堡”特勤艦,這種新飛船在邊疆級戰艦的船體上改建而成,取消了百分之八十的武裝,額外增加了百分之三十的護盾強度和百分之五十的裝甲強度,而且搭載着三套可以給半徑二點五光年內所有友方單位投射能量補給的超時空供能單元,這些個圓滾滾的大肚子飛船體內是我們目前最強大的幽能反應爐,傳說中的幽能井,當然,是小型化的。塔維爾從“戰歌號”星球戰艦的能量供應系統中復原出了這些科技,並將其應用在新飛船上,這算是我們在莫布拉多世界巨大收穫的副產物之一。
我們就在古代的遺產中挑挑揀揀,修修補補,把現有的飛船好像打補丁一樣一個個更新換代,儘管這聽上去很遜,但不可否認,它們真的很有效,現在帝國艦隊終於不像一開始那樣,只有單調的幾種主力飛船,戰術靈活性被限制的渣到爆了,我們有了很多特勤艦或者特種戰術艦,哪怕它們都是用其他老型號改裝出來的2.0飛船,我和珊多拉也拿它們當成寶貝。
事實上,珊多拉甚至還在我的提議下,將這些新一代飛船劃分了一個系列,叫做t2飛船,就好像復仇艦隊那些升級單位一樣,意即超進化,我承認,在這一過程中,泡泡在我耳朵旁持續不斷的唸叨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帝國上將號和pl-15重新建立了短距連接,並且將之前失去聯繫的兩艘虛空偵查艦也列入了通訊頻道,所有飛船都進入了隱形狀態,以防止驚擾到在這裡的土著——這樣做似乎有點多此一舉,因爲我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飛船似乎處於當地土著無法觀察的區域,一片緊貼着“蛋殼”的混沌地帶。
在帝國上將號這個巨大座標的指引下,其餘三艘飛船很快就跳躍過來,pl-15停泊在總旗艦前方數千公里之外,不斷釋放着探測器,而8355號虛空偵查艦過來之後首先申請入港檢修,從艦橋上的監視畫面,我和珊多拉驚訝地看到那艘船受了很嚴重的傷害,它的中段有相當大的兩個機構不翼而飛,後半段還有一條几乎能看到內部結構的撕裂傷。
詢問之後我們才排除了它遭受攻擊的猜測,原來是當初被“吞”進來的瞬間,這艘飛船試圖強行啓動虛空增壓引擎離開現場,但那張“網”的特殊屬性導致引擎啓動之後被單獨排斥到了這個空間外面,它和船體脫離,給8355號飛船留下了嚴重的創傷,現在8355號虛空偵查艦的乘員有百分之八十都轉移到了之後進來的8356號飛船上,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乘員在維持着嚴重受傷的偵查艦正常運轉,並把它開回了帝國上將號的星港。
“操作沒有違反規定,但飛船仍然幾乎失去功能,那個艦長太倒黴了。”
珊多拉如此評價虛空偵查艦的艦長,雖然他會免於處罰,但他畢竟弄壞一艘帝國戰艦,對任何一個帝國軍的艦長而言,在戰場之外搞壞自己的飛船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兒,恐怕在下一次獲得戰功之前,那位艦長要自責很長時間了。
“這個空間好像被包在一個蛋殼裡面。”
姐姐大人看着pl-15傳回來的圖像,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
“一個太陽系引力邊境大小的雞蛋殼,”珊多拉放大了一副掃描圖像,“怪不得他們的星圖只有一光年半徑,因爲他們的世界真的只有這麼大……一片廢墟空間。”
塔維爾的圖像出現在軍官平臺上,手裡拿着幾乎和眼鏡一樣成爲她身體一部分的信息終端:“陛下,空間模型已經建立,出乎預料的簡單。這個空間被包裹在一層沒有厚度的屏障中,屏障的結構類似世界屏障,在當前維度沒有厚度,但在更高維度有複雜結構,包含時間-空間-法則三要素,但三要素處於一種混亂狀態,導致任何東西都無法安全離開這裡,這種混亂狀態的原因不明。屏障的有效半徑不到一點五光年,甚至比首府恆星系(太陽系)的引力半徑還要小,而屏障內的穩定空間比這個數字更小。穩定空間內未發現自然天體,根據模擬演算,這裡可能是某個宇宙的真空地帶在世界末日之後形成的世界碎片。內層空間發現大量帝國星艦殘骸,殘骸數量不明。最後是這個結構——”
塔維爾說着,將一副全息畫面呈現在我們眼前,它看上去好像一個分了很多層的球體,球體從外向內的第二層被特別標註出來。
“這裡是本空間的屏障到內層空間之間的地帶,厚度零點三光年,就是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這裡的空間狀態非常混亂,充斥着因不明原因而無法消散的高強度幽能輻射,肉眼可見。”
在塔維爾的提示下,我們將視線投向顯示着飛船外部空間環境的一副監控圖像上,發現外面的空間是一大片混沌污濁的灰黑色氣雲,灰黑色氣雲中不斷有明亮的藍色閃電劃過,每一道閃電都至少拉出了幾十公里的電弧。
“這片幽能區域的能量富集度極高,幾乎可以給飛船護盾充能,現在有至少兩百個渡鴉正在第二平臺上曬幽能浴,哦,還在用奧術飛彈打沙灘排球,需要把她們抓回來嗎?”
我:“……隨她們去吧,實在看不過去就派幾個蠍子過去,一會就回來了。”
“屬下明白,”塔維爾行了個軍禮,“另外,這是繪製完成的星圖,這可能是屬下見過的結構最簡單的星圖了——理論上是這樣。”
確實,這恐怕真的是我們見識過的最簡陋的星圖,甚至可以說這個空間是我們見識過的最簡陋的“世界”,假如它真的能被稱爲世界的話。
珊多拉將星圖轉接到軍官平臺的投影系統上,然後打開了另外一個東西。
那是我們從當初墜毀在火星上的“希望”號飛船中提取出來的日誌資料,這份日誌包含了一個標註着數百個座標點的導航圖,導航圖的範圍只有不到一光年,比太陽的引力邊境還要小,當時我們對這個星圖如此之小感覺困惑不已,但現在,當珊多拉將“希望號”的星圖和塔維爾繪製出來的世界模型重疊在一起之後,我們發現兩幅圖嚴絲合縫。
“這裡的土著用他們從廢墟中東拼西湊起來的破爛飛船探索了自己的整個世界,然後得出宇宙只有一光年的結論,”珊多拉開始在兩幅圖像重疊起來的地方標註一些關鍵點,“這倒是不錯。看這裡,我們得到的日誌星圖中,靠近邊境的所有座標點都標註着極端危險的腳註,現在真相大白了,這些座標點都位於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這層厚度大約零點三光年的幽能風暴區,這層幽能風暴區將世界的‘外殼’和穩定的內層空間隔離開來,土著們不知道怎麼在這種環境下長時間航行……”
“那看來探索到這些‘危險座標’的還是當地土著中的哥倫布呢,”姐姐大人輕輕笑了起來,“可惜風暴的盡頭沒有新大陸……”
關於當地土著是如何用他們從廢墟中撿到的帝國戰艦探索到了世界邊緣,以及他們對世界的認知達到什麼地步等等話題暫時被我們放到一邊,pl-15釋放出去的探測器已經採集到足夠的內層空間圖像,現在我們開始帶着驚歎和好奇的視線,觀察這個已經封閉了恐怕七十二萬年之久的“蛋殼宇宙”。
不可思議,詭譎神秘,壓抑而扭曲,這個無意之中發現的世界很快就爲我們帶來了足夠的驚奇,尤其是那些成堆的飛船殘骸——淺淺她們甚至忍不住發出了低聲的驚呼,這裡的慘烈景象……
我們在大星雲戰役之後才見過一次。
無數的戰艦殘骸扭曲、燒融、堆積在一起,那些不規則的大團金屬浮島構成了這個無天體空間中的“星球”,可能是天體運動中的趨圓性,也可能是巨大的萬有引力在幾十萬年的潛移默化中改變着這些殘骸的形狀,有三團最大規模的殘骸堆積物甚至形成了類似星球一樣的球體——當然,不怎麼規則。
無數戰艦殘骸組成的“天體”不均勻地分佈在內層空間,構成了一個大小與太陽系相仿,但沒有恆星也沒有軌道體系的“星系”,生命反應就從那些殘骸中釋放出來,說明它們上面都是有人的。而在這些殘骸之間,還能看到很多顯然有人控制的飛行器,這些飛行器奇形怪狀,大多看上去已經十分古老,我們從中分辨出了不少帝國風格的零部件,甚至一些看起來比較順眼的飛船還保持着大致完整的帝國戰艦主體——上面摞着很多補丁。
“我感覺看到了垃圾站。”
冰蒂斯說的很直言不諱,她咬着剛從叮噹手裡騙過來的棒棒糖,眼睛中閃爍着感興趣的光芒,“他們是怎麼讓那些破銅爛鐵飛起來的?”
“你得相信帝國造物的質量,”我聳了聳肩,伸手指着那些畫面上飛來飛去的奇形怪狀的diy飛船,“從帝國飛船上卸下來的東西,哪怕是個滾筒洗衣機你都能坐着它殖民火星用。”
“這真是我見過的最古怪的世界了,一個廢墟,一堆殘骸,除此之外空無一物,就在這種地方,竟然還保存着文明火種,”珊多拉關閉了軍官平臺上的畫面,“看來這個羣落有必要接觸一下。pl-15,原地待命,我們要和這裡的土著直接接觸。”
“pl-15明白。”
之前8355號虛空偵查艦的士兵已經對這片空間中的土著進行了觀察,他們對後者的文化形態和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常識進行了總結,姐姐大人和我都很感興趣地把它們記了下來,但莉莉娜和神族條子五人組以及林大小姐這樣的無節操人羣似乎對人家的風俗習慣沒什麼研究興趣,她們的表情愉悅,而且三五成羣在嘀嘀咕咕一些非常可疑的事情,這導致在出發前我不由得對這裡的土著們那已經保持了七十萬年的安靜生活表示出由衷的擔憂。幾分鐘後,浩浩蕩蕩的帝國第一家庭攜神族無良組織聯合觀光團乘坐一艘運輸機脫離了母艦,並向着內層空間最大的一個“廢墟星球”進發,當然爲了防止引人注目,在出發前我們對自己的飛船進行了一番僞裝:冰蒂斯用她的板磚全方位敲打了我們的運輸機,以讓它看起來好像剛剛拯救完世界一樣,我認爲自己有必要找時間和這個做事不靠譜的女流氓好好談談了,你看,雖然我打不過她,但至少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即使是我這樣的人,在她面前也是佔據着道德的制高點的……
很快,吭哧亂喘的運輸機在一陣讓人暈頭轉向的顛簸中有驚無險地抵達了目的地:一個完全由扭曲的廢金屬支架和已經看不出形狀的戰艦外殼堆積起來的“星球”,我們在一片覆蓋着大堆金屬垃圾(事實上這是句廢話,因爲這星球上沒有一寸地方是不覆蓋着金屬垃圾的)的谷地着陸了,這個谷地看上去好像曾經是某艘巨型飛船的幽能回充線圈的放大單元,運輸機降落的地方正好是放大單元中軸線上一個突出地面的“a”符號上,與小巧玲瓏的運輸機比起來,這麼個符號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停機坪一樣寬闊,由此可見這個飛船零件的體積是何其巨大。
當然,現在這個宏偉的飛船零件已經變成了垃圾,和很多同類的垃圾一樣,扭曲交疊在一起,構成了連綿不斷溝壑的大地。
一下機,毒島就忍不住吐了出來,她還不是很適應這種刺激的降落方式,陪着她一起吐的還有因爲無聊而跟着過來的八雲藍,那頭大狐狸可能是回憶起了當初在莫布拉多世界乘坐扎古大叔那艘破爛飛空艇的經歷,一邊吐一邊瘋狂地甩着自己的尾巴以緩解驚恐,我很擔心再這麼來幾次就會給她留下終生的心理陰影,導致八雲藍以後對任何人造飛行器產生恐懼感……
“妾身可能不應該把飛船的穩定系統打爛來着。”
冰蒂斯撓着頭髮,看了看運輸機後半截那被她一板磚完全打癟的部分,那裡是運輸機保持姿態穩定的矢量引擎所在地,當然現在是矢量引擎的殘骸所在地。“妾身忘了咱們還領着凡人……”
“不用管我……”冴子乾嘔了一會,扶着姐姐大人的肩膀站直了身子,“這很……嗯,很刺激。你們平常都這麼着陸的麼?”
“你知道今天是個意外,”我尷尬地咳嗽一聲,“幸好你在入學的時候進行了初級肉體強化,否則絕對比現在難受。”
“數據顯示,前方一公里外有人類聚居區,”珊多拉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眉頭微皺,“這裡的氣氛真讓人不舒服,咱們先走吧。”
衆人答應一聲,向着珊多拉指示的方向出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