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充滿了寂靜。
夜,也充滿了神秘而不可揣測的東西,也有靈機。
文繹晝伏夜出的習性, 爲了在暗夜中撲捉一閃而逝的靈機。用着一點點的靈機寫出熱騰騰的文, 來換取小小的收藏和評論。這已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大愉悅。
西門吹雪呢?
西門吹雪的心豈非和這死一般的夜一樣, 充滿了難以揣測難以捉摸的情感。
一身白衣, 靜靜的坐在牀上。他並沒點燈, 屋中盈滿黑暗。慘白的月光照進屋中,今夜又是一個月圓之夜。風從並未閉合的窗戶中吹進來,環繞着西門吹雪。
他冰雪一樣的氣息幾乎把風凍傷。着迷的撲在他身上, 捂着冰凍的傷口黯然離開,這就是風的宿命。
那麼西門吹雪的宿命呢?
一個人的命運, 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我不想去。”
“我不是不能殺他。”
“因爲她和我的關係很特別。我不希望她死在除了你我以外的人手裡。”
西門吹雪回憶着白日裡狄蕭所說的話。狄蕭僵硬的神態似乎在逃避什麼非常值得厭惡的人, 那的確很像是一個女人在他現在的情郎面前, 極力避免提及過去情人的模樣。
輕輕道:“你若不說,我也不問。只是, 你真能看着我殺了刀皇?蕭妹。。。。。你能麼?”
西門吹雪又道:“刀皇,這是個找死的名字。可是他還沒有死,還好好的活着,還有氣力給西門吹雪的女人寫情書。”
西門吹雪閉了閉眼睛,又睜開, 眼中充滿了劍光。冰冷刺骨, 傲視天下的劍光。
他忽然想喝一杯酒。
但終究還是沒喝。
因爲一個劍客, 無論遭受了怎樣的挫折和打擊, 永遠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保持有力的手和銳利的劍。
因爲一個劍客如果連小小的痛苦都不能忍耐,那又怎樣在痛苦的磨礪中參透劍道的玄妙?
西門吹雪走到窗前, 關上了窗子。把那銀色的冰冷光輝鎖在窗外。
一轉身,忽然看到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來在門口。單從影子上看,上身雄壯渾圓,下身瘦長,好似手指上頂了一團棉花糖。
西門吹雪吃了一驚,心說這是個什麼東西?妖孽?若真是妖精也沒甚麼,我一身陽氣怕他何來?
回手拔劍,暗自提防。
侍琴小聲道:“莊主,安睡了?”
西門吹雪暗惱,大半夜的你抱着什麼東西故意嚇人!冷冷道:“進來!”
侍琴抱着一堆毛茸茸軟蓬蓬的東西奮力推開門,努力歪着頭看路,邁着小碎步挪到西門吹雪面前。
趁着月光,莊主大人看清了侍琴懷裡抱的是許多純白的帶毛皮料,多的把他的眼睛都擋住,讓他看不清楚眼前。
侍琴很納悶,狄蕭姑娘沒回來的時候莊主生氣很正常,爲什麼她都回來了莊主還是這麼不高興?
嘴巴上頂着皮料,悶悶的聲音在柔軟的純白毛絨下道:“這是狄姑娘帶回來的,說是送給莊主裁衣服用。”
西門吹雪一怔,緩緩伸手摸了摸柔軟毛皮,冷厲的氣息不由自主的緩和下來。目光中森然的劍氣柔和了許多,道:“這麼多?”
侍琴心說莊主大人您這樣太明顯了,至於麼?小的成親三年多了,身上從裡到外的衣裳都是老婆的女紅,也沒激動成這樣。狄姑娘要是真有心意,幹嘛不把皮裘做好了送給您?我老婆可是每年換季的時候都能給我七八件新衣裳。
侍琴道:“五張完整的白狼皮。兩包羊腋窩那塊巴掌大的皮毛,夠做兩件皮裘的。正應了那句話,集腋成裘。”
西門吹雪點點頭。
侍琴恍惚間覺得自家莊主千年不見表情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笑意,努力伸長脖子來擺脫眼前毛絨的干擾。
西門吹雪看着一向精明能幹的二管家熱的滿臉是汗,還抱着一大堆皮毛不肯撒手。
疑惑道:“還有事?”
侍琴道:“請莊主示下,這些料子怎麼用。畢竟是狄姑娘親自買的,小的們不方便做主。”
西門吹雪道:“放桌子上。”
侍琴心說:莊主您與其看着狄姑娘買來送給您的東西幸福的睡覺,倒不如直接去找她。
一起睏覺又能怎的,她還能拒絕您?
心中雖這樣想着,卻利落的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微微躬身,退出屋子,關好了門。
西門吹雪信手翻着硝過的皮子,想起狄蕭節儉的性格,眼前忽然浮現出她一手拿着漂亮的白狼皮,另一隻手摸着荷包,面無表情卻暗暗肉痛的樣子。
輕輕撫摸小塊的腋皮,細細的絨毛搔着手心,很癢。
很可惜,原本打算偷偷跟着她去。要是去了的話,就可以遠遠的看着她像個小女人一樣買東西,或許還能看到她討價還價的樣子。
真可惜!
西門吹雪輕輕翻檢着皮毛,一邊想着狄蕭買東西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她絕不是那種一擲千金不問價格的人。
蕭蕭又沒什麼進項,還給我買這麼些東西,手頭會很緊吧?
侍劍忽然悄悄的跑到窗戶一側,用細微的聲音說道:“莊主。狄姑娘去溫泉了。”
西門吹雪微怒,道:“誰讓你告訴我這個!”
侍劍道:“狄姑娘!”
西門吹雪的臉上微不可查的紅了一紅。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遠處山腰溫泉竹樓上瑩瑩閃爍的燈籠,心說這個是邀請麼?我如果立刻就去的話會不會顯得急色?如果慢騰騰的過去,蕭蕭會不會等不住走了?噯……如果會錯意了怎麼辦?如果她只是想和我論劍怎麼辦?我要是去了,下不下池子?
侍劍清清嗓子,用上口技,用狄蕭的聲音道:“我要泡一個時辰的溫泉,把燈籠掛上,不要有人來打擾我。”
侍劍恢復了男聲,熱血沸騰道:“莊主,狄姑娘說的多明顯,她就盼着您去打擾她!莊主,酒放在窗櫺上了,佳人有約,千萬不要耽誤!”
西門吹雪囧……
西門吹雪道:“練一千遍拔劍收劍,練不完不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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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18日 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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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梅山莊位居江南南,佔地上萬畝。山莊中有一條小河,幾條小溪,十幾口井,演武場,幾個嫺靜雅緻的樸素院落,靠外的地方是倉庫,倉庫往裡的一進房子,是僕人們的居所。
所有的地方種的都是梅樹,結果子的和不結果子的梅樹。
狄蕭早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住在和西門吹雪相鄰的院落。但這兩個院落很快就會合爲一個,所有萬梅山莊中的人都是這樣想的,西門吹雪和狄蕭也不例外。
因爲結婚之後的夫妻,是一定要住在一起的。
房舍背後是山。
山坡陡峭,山色崢嶸疊翠。
山腰上有竹樓,用一排排拔地而起的毛竹綁成竹牆,圍出一個橢圓的小庭院。
那便是專供西門吹雪使用的溫泉。
陸小鳳也泡過,只是在主人出門殺人的時候偷偷的,愜意的泡了三天。西門吹雪知道後,給他連喝了三天的黃連酒。
清熱解表,百毒具消的黃連酒。
雖然喝着有益身體的黃連酒,陸小鳳的臉色卻比中毒還難看。
狄蕭並不知道這段事情,所以在她神清氣爽的離開溫泉時,躲在山腳下的侍劍備了黃連酒,巴巴的跑去問西門吹雪什麼時候給狄蕭喝。
狄蕭卻沒有喝到黃連酒,具體因爲什麼,中有怎樣曲折委婉的故事,在下不知。
夜晚的樹林分外可怕,白天一切可敬可愛的東西在黑夜的籠罩下,仿若妖魔再生。
劍客,手持出鞘長劍。
白衣似乎代表了劍客的高潔桀驁,千百年來出衆的劍客,似乎都是白衣。
這位劍客卻沒有穿白衣,甚至於身上一絲白色都沒有。
因爲她赤着身體。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赤着身體。
沒有用衣物遮擋羞體,任由星月的光輝裹挾春風,吹拂自己不帶一絲傷疤的身體。
柔嫩的脖頸、豐盈的胸脯、勁廋的腰肢、修長白嫩的雙腿和小腳。
狄蕭的手中卻還提着劍,那從不離開身邊的寶劍。
在這裡擡起頭就能看到天上的星光。
深藍色的天幕上,星星點點的亮光像蕎麥麪上撒着的白芝麻,靜靜的散發迷人的氣味。
面前的石池約有兩丈寬闊,池底用光滑的鵝卵石鋪的平整。池子在略帶寒意的微風中蒸騰着白霧,似乎很溫暖。
足尖緩緩踏進石池中,被熱水緊緊擁住。狄蕭慢慢坐下,愜意的把嘴巴埋進水裡,只在水面上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像個小孩子一樣吐氣泡。
露天的溫泉非常美好,尤其是在夜晚時,仰望星空,用身體感受大地的恩澤。會有種天人合一的奇妙感覺。
她的長髮在頭頂擰緊,盤成個道姑髻,平平整整的插着一根金簪。顯然沒有色.誘西門吹雪的計劃。
長劍放在池邊上,反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吐了一會大大小小的氣泡,她忽然覺得心裡煩悶,伸手拿過劍來。
指尖輕撫劍脊,在這別樣寧靜的圓月之夜,靜靜的欣賞隨自己七百餘年的寶劍。劍光如冰,月光似乎可以穿透這柄甚爲珍貴的寶劍,卻又莫名的消散在劍刃上。
狄蕭輕輕轉動調整寶劍的角度,八棱長劍反射着美麗的光,刺破溫泉上蒸騰的迷霧,在泉池四周的竹牆上閃爍着種種美麗而奇異的光輝。
這些光輝如此美麗,總能讓狄蕭心動神迷。
癡癡的望着竹牆上長劍折射出的光芒,那些幾何形的圖案和奇異如同雲層的紋路有冰冷的絕美。
狄蕭並不怕冷,豐厚的內力總能讓她比一般人更保暖。
更何況身處溫泉之中,熱騰騰的水汽蒸騰如霧澤,微燙的泉水擠壓着身體。這本是溫暖如母體的地方。
這時她卻微微的抖了抖,似乎不勝寒冷。
輕輕把寶劍放在池邊,狄蕭重新把頭埋進泉池中,試圖祛除沁入骨髓的寒意。
狄蕭的劍就是這樣一把寶劍,哪怕是劍的主人長時間凝視,也會產生入墜冰窟的感覺。這是一把斷情絕欲,絕不會認主,更不會被降服的寶劍。
萬梅山莊中。西門吹雪的臥房,窗外。
侍劍以爲西門吹雪不好意思去,忠僕之心大作。隔着窗子嚴肅的勸諫道:“莊主,良宵美景,佳人沐浴,這時萬萬不能耽誤。”
西門吹雪繼續囧,心說:就算我本來想去,被你這麼一說還怎麼去。沒眼力價的東西!明就讓你去沙漠探路,大風沙把你吹成葡萄乾,哼!
耐住性子不去想狄蕭,繼續認真翻檢毛皮。拿開上面的幾張狼皮和一包菱形碎腋皮,壓在下面的包裹略大了一點。用手按按,有硬渣渣的東西。
拆開純白的包袱皮,看到個用羊皮紙四四方方包着的東西,散發出一陣陣藥味。
西門吹雪的眉毛忽然不由自主的皺了皺,正要拆開紙包的手頓住,心裡升起一種十分不妙的感覺。
心說:萬梅山莊中什麼藥沒有?她爲什麼要從外面往回帶東西?而且悄悄摸摸的。
蕭蕭一定是買的東西太多,把藥材和皮子放在一起,然後忘了。她本不是記性太好的人。若不是侍琴把皮子拿來給我看,過幾日她想起來,把藥材拿走,我還是不知道她在吃藥。
能看到這東西,真是機緣巧合。
蕭蕭從來不讓我給她診脈,卻每個月都會胃痛。難道有什麼隱疾?
藥的味道,很奇怪。
柴胡,紅花,冬蟲夏草,紫河車,鹿角膠,阿膠,遠志。
如果是單獨一兩樣,還有別的解釋,別的用處。
這些藥材放在一起,對於醫術嫺熟的西門吹雪來說,等於直白的四個大字。
宮寒,不孕。
宮寒並不等於不孕,不孕也絕非只有宮寒這一個原因。
西門吹雪靜靜的閉上眼睛,指尖用力按着這一包藥,幾乎按的粉碎。
侍劍忽然感覺到一股森寒的劍氣。他霍然驚覺,並沒有看到西門吹雪的劍,也沒有看到西門吹雪。
森寒的劍氣,就是從這間屋子中發出來。這間屋子的主人是獨一無二的劍神,獨一無二的西門吹雪。這個人本身已比劍更鋒銳。
山莊中有霧,霧漸濃。
侍劍下意識的向後縮了縮,躲開窗櫺。
忽聽一聲輕響,屋中那令人雙股戰慄的劍氣已然消失。過了片刻,侍劍小心湊到窗前向屋內看去。
屋中已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