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上場的是宋知陸選手……”
是在重播半個月前的比賽視頻。
阮空星懶懶的偏頭看了一眼電視,又轉回來系自己的鞋帶。
下午三點半才上冰,她卻吃了午飯就直接趕來了冰場。教練來得遲,她剛好趁着這點時間重新謄抄了一遍昨晚寫的申請書。
她站起身,正要去滑兩圈熱身,冰場的門就被推開了。
來人赫然是匆匆趕來的教練。她從包裡掏出自己的申請書,正要迎上去,就聽見教練的叫聲。
“阮空星,去休息室等我。”他步履匆匆,邊說邊拿出了手機,大概有事要忙。她只好吞下了自己嘴邊的話,重新換鞋返回休息室。
電視裡仍在轉播,她耐下性子看了兩眼,宋知陸的比賽還沒結束。
冰面上的他的頭髮向上梳起,眼角勾勒了濃而長的眼線,向鬢角斜飛上去,就連服裝都貼滿了黑色亮片,在賽場明亮的燈光下,他像一隻優雅健美的黑天鵝。
他揚臂,跳起,赫然是四周跳。冰刀“唰”地落下,揚起滿地的冰花,沒有失誤!觀衆席掌聲雷動,主持人的聲音也變得激昂響亮。
“漂亮!讓我們繼續觀看……是宋知陸選手的成名一跳!”
阮空星哼了一聲,不再看下去了。
宋知陸十一歲時,就以三個三週跳成功出圈,頭頂天才花滑少年的桂冠,成爲了中國花滑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惜這個少年組之王自從升上青年組後一路落敗,直走下坡路,以至於所有的榮光都彷彿停留在他十一歲的那個冬天。
……也是她下定決心學習花滑的那個冬天。
阮空星抿了抿嘴,從包裡摸出自己的手機,正準備打開看一眼,休息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是教練。
他的身後還跟着另一個,她前一秒還在電視上看過的人。這人穿着紅色花紋的國家隊隊服,拉鍊直拉到下巴處,本該用摩絲打理好的頭髮此時正軟塌塌的垂在腦門上。
教練並沒有介紹這個人,他也自顧自的沉默着,因此阮空星也沒有打招呼。
她迅速拿起自己的申請書站起身,纔要張口,就聽見教練的聲音,驚雷一般,將她做了好幾個月的美夢徹底打碎。
“阮空星,你轉雙人,從這個月開始訓練,準備公開賽。這是,”教練頓了頓,“這是宋知陸,你師兄,也是你未來一年的搭檔。”
“教練,我……”
“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商量的餘地,她連提出申請的機會都沒有。
阮空星知道教練的性格,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再改。她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上的申請書,又看向宋知陸。
他已經徑自進了休息室,找了個空的櫃子放下自己的包,又在櫃門上貼上了自己的銘牌,像是在宣告教練命令的不可逆。
阮空星只覺得一股鬱氣直衝胸口,她咬緊了牙,想說什麼,可嘴裡的難聽話千迴百轉,硬是沒能吐出來。她臭着臉看比她臉更臭的宋知陸提着鞋出去,走到門口才扔下冷冰冰的兩個字。
“上冰。”
話音剛落,他就推門走了出去。
教練也已經走遠了。休息室又剩下她一個人。
阮空星鼻子一酸,眼淚幾乎下一秒就要流出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纔忍住那股酸意。
她大步上前,打開宋知陸櫃子旁邊的自己的櫃子,將自己的包塞進去,惡狠狠地摔上櫃門走出去,而她的手機仍舊躺在凳子上,屏保依舊亮着,上頭是十一歲的少年站在冰場上,髮絲飛揚,那樣的意氣風發。
“宋知陸!”阮空星揉着膝蓋從冰面上站起來,她簡直要氣瘋了:“你能不能練!不摔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疼嗎!”
就這麼一下午的時間,她已經被宋知陸摔了三次,胳膊腿都疼的厲害。
她打小學花滑就順利,一上冰就有感覺,甚至來了國家隊訓練都沒這麼摔過跤,參加比賽更是順風順水,還從沒有過這種摔法。
所以沒有別的解釋,一定是宋知陸的託舉有問題!
她叉着腰氣勢洶洶地看向宋知陸,卻不想這個人根本沒有反應,仍舊冷着一張臉,淡淡的看着她。她發脾氣,他一點回應都沒有,阮空星有氣都不知道往哪撒。她只得狠狠踩了兩下冰面,朝他伸出手去,很不情願地開口:“再來!”
她原本不該這麼大的氣,畢竟宋知陸還算是她的偶像,她滑冰也是一直將他視爲目標的,可他不爭氣,走了幾年下坡路,讓她都沒底氣理直氣壯地說她學花滑的原因。
尤其是中午的事讓她實在是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她人緣差,中午吃飯的時候其他隊員恨不得離她三米遠。可哪怕她是一個人坐了一張桌子,還是不可避免地聽到了隊友們的議論。
“宋知陸這是被放棄了吧?這麼多年沒成績,也差不多該退役了。”
“那還讓她跟阮空星組隊?”
“誰知道呢,兩個‘天才選手’湊在一起,說不定就打出了冠軍的火花呢?”
接下來就是一陣鬨笑。
阮空星心裡有種難言的氣悶,兩個人滑雙人,要說宋知陸被放棄了,那他的搭檔又算什麼? 她幾乎覺得自己的臉皮被人踩在地上摩擦,而宋知陸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心裡想着事,只知道跟着宋知陸的動作走。
緩衝、起跳、託舉、落冰,然後“啪”的一聲,再次重重的砸在冰面上。她的肩膀疼的厲害,正準備說些什麼,就聽見宋知陸開了口:“滑冰都不專注的話,今天就不要再繼續訓練了,摔跤也是難免的,如果你吃不了這個苦,可以和教練申請滑單人。”
滑單人!你還敢提這個事!
阮空星更氣了,要不是宋知陸來了,她申請書早就遞上去了,還能等到現在嗎?她現在已經不去想是不是自己的失誤了,她一心想懟宋知陸,話甚至連腦子都不過就直接吐了出去:“我不專注?什麼叫吃不了這個苦?我看是你根本技術就有問題,要不你怎麼會比賽失誤回到隊裡和我做搭檔?都是因爲你,大家都說你被放棄了,害得我也跟你一起丟臉!”
冰場上一下就安靜下來。
下午並不是只有他們一組人在訓練,周圍還有零星幾個隊友在熱身,邊滑邊聊着天,聽到她這麼一長串話徹底收了聲。
阮空星對面的宋知陸沒有接話,只是站在原地,看她氣的胸口都在一起一伏,就差頭頂上冒煙了。
其他人大約是不想摻和他們的吵架,麻利的換好鞋收拾東西離開了冰場。
偌大的冰場此時竟然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阮空星的耳邊安靜下來,她這才慢慢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剛纔說了什麼。
大家好歹待在一個隊,只要腦子沒病,沒有一個人會拿別人比賽失敗來當面戳人傷口的。
她下意識抿緊了嘴,看向對面的宋知陸。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光黑沉沉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阮空星只覺得後悔。她深吸兩口氣,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要給他道歉,卻見他一轉身走了。阮空星跟在他背後,只見宋知陸從手腕上取下一直皮筋,隨手綁住了自己的頭髮,而後頭也不回的走到場地邊緣,撈起了自己的外套,“嗦”的一聲,將拉鍊拉到下巴處,聲音冷酷,自帶塑造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氛的能力。
阮空星的話一下就啞在了嗓子眼裡。
宋知陸換上鞋,走出了門去,一句話都沒說,一點脾氣都沒發,留她一個人在原地,走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阮空星說的話的確過分了。
昨天在休息室的時候,她看了宋知陸的比賽。他的綜合能力和技巧其實一點都不差,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每次比賽都要出那麼點小意外,讓他當成萬年老二,偶爾老三。
半個月前的比賽更誇張,燕式旋轉動作失誤,只轉了一圈半,直接記爲無效,不僅無緣冠亞軍,還連季軍的冰鞋邊都摸不到。
這是一個老將壓根不該有的失誤。
她倚靠在冰場邊緣的欄杆上,又打開了宋知陸的比賽去看。
他此前的比賽中,這個動作一直完成的相當好,這是第一次出問題,原因不明。
阮空星輕輕嘆了口氣,喪氣的關上手機不再看了。
雙人滑就是這點不好,跟搭檔吵了架,還得擔心第二天的訓練,還得努力找補回來,一點都不省心。阮空星撇撇嘴,將手機收進包裡,換好鞋乾脆自己也出了門。
她也沒心情練習了。
她走出冰場的大門,迎上黃昏橘色的陽光,照的人渾身都暖洋洋的。她朝四周掃了掃,並沒有熟悉的人在附近,也不知道宋知陸去哪了。她想給他發條短信道歉,可又突然想到自己還壓根沒有宋知陸的手機號。
讓人不高興的事一件接一件,阮空星用腳踢了踢地,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還是滑單人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