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空星發現自己的處境也漸漸變得好了起來。
一年之前她還是隊裡的透明人,大多數人對她維持着敬而遠之的態度,在她栽跟頭吃虧的時候他們會充分發揮吃瓜人的特長冷嘲熱諷——儘管看熱鬧的心態是遠遠大於惡意的。
一年多前的這個時候,她剛單轉雙和宋知陸組了隊,當時她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隊友們對她避如蛇蠍,她坐的那麼遠都能聽到他們冷嘲熱諷的聲音,現在再想起來,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因爲他們現在竟然開始跟她打招呼了。
她的微信號好友數量直線上升,寥寥無幾的朋友圈內容也迅速增加了點贊量。她走在路上的時候,會有隊員跟她很親近地打招呼,甚至還有前輩勾住她的脖子攬着她一起走,揉她的頭髮。
她依然沒有將自己的微博下回來,但在李蘭博的催促下下載了某社交軟件,然後開始上傳自己的Vlog視頻。
她笨手笨腳的,李蘭博教了她幾天剪輯視頻,她始終學不會,但工作量也沒有大到讓人想要罵髒話的地步,他於是乾脆就滿腹牢騷地代勞了。
宋知陸率先發現了她的變化。
阮空星仍舊不那麼會說話,跟他聊天的時候兩個人還是動不動就氣的對方跳腳,但她的笑容肉眼可見的變多了,偶爾甚至會講一些冷的不行的笑話。
李蘭博讓他告訴阮空星,差不多得了,不要以爲現在跟她打招呼的人真的就能跟她成爲真心的好朋友,讓她帶點腦子和人交往。
不過看着阮空星最近的狀態,他還是沒忍心這麼快就潑她冷水。
比起狀態一天好過一天的阮空星,傅江沅的近況幾乎稱得上是每況愈下。
她從那天被李蘭博放了鴿子後就開始懈怠訓練——不如說,她從出院了以後就一直沒怎麼恢復過訓練強度。
只是剛出來那幾天,好歹還有一點上進心,在體力所限的範圍裡努力做了,但之後,不提也罷。
她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一樣,甚至開始了一整天都不去冰場的模式,就連陳興都動不動聯絡不到她。
傅江沅此時正坐在沙發上,拿着平板看李蘭博的賬號。
她身旁的手機一直在嗡嗡嗡震動,打來電話的人從傅江由再換到陳興,她卻一直像沒看見沒聽見似的完全忽略掉,只顧着看視頻。
眼前的茶几上還有一包打開了、吃了一半的薯片。她正無意識的伸手,半晌捏一片起來吃。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在逐漸走向毀滅,並且她主觀的放棄了感知這件事——連帶着教練也放棄她了。
她沒有去訓練基地,有時候一連好幾天不上冰、不練體能、不去舞蹈教室,教練最開始還會打電話催一催,後面就乾脆默許了。
——希望大家關注他的作品。
傅江沅很快就刷到了李蘭博賬號裡關於阮空星的第一條視頻。她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看醜陋可笑的阮空星,對於李蘭博接下她這件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作品?
他的作品又是什麼?
是他將要爲阮空星編的舞嗎?還是說阮空星將以一個得意弟子的身份成爲他的作品?
傅江沅將薯片塞進自己的嘴裡,可卻沒有抽開自己的手指。她重重地咬下去,一股鑽心的疼痛從指尖一直鑽到心臟,終於讓她麻木的神經動了動。
她放下手,吃掉薯片,然後走向洗手間,想要將手上油膩膩的薯片渣清洗乾淨。
可她在鏡子裡看到了什麼?
一個油膩的女人。
她臉龐浮腫,眼圈青黑,頭髮亂糟糟的束成一把紮在腦後,額頭上甚至還有一顆飽滿發紅的痘痘。
她穿着寬鬆的棉睡衣,站在鏡子前,幾乎要認不出鏡子裡這個可怕的女人竟然是自己。
——這怎麼會是傅江沅呢?
那個驕傲、美麗,永遠收拾的一絲不苟體面漂亮的女人才是傅江沅。
這不是她。
她甚至在某一刻覺得在鏡頭裡做着猙獰表情的阮空星都要更好看一些。
大概是因爲阮空星的形象,也或者是因爲李蘭博對他們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她幾乎覺得自己的嫉妒心要熊熊燃燒起來了。
但她還保有最低限度的理智。
她不能做,她什麼都不會做。她必須要堂堂正正地戰勝阮空星,這樣纔會得到李蘭博的尊重和認可。
她自己說不清她爲什麼對這件事如此執着,但李蘭博的迴歸還是撿回來了她所剩無幾的自尊自愛。
傅江沅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徹底墮落到那種令人厭惡的地步,儘管她已經墮落過了。
她渾渾噩噩地洗完手,再擦乾淨,然後走向沙發。她的手機已經不再震動了,現在只停留在她的桌面上。
那是她十一歲的照片。她穿着精緻漂亮的考斯滕,舉着自己的獎盃和教練和家人合照。
那張照片拍的很好看,也是她引以爲傲的花樣滑冰的美好開端,因此她一直用這張照片充當自己的桌面。
此刻,這張照片就像一把刀一樣,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臟。
傅江沅突然腿一軟,她跪坐在沙發邊上失聲痛哭。在這棟空蕩蕩的房子裡,只有她一個人,處在這樣無助、這樣糟糕的境地。
她很難過。
傅江沅不明白事情怎麼就突然變成了這樣,走到了這一步,這和她曾經幻想過的未來的生活簡直大相徑庭。
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房子的門鈴響起來,久到有人打開了這扇門。
門口是兩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就站在那裡,臉上都露出了那種不忍和詫異的表情。可她就像沒有看到似的,用被壓麻的腿一瘸一拐的走進了浴室。
她打開龍頭,任由溫熱的水流衝打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她突然覺得自己慢慢輕鬆起來,也短暫的壓制住了自己的嫉妒心。
她畢竟是傅江沅,她只會難過這麼一會,脆弱這麼一會。她很快,就會走出這裡,然後重新找回自己的形象。
她會重新開始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