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陸倒吸一口冷氣。
他扶着阮空星,沒人能比他更清楚,阮空星的狀態到底有多差。
剛剛那一下狠狠的撞擊,並沒有因爲她用後背做緩衝而降低多少。尤其是疼痛度,並不是她以這樣的姿態迴歸,挺直了腰桿,就會因此而減輕疼痛。
但他們還是滑起來了。
他竭力想控制自己的拋跳,又好像陷入了兩年前的深淵一樣。
怕自己拋跳出現失誤,怕自己害的隊友受傷,他束手束腳……可阮空星說,起碼要完成。
宋知陸的心只躁動了短短的一瞬,就奇蹟般,迅速停滯了。他找回了狀態,壓低聲音說道:“開始了!”
宋知陸徹底將其他的事情拋出腦後,他用自己曾經訓練過無數次的那樣,幾乎稱得上完美的角度拋起阮空星……落地……
他看到阮空星強忍疼痛的時候的臉。
她的疼痛耐受度很高——不如說忍耐性很高。當時她剛剛開始練習雙人滑,還不適應的時候,就曾用過幾乎稱得上自殘的方式來讓自己訓練。
他看着那張滯空的臉,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祈禱:一定要順利落地啊!
所幸,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阮空星落地了!沒有再次摔倒,沒有扶地。
從宋知陸的角度看過去,她的腿抖得那麼厲害,身體抖得那麼厲害,不用想也知道,她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毅力在支撐着比賽。
可就快了!
這場表演就快要結束了!
場內一片寂靜,也許是他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也許大家是都被這一幕所震撼,沉默着看完了着一場表演——但這場表演,終究是結束了!
宋知陸和阮空星擺出ending pose,他仰起頭看着房頂,因爲氣還沒喘勻,所以胸脯起起伏伏。
除了攝像機,沒有什麼再能捕捉到他帶着淚光的一雙眼。
終於,結束了。
他們謝幕,他們走向出口。觀衆們的掌聲像雷鳴一樣響起來,幾乎讓人覺得震耳欲聾。場內被拋灑無數鮮花。
宋知陸知道,在這一場比賽上,他們出現了這麼大的失誤,基本與冠軍告別了。
但他頭一次,頭一次沒有因爲這種事情而感到愧疚,感到良心不安。
因爲他們完成了。儘管阮空星受了很重的傷,儘管他們到最後狀態都變得奇差無比,但他們總算是靠着各自的毅力和對對方的信任,把這次表演完成了。
只有在看向出口的李蘭博嚴肅的臉的時候,他有點心虛。
宋知陸扶着阮空星,好讓她將身體的大部分力量都卸在他身上。直到他們走到了出口,才被圍過來的李蘭博和吳敏攔住。
“傷得重嗎?”李蘭博問道。
他的眉頭緊緊蹙起,看得出一種濃重的不悅。宋知陸不知道這種不高興是出於何處,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問題:“應該不是很重,但是需要養一段時間,疼痛度很高。”
他們所謂的“傷得不重”其實也真的不是傷的不重,他們畢竟是做體育競技這一行,這裡受傷那裡受傷幾乎都已經成習慣。
只要不耽誤訓練不需要長時間修養,只要不耽誤比賽不耽誤以後繼續走上賽場,那就不能叫傷得很重。
阮空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沒什麼大事。
可李蘭博的表情並沒有因此而好看一些,他帶着他們退場,然後找到了醫務人員去看。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裡想着:這也叫傷得不重嗎?是怎麼帶着這樣的傷繼續參加比賽的呢?
她膝蓋處的襪子已經被血浸溼,現在直接脫下來的話會很痛,醫生用剪刀剪開了,他們這才能看到那處傷口。
單純的撞擊傷和摩擦導致膝蓋和小腿那部分被蹭的血肉模糊,翻起來一大塊皮。作爲一個運動員來說,這樣的傷的確不至於讓他們大呼小叫,可他們作爲師長,怎麼能不爲之心痛呢?
李蘭博站在那裡。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醫生開始消毒了,將碘酒擦在上面,然後他看到阮空星那張強忍疼痛的臉,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李蘭博將手插進兜裡,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宋知陸緊隨其後。
兩個人雙雙站在門口,都沉默無言。
時間不直到過了多久,李蘭博纔打破了這陣冗長的沉默。
“我爲你們感到驕傲。”他這樣說道。
無關成績,無關冠軍與否。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克服自己的緊張情緒,認真評估自己的能力後,再次回到戰場,完成了他們的作品。
運動員該有的品格,他們有。運動員該有的實力,他們也有。
他們是讓他覺得驕傲的孩子,讓他覺得心疼的學生。於是李蘭博接着說了下去:“但下次……下次要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第一位。”
宋知陸沉默着,許久之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蘭博說出的那一句“我爲你們感到驕傲”甚至讓他有一種落淚的衝動,這麼久了,這麼久沒有人認可他,可現在,他發自心底尊重的人,已經將他們視作驕傲了。
這讓他心底有一種新的力量迸發出來,他想,他爲之拼搏、爲之付出一切的冰場,終於給了他回報,讓他不再迷茫了。
他會一直在這塊冰場上戰鬥下去,然後拿到冠軍的獎牌,和阮空星一起。他在心底暗暗下定了決心。
宋知陸和李蘭博又在門口站了一陣,估摸着裡面已經結束了,他們就又重新走了進去。阮空星現在看起來狀態已經好多了,醫務人員給了她一根柺杖,現在她穿着自己的考斯滕,襪子被剪到膝蓋以上,再往下就全都被紗布包裹住了。
她坐在凳子上,吳敏在她旁邊蹲着,還在很不放心的查看傷口的狀況,嘴裡還在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阮空星和以往的無數次一樣,有口無心地迴應他:“嗯嗯,好好,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一定不會注意的。
宋知陸偷偷在心裡說道。但眼前的景象還是終於讓他放下了一點心來。阮空星已經沒事了,這讓他覺得安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阮空星已經成了他們兩個人小隊中的主心骨,能源源不斷地提供給他信心和力量。
他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可到最後,卻仍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阮空星一定是懂得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