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待晨光初起,蘇永安再次睜眼,果然見到已經回來的小土鳥,此刻它正叼着抹布、撲扇着翅膀上下擦着桌腿,表現的甚是勤勞。
蘇永安抿了抿脣,眼底一絲精光一閃而逝,他垂下眼簾:“其實酒店室內的牆角,都自備了清潔機器人的。”
小土鳥叼着抹布向他點了點頭,之後便渾似未聽見般飛至蘇永安腳下,擦起蘇永安鞋底。
坐在牀上的俊美男子交疊雙腿,深邃的看着小土鳥認真的擦完一隻鞋,在它準備擦第二隻時,才漫不經心開口:“藍斯,我認爲我們既然簽訂了平等契約,那麼便應做到坦誠,是嗎?”
小土鳥愣了愣,深深望入蘇永安眼中,點頭:“啾!”
“平等契約者間,雖可以各自保留*,但在事關對方時,便不能有所隱瞞。”
小土鳥怔怔看向他,這次沒有動作。
“一旦被發現,違背了平等忠誠的條例,便立即解除契約。”
小土鳥立即搖頭。
“所以,說說看你瞞着我的理由?”
冰藍的眸子深深看着他,半晌,蘇永安識海中響起一道稚嫩聲音,“我只是還沒準備好怎樣坦白。”怕自己承擔不起你離開的後果。
蘇永安挑眉:“坦白時間?”
“……如果你不和我解除契約,我現在就坦白,哪怕馬上將平等契約換成主僕契約都可以。”
蘇永安:“……”
如此興奮和狗腿的建議自己將契約換成主僕契約,它真的明白主僕契約的意義嗎?
眼見對方當真對這個提議興奮起來,蘇永安低聲嘆息:“也不必主僕契約,我現在只問你兩個問題,你的曾用名,和昨晚的去向。”
小土鳥身體僵了僵,半晌鄭重道:“永安,咱們還是主僕契約吧。”
蘇永安揉了揉額頭,突然對方纔的問題失去了興趣,他淡定的起身,穿上鞋子進入浴室,而他身後的小土鳥則不放棄的繼續傳音道:“永安,咱們換成主僕契約吧,我現在就坦白。”
稚嫩的聲音語調嚴肅鄭重,但他已喪失了繼續深究下去的*,真是糟糕。
當俊美的男子帶着立在肩膀上的略蔫某鳥走出房間、來到大廳用餐時,不出意外的吸引了衆多視線。
由於不想暴露蹤跡,蘇永安早已將右側眼角標誌性的三片鱗片隱藏,就連外貌也做了簡單的僞裝,就怕萬一有人循着自己的蹤跡找到方楠和方茜,給兩人招惹麻煩。如此想來,昨天的195號小姐和凱麗,能夠在第一時間認出自己,也是瞭解自己至深。
而吸引了衆人視線的小土鳥,不知何時原先灰突突的背上已長出不少鮮亮的冰藍翎羽,軀體更加勻稱結實,遠遠看去,已能隱約看出冰鸞雛形。中途甚至有幾人過來打聽過它的價錢,全被蘇永安回絕。
在餐廳角落坐下,蘇永安剛剛在光腦上點完餐,便見一位英姿颯爽的優雅美婦款款而來。
美婦身着筆挺戰裝,幹練裝束襯着嘴角的溫婉笑意,讓她身上充滿了矛盾的氣質。她款款走至蘇永安面前,笑道:“一起用個早餐?”
“當然,我的榮幸。”
凱麗優雅落坐,徑自在桌上光腦點了餐點,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待餐點到齊後用餐,餐間無話。
直到用餐完畢,兩人各自點了些飲料、與餐點,言笑晏晏,漫不經心的互談天地,誰也沒有率先講出今天碰面的重點。
蘇永安一邊應着聲,神識一邊聽着不遠處那羣自以爲藏匿的很好的海盜們的討論。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說的就是我們現在。”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那小子是騰蛇一族,地位水漲船高,身價倍增。”
“嚴格意義上講,那數十卷的騰蛇相關保護法條,根本只是爲了保護蘇永安一人而制定的,你敢犯險嗎?”
“不敢。除非咱們想徹底惹怒地球聯盟、惹怒騰蛇一族,否則……擦!所以咱們就該躲着他走嘛,這次怎麼就那麼倒黴碰上了呢!”
“不是說蘇永安比完賽後會回墨紋星嗎?這麼個沒有古董、沒有歷史資源和毫無文學素養的鬼地方,到底是哪來的魅力招惹了這尊大神啊。竟然還前衛的跑去黑市,媽了個雞!”
“……行了,還不是你惹的禍。二哥,你怎麼看?”
正靠在牆角對着光腦屏幕快速敲打的溫潤男子聞言擡頭,溫和笑道:“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在老大身上看到半絲緊張情緒,你們先別自己嚇自己,吃飯。”
衆人愣,195號率先反應過來,“對對對,先吃飽,這樣一會打起來纔有力氣。”
“對,吃!”
“吃!”
眼見衆人開始埋頭開吃,氣氛悲涼,溫潤男子自身側綠植縫隙中遙遙看向兩人,眉梢輕挑,半晌推了推眼鏡,繼續垂頭對着光腦忙碌起來。
直到上午過半,餐廳中人越來越少,凱麗才自儲物手環中取出一枚藍花吊墜:“你要的訂金,那個交易,我答應了。”
蘇永安將吊墜拿至眼前,靈氣覆於眼上,果在其中看到了一絲即將消失殆盡、正虛弱沉眠的殘魂。
他將吊墜收起:“你很在乎她。”
沒有理會錯誤,凱麗知道他所指何人:“是。”
“在乎到什麼程度?”
凱麗看向蘇永安,半晌悠悠嘆息,自儲物手環中抽出一根復古菸圈,燃起:“大概就是愛她所愛、恨她所恨。可以爲了她犧牲身體、嫁給一個毫無好感的男人、生育子嗣,只是因爲一句她喜歡。”
陽光下的凱麗,雖似是在說着一個不愉快的、不想再去回憶的話題,但面頰上的寵溺和溫柔,卻讓蘇永安心中一動。
恍惚中,他彷彿感悟到了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未感悟到,許久,他眨了眨眼,將方纔那絲模糊的思緒放下,笑道:“將她的靈魂給我,三十年後,你將會看到她。”
“……爲什麼是三十年?人類的壽命只有150歲到200歲。”
她已與靜巧的靈魂相處了三十年,如果再等上三十年,到時她已近九十,壽數已經過半……
“曾經,你們差點置我於死地,不會當真以爲我會無條件的你們幫助吧。其中用的材料物品皆很珍惜,我可還未向你討要成本費。因爲我知道,你們付不起。”將最重要的東西奪走,讓人生不如死,纔是他最好的報復。
“……你昨天說過,這樣下去,她最多隻能堅持三年。”
“沒錯。或者,你們相處最後的三年,但最後兩年她昏睡時間會越來越長,直到最後再也醒不過來;或者,你就和她分離三十年,之後便可不分離。你選哪一個?”
凱麗嘆息一聲,溫婉一笑,沒有猶豫道:“當然是三十年。”她垂下眼簾,在擡眼卻是堅定依舊:“我已經等了她三十年,又何懼再等三十年,我還等的起。”
蘇永安眼神一動,“那萬一你未等到她,在這三十年間便死於意外呢?你要知道,海盜是一份高危的職業。”
凱麗悠悠吐出一口菸圈,笑:“只要她活着就好。”
之後,蘇永安提出了正式的交易內容,三個條件,凱麗全部毫不猶豫的應下。
見蘇永安再無要求,凱麗將煙丟入桌下的廢物回收筒內,嚴肅的坐直身子,氣場凝重而又讓人不敢小覷:“但是,如果最後我發現你騙了我,哪怕我殺不了你,我也有上千種方法讓你遺臭萬年。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一個對名聲特別注重的人,不是嗎?”
蘇永安挑了挑眉:“可以。現在把它摘下來。”
凱麗垂下眼簾,纖長的手指輕撫過耳垂上的粉色碎花耳釘,半晌,將之解下。
耳上那陪伴了她三十多年的重量,一朝卸下,連心也似跟着空了一半。
她最後碰了碰它,語氣平和道:“她現在還好嗎?從昨晚後半夜開始,便一直昏睡着。”
蘇永安將耳釘接過收起,淡道:“很糟糕,但還不到最糟糕。”
兩人最後談論了兩句,互相道別,凱麗坐在座位上,捧着杯子慢慢啜飲,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隱藏起來的星際海盜們還猶自不可思議,但還不待衆人大肆討論,就覺眼前光線一黯。待再擡頭,卻見方纔還被衆人圍觀的蘇永安,不知何時已出現在衆人桌前。
“啊,好巧。”淡定打着招呼的蘇永安。
“……”被嚇得身體僵住完全不敢動的衆人。
“據說,有仇應該報仇、有怨應該抱怨,現在咱們就去切磋一下,將仇怨一筆勾銷,如何?”
衆人吞了吞口水,不敢應聲。
“或者,我應該醞釀其他方式的報復,你們說呢?”
衆人立即站起,義憤填膺:
“你還是不是男人!”
“是男人就上!”
“走!”
“現在就走!”
“咱們羣挑去!”
倚在牆角的溫潤男子推了推眼鏡,嚥下口中的咒罵:“……”拓麻的讓我一個搞文職的去羣挑,都去死吧。
三天後,蘇永安自競技場走出,整個人神清氣爽。
而競技場中,早已被幹趴下的衆人,硬是在蘇永安的強硬看守下,維持了三天的重傷狀態,才被允許送往醫院治療。
衆人表示,特麼的全身早已疼的麻木,連呼吸都是疼的。
小土鳥站在蘇永安肩膀上,疑惑道:“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生命危險,和皮肉之苦,這兩者怎麼能一概而論?
蘇永安揚起嘴角,心情甚是明朗:“只是單純的死去,對我來說,報復意義不大。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生不如死,這樣纔有意義。”
小土鳥疑惑不解,然後蘇永安卻已閉口不再解釋。
讓喜好吃肉的、不能再吃肉,讓愛笑的、不能再笑,讓出口成髒的、再也說不出髒字,就是他給予他們的最嚴重的懲罰。
一旦違反了他在他們身上下的咒術,將會受到萬蟻蝕心之苦,也不枉費他在餐廳中觀察了他們那許久確定各自的喜好。
回到酒店中的蘇永安,將粉色碎花耳釘放入魂玉,任憑她自行休養。
孫靜巧的靈魂已在這三十年間,依賴上了凱麗·迪克的身體,在二魂一體的磨合期內,她不僅損耗了凱麗·迪克的壽數,也損耗了自己的魂力,接下來只待她自行修復後,他便會爲她獲得新生。
還有原身母親的靈魂一起,也算最後全了他們之間的因果。
當天夜裡,在蘇永安再次入定修煉時,小土鳥靜靜站在牀邊,冰藍色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窗外。
半晌,它輕輕推打開窗戶,飛離酒店,室內桌上被壓住的螢光紙條,在夜色中皎潔而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