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慕異卓怎麼勸, 羅塞爾決心已定,怎麼都勸不動。
“別多說了,就算是陷阱, 我也是要去的。”機甲說話聲有些大, 引得人胸口一震一震的, “我的任務就是最大限度地救援, 留言的是我的學生, 只這兩項理由,就夠我去一趟。”
他把具體事物交給薛戎,毫不猶豫地走了。
天色已晚, 安娜和炅華安排學生到地底休息,打算明天一早, 就先把這一批帶回去。
地底很悶, 空間不大, 卻擠了許多人,換作別的時候, 大家早就怨聲載道了,然而這麼多天下來,一直熬到今日,總算回校有望,反而覺得只要同伴在身邊, 哪怕是臭哄哄的, 也格外心安。
心安的人, 並不包括慕異卓。
他睡不着。
因爲空間的原因, 也不好翻身, 影響旁邊睡覺的周零,所以就格外的壓抑, 睜着眼睛盯着在周零後頭的任雄,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
究竟,他是發現了什麼,還是誤會了什麼,纔會忽然變得這麼疏離,甚至,變得有些畏懼自己?
難道是因爲司涅?
話說回來,司涅走的時候,讓他放慢行程,可保性命,又是爲什麼?難道是知道主任們找過來了?
還有安元兩兄弟,都和他有仇怨又是什麼情況?
安元,事後他想想,勉強能理解,畢竟人家唯一的出頭之路,就被自己搶了,或者在那之前,也一直被自己的名氣壓着,出不了頭,變成喪屍後偏激了,怨恨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他的大哥?
慕異卓完全沒印象自己還認識哪一號姓安的人物,還和對方有仇怨。
想着怔着,也不知道夜多深了,周圍的人都已經熟睡,就剩下慕異卓還醒着,驀地,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順着聲源看過去,發現是薛戎躡手躡腳地起了身,看樣子竟像是要去地面上。
有仇怨。
他耳邊迴響起司涅說的這三個字。
薛連度當年尚且恨不得他去死,那麼薛戎,如今真的和他冰釋前嫌了嗎?
可如果他就是能和司涅那個變態相抗衡的喪屍王,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才僞裝成學生的?現在又要出去幹什麼?集結喪屍大軍把大家一網打盡?
要是這樣,他該早在安娜和炅華兩個主任還沒到的時候就動手了,畢竟兩個主任從終點出發,找到的學生基本都是精英,足夠獨當一面。
不對!
電光火石間,腦中一直撥不開的迷霧,終於消散了。
如果通訊器一開始並不在那呢?如果通訊器是薛戎放的,那麼就算沒人發現,他自己也能假裝發現這東西。
羅塞爾有危險!
大駭之下,慕異卓已是起了身,悄悄跟着薛戎出了地面。
冷風一吹,他捂着鼻子打了個無聲的噴嚏,也冷靜了下來。其實自己跟上去,打不過人,也未必有用,還不如叫醒比較厲害的安娜炅華。
薛戎走得很快,距離已經有些遠,眼見已經要淡出視線了。
慕異卓本還在猶豫,可打了第二個噴嚏,又想通了第二件事——如果薛戎是喪屍,早就該不見蹤影了,如今還能被他看到,這種速度也算慢得出奇了。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薛戎故意這麼做,等的就是自己。
是圈套。
停住腳步,慕異卓就要往回去通知人。
“羅塞爾畢竟當過我的老師,只要你來,我可以考慮放他一條生路。”剛纔還遠得只剩下一個輪廓的人,這會子就在慕異卓前頭十數米的地方。
“你要我的命,現在就可以取了,打什麼主意?”
“跟,還是不跟,羅塞爾的命你要,還是不要,自己決定。”薛戎丟下這句話,一晃身,人已經到了百米開外。
慕異卓不由有些理解羅塞爾了。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只因責任不在別人身上,就在自己肩頭,不可,也不能卸下。
既已有了心理準備,也就無所謂前面有什麼圈套,咬咬牙,他跟了上去。
今夜的風,格外的猛烈。
呼呼地颳着,能掀起地上一層沙來,然而在地底下休息的衆人,是無法感受到它的狂躁的,直到,一陣地動山搖,支撐工具歪了一歪,沙子就簌簌地從頭頂上掉下來,落了正打鼾的人滿嘴,砸了側身睡的人一臉。
所有人都醒過來了。
周零惺忪地醒來,眼裡不慎進了沙子,眨了眨眼,又揉了幾揉,還是覺得不舒服,“異卓,你幫我看看眼睛。”
“異卓?”沒人迴應,他單睜着一隻眼,發現不止是慕異卓不見了,任雄也不見了。
“我們已經穩定了地洞的結構,大家安靜,我和炅華上去看看。”安娜宣佈道。
猛眨了幾下眼睛,直到刺激得眼淚都流出來,把細小磨人的砂礫也帶走,周零這才紅着一雙眼,望向安娜。
安娜已經上去了,因而周零看過去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她。
倒是意外地看到另一個人——
本應睡在他身邊的任雄。
明明因爲出口打開的緣故,新鮮空氣灌進來,也帶了一陣清涼的風,可週零覺得,這裡面憋悶得,簡直難以喘氣。
然而,無論地洞這邊的師生,反應多強烈,遠在數千米外,慕異卓身處導致這場“地震”的源頭,哪怕不知道地洞那邊鬧出了多大的動靜,也清楚羅塞爾這一拳擊下去,威力有多大。
他到的時候,儘管拳頭的餘威已經消散不少,依然讓他整個人隨着地面顫動,彷彿是怒海里一片難以自保的扁舟。
湖水因爲一拳之威,擡起了十數米,彷彿是一處壯觀非凡的超級噴泉,由由於重力重重地落下,水花四濺,猶如下了場滂沱大雨,偏偏這雨,混雜着刺目的紅,濺到地上樹上,像是潑了一片稀釋了的紅墨。
羅塞爾的機甲單膝着地,前俯,左手握拳,接觸的泥土像是燒壞了的泥胚,焦灼而乾裂,水流沿着裂縫潺潺地流,一時都沒有滿溢的趨勢。
“小子。” 羅塞爾常念洪鐘似的嗓門,竟也小了,就如行將朽木的老者一般,虛弱而滄桑,儘管如此,他特有的豪放,絲毫未變,“這一戰,暢快!”
“看出來了。你要救的學生呢?”
“呔,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慕異卓垂下了眼睛,果真,就是個純粹的圈套。
“他們都是喪屍了。”
猛地擡起眼,他想說些什麼,卻覺得兩片嘴皮子重逾千斤。
所以,這個一向疼愛學生的主任,是親手結束了他們的生命嗎?
“哈,那些小子,以爲多了點超能力,就能打得過老子了嗎?也不看看功夫是誰教的。還想搞突襲,老子第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慕小子你知道我對上了多少喪屍嗎?這戰績放眼全曼陀,沒人能比得上!……就是可惜,這戰績,抵不過當年裡世界那一位啊!”
羅塞爾並不期待慕異卓有什麼回答,自言自語,“嘁,但是說到底,人家靠的是初代機甲,逞兵器之利,也算不得什麼英雄!還是老子強,騎着個破機甲,一拳!一拳就解決一大片!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漸小,直到哪怕經由機甲內部系統擴了音,也再聽不到隻言片語。
慕異卓肅然地走上前,闔上眼,默默地悼念。
然而已經死寂的機甲,卻忽然擡起一隻手,厚實的巴掌,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攥到了手心,“小子,你嘴上濺到了湖水。”
不提,他根本就沒有感覺。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水和血混合的味道,是稀釋了的腥味。
本來溫和攥着他的機甲,緩緩地增大了手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