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勢越發湍急,厚重的雲層徹底遮蔽了天空,整座城市籠罩進一片不可捉摸的晦暗當中。明俊偉和小魏經歷過上次山洪,對這種磅礴雨勢不免心有餘悸,考慮城市四處遊蕩的屍羣,邵山等人只得暫緩匯合的腳步,留在了鐘鼓樓。這一段時間再無槍聲響起,想必王忠瑜那邊也應該找到了暫時棲身的地方,倆人戰友多年,這種趨利避害的簡單默契還是存在的,只要沒有危險訊號響起,那就意味着彼此處境都還算安全。
邵山身邊帶着的五個兵哥哥都是戰鬥人員,醫療兵在王忠瑜那邊,明俊偉和金博的傷口不能長時間拖延,這種陰雨天氣只會加重他們的傷痛。邵山自然不能冷眼旁觀,於是喊小麥重新燒了些水,在屋子裡燃起火爐,仔細檢查了二人的傷勢,決定趕鴨子上架做一次外科手術。以往這些事都是老馬的任務,可惜老馬死於山西據點的亂槍之下,身邊再無可用之人。
也就在此時,研究生和一諾循着窗口那縷暈散的青煙找了過來。
研究生篤信裡邊的人絕對是姜河一夥兒,所以根本沒有隱匿行跡,話說回來了,他倆那點潛行伎倆還是姜河教的,在兵哥哥眼裡根本不夠看。所以,兩人前腳踏進劵門,後腳就被槍口頂上了腰際。
“自己人!”研究生急忙丟掉砍刀高舉雙手,解釋道:“我、我是來找人的,我找姜河,他在不在?”
一諾沒有吱聲,劵門下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前後左右,如果研究生此番判斷錯誤,倆人難免要吃一些苦頭。
兩個兵哥哥明顯愣了一愣,心說還是跟着邵連運氣好,基本沒怎麼動彈,兩股人馬全都主動送上門了。於是解除戒備,由一人領着去往衆人所在的廂房。
研究生和一諾齊齊鬆了口氣,倒黴了這麼久,總算轉運了。一諾都忍不住有些好奇,低聲道:“姜河真的做到了…好厲害。”
“他們那夥人都厲害!”研究生嘿嘿傻笑,帶路大兵哥聽得一頭霧水,有什麼厲害的?要不是我們邵連和王連,你們朋友能活着走出戈壁灘纔是怪事。
兵哥哥也就是心裡嘀咕嘀咕,他可沒功夫和兩人打嘴炮,穿過天井,繞過一座圍在防護欄中的奠基石碑,一間屋子裡透出橘色火光,隱約似有人聲,聽起來有些奇怪。兵哥哥也不解釋,徑直走到門前叩了叩門:“連長,有情況。”
“進來說。”裡邊的邵山正滿頭大汗給金博挖彈頭,根本沒功夫多說話。
兵哥哥撇撇嘴,推開房門將二人讓了進去。廂房很寬敞,進門便是不大的廳堂,當中擺着一張八仙桌,牆上貼着‘禁止吸菸’的標語,左右手兩邊各開一扇袖珍拱頂門框,不設門扇,熒熒火光就是左手邊映出來的。兩人進門聞到一股血腥氣,一諾眉頭輕蹙,右手暗暗探向腰間武器,她沒有像研究生一樣繳械,對方聽出他們是來找人之後便放行了。門洞後的水泥空地上擺着一個紅泥火爐,爐子上火勢正旺,不時噼啪作響,一羣人圍在另一邊,儘量不遮擋火光,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正集中精神埋頭做什麼事。
曾雅東聽到有人進來,於是起身過去查看,瞧見一臉木然的研究生和眼帶戒備神色的一諾,不由退後一步,警惕道:“你們是什麼人?”她一開口,其餘圍觀黨都將眼神投了過來,小麥訝異的驚呼了一聲,明俊偉和小魏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心裡連呼見鬼,暗自驚歎這些傢伙的命真夠硬!
“誒?小麥!是我啊,還記得我嗎?小魏同志、明大哥!嗨嗨!”研究生心裡一顆石頭落地,果真是這夥人!興奮之餘環視四周,卻並未發現其他人的身影。
“你…你怎麼…”小魏一拍腦門兒記起了這個慫蛋,不由連呼驚訝:“你居然也還活着?”
“記起來了?哈哈哈,找你們找的好苦啊!”研究生今時不同往日,臉皮厚了許多,見他們還記得自己,急忙帶着一諾走進屋裡,問道:“姜河呢?逸帆呢?”
一衆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研究生略一盤算便明白了衆人眼中的異樣,仗着自來熟的厚臉皮坐到了衆人身邊,主動解釋起來龍去脈。從農家小院一別到荒郊偶遇姜河,一直說到幾人驅車千里趕赴戈壁,自己在此靜候佳音。他身手一般,不過嘴皮子功夫還算利索,一會兒工夫便將幾個月內的重要事件複述完畢,看着明俊偉等人懵逼的臉,研究生不免有些惴惴,心想這些人怎麼回事?集體轉性了?
旁聽的曾雅東倒是理清楚了,臉色古怪的聳了聳肩,攤手道:“我們還沒有跟姜河匯合,雨太大,得明早再啓程。”
“好說,只要確定是你們我也放心了。”研究生並不在意明俊偉等人的沉默,見邵山攥着手術刀在一個小夥兒身上大刺刺的劃拉,皺眉道:“哥們兒,你這是…?”
邵山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你行你來?”
研究生脖子一縮,碰了碰一諾:“她能幹。”
“嘖嘖,真沒想到。”明俊偉腦袋陣陣發懵,看着眉飛色舞的研究生,忍不住感慨道:“當初弱不禁風的你,現在倒成了最活蹦亂跳的一個。”
研究生一直對明俊偉印象不錯,撓頭笑道:“風水輪流轉嘛…”說完發覺有歧義,急忙訕訕改口:“不是不是,我意思是、額,我也成長了嘛…逸帆和曹大哥他們呢?都和姜河在一起?”他本來想岔開自己的口誤,結果卻把話題引向另一處沉默。
見衆人臉色明顯黯淡下來,研究生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再看這一夥兒人傷的傷、病的病,用腳趾頭也該想到這夥兒遭遇了許多磨難,看來當初農家院那羣英姿勃發的男女已經損失了不少。
想到此處,研究生猛地記起正事,急忙起身道:“我回去接個人。”
曾雅東奇怪道:“還有和你一起的?”
“昂,開始不確定是不是姜河來了,所以還有人在留守。”研究生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唯唯一個人待在屋頂真夠嗆。研究生懊惱的暗罵了一聲,自己真是不靠譜,光顧着這邊樂呵,差點忘了她還獨自一人。
一諾眼神中多少有了些許欣慰,道:“你快去接姐姐,我一個人弄不來,子彈卡的太深。”
“你和你姐是幹啥的?醫生?護士?”邵山瞅着一諾年紀不大,估摸着充其量也就是醫學院剛畢業的樣子。
“我姐是獸醫,我給她打下手,簡單外傷能處理。”一諾對這個耳後有着蜈蚣傷疤的男人有些發怵,輕聲應了句,催促研究生麻溜去接人。
“我和你一起去。”曾雅東留着這裡也頂不上用處,屋子裡的血腥氣被爐火蒸騰的四處瀰漫,悶的頭暈。
邵山拾起擺在牆邊的步槍遞給她:“帶着防身,喊兩個小子陪你們一塊兒,快去快回。”
“嗯。”研究生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同曾雅東匆匆推門而去。
一諾總算把邵山折騰出來的血給止住了,金博臉色煞白,用盡氣力衝着邵山翻了翻白眼兒,疼得連說話力氣都沒有。邵山老臉一紅,自覺丟人,也沒有廢話,默默的承受着金博眼神的攻擊。他本以爲自己在老馬身邊看過許多治療場面,想來取個彈頭沒啥大不了的,結果馬失前蹄,牛逼吹破了。虧得金博的傷在肩膀,若是放在胸腹位置讓邵山犁地一樣折騰,只怕少年刀客早已一命嗚呼。
“感覺那小子不太一樣了,有些奇怪的熟悉感。”小魏靠在牆上暗暗嘀咕,明俊偉聞言一樂,輕輕扯了扯嘴角,笑道:“是不是和營地那時的姜河有些像?”
“還真是,毛毛躁躁的。”小魏不敢笑,一笑就得扯到肩上傷口,只能幹咧嘴發聲。
金博的血止住了,一諾自己操作不來,只好先給他上了些藥休息,聽身後兩人似乎在說研究生,忍不住問道:“小熊哥以前到底什麼樣兒啊?”
“以前啊…”小魏回想起那時被晁逸帆各種訓斥的研究生,笑道:“以前也挺好,就是膽兒小了些。”
趁着等候研究生接人的空檔,一衆人休息的休息,閒聊的閒聊。明俊偉眼傷牽動頭痛,根本無法入睡,只好和邵山有一搭沒一搭閒扯,邵山似乎也被打開了話匣子,難得的充當的一次npc角色,將那晚在公路上偶遇姜河以及後來發生的一些列事情挑挑揀揀說了許多。明俊偉等人越聽越驚訝,誰都沒有想到之中居然會有如此多的波折。
姜河和邵山分開之後的故事正好由一諾講述,研究生先前的梗概太籠統,起不到消磨時間的作用。一諾閒着也是閒着,發覺這幫人倒是如研究生所說,不是很難相處,於是將後續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特別還提到了那兩條長毛小畜生。
“夠邪性的,你們居然從內蒙古鄉道那邊插進戈壁灘的?”邵山獲悉真相忍不住咂舌道:“幾千公里路,荒山野嶺,你們就不怕車拋錨餓死在山裡?”
“姜河在車上準備了許多自行車,說車如果壞了就騎行過去。”一諾攤了攤手,語帶揶揄出賣了姜河。
聽故事黨鬨堂大笑,一掃先前沉悶氣氛,紛紛對姜河天馬行空的想象表示佩服。笑完之後又覺惆悵,可以想象姜河那時的無助與彷徨,夥伴全部消失,自己只有一個不確定的方向,要麼向前,要麼調頭,他別無選擇。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真給他找到了。
說也說了,樂也樂了,邵山見衆人情緒還算不錯,趁機道出了一直沒來及問出口的話:“匯合之後,你們跟着我們回駐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