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雅東和小麥身處千人隊伍,衣食暫且無憂,近旁還有人照料;姜河與宋瑤困局高樓,內憂外患,可至少四面高牆能遮風擋雨,兩撥人馬心照不宣,彼此亦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相比之下,流落島礁的金博和邵山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黴,慘得不能再慘。
值得慶幸的是,這二十幾人熬過了第一晚,迎來了破曉的晨光;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們又險些集體陣亡在晴空白日。
整整四天,金博真真體會到了什麼叫喝西北風,什麼叫餐風飲露,什麼叫生不如死……這個曾經一柄單刀萬屍莫敵的少年刀客,徹徹底底敗倒在大自然的偉力之下,面對無邊汪洋,少年刀客除了保持望夫石的姿勢,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事情經過其實並沒有多少曲折,畢竟島礁只有巴掌大,露出海面的部分堪堪夠這二十來人落腳,就連上廁所也只能轉到稍低的位置進行。因爲金博暴揍四人的緣故,這支落難小分隊幾乎沒有任何凝聚力可言,只有兩個姑娘擺明立場站到了金博這邊,其餘人的態度很明確,彈丸之地壁壘分明。
當晚金博“帶隊”拆了一部分未被浸溼的甲板,油艙沒入海面,金博水性不佳,所以也無法利用,更何況船艙裡的物資他還不想曝光。站在對立面的那撥人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估計也在打遊艇的主意,見金博獨自登船,他們也勻出幾個青年人跟了上去。反正金博幹啥他們幹啥,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離,決不讓金博消失在視線之內。金博心裡那個鬱悶,本想偷偷摸摸尋出些吃食,無奈跟屁蟲盯得太狠,他也只好作罷。
拆甲板不是件容易的事,生火更是苦難,倖存者中倒是有不少菸民,可惜白天倉惶逃命,都是一窮二白的德性。邵山狀態不佳,失血過多使得他看起來隨時會掛,那個長髮姑娘被金博封爲邵山的貼身衛生員,金博不在,那姑娘也不敢離開。等到金博和那些青年抱着一堆燃火材料返回礁石時,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火堆還是點了起來,因爲礁石上白天和黑夜的溫度似乎沒太大區別。另外,他們這些不停動彈的人還能好一些,運動發熱總強過留在礁石傻傻等候的那些人。在邵山的指點下,金博他們用最笨的方法點燃了木材衣料,兩簇火光在海面上亮起,映照着一張張孤魂野鬼般的臉。
這一夜相安無事,人們沉默着抱團取暖,把希望留給了天明,不願再費神思考沒有答案的未來。火苗發出‘噼啪’輕響,隨着人們粗重的呼吸輕輕搖曳,礁石邊浪花翻卷,更添溼冷陣陣。
次日清晨,海霧迷濛,倖存者們守着熄滅的火堆,在白茫茫的霧氣裡戰戰兢兢。
中午時分,大霧退卻,倖存者們驚喜的發現,一座海島出現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昨夜天色幽暗,加之人心惶惶,四邊看去盡是深不見底的海水,人們並未察覺一座小島就在近前。從礁石這邊望過去,能夠隱約看到島上的蔥鬱,雖然看得不真切,但總好過腳下這寸草不生的海蝕殘留體。
倖存者們激動了,什麼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就是啊!人們喜極而泣、相擁相吻,彷彿島上已經備好了溫熱的早餐和洗澡水,只等他們游過去盡情享受。
金博冷眼旁觀着一切,內心也在大聲叫好,他真希望那些大呼小叫的傻逼現在就游過去,如此一來就沒人惦記船艙裡的吃喝了。
然而倖存者裡還是有幾個靈光的,短暫驚喜後又回到了現實,一羣人紮在一堆興高采烈的商量着什麼。十幾分鍾後,兩個中年男人似乎被推選了出來,跌跌撞撞走向金博這邊,隔老遠便掛上了一副春風解凍般的笑臉,身後人羣一臉期待的看着他倆,不時竊竊私語。金博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曉得這倆棒槌又想整什麼幺蛾子。
“小兄弟,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中年男人甲站定在礁石一邊,衝着金博招了招手,臉上都笑出了褶子。
“不方便。”金博冷着臉回了一句,扭過頭不再理會。
兩個中年男人吃了個閉門羹,臉上笑意褪了幾分,不過沒有走,又吭哧吭哧往前挪了幾步,似乎在斟酌措辭。
長髮姑娘調整了一下坐姿,她的大腿都被邵山壓麻了,見邵山似乎睡了過去,急忙抱着他的腦袋換給了另外一個姑娘。她倆之前在船上和金博他們住的比較近,多少知悉這幾個人不一般,邵山畢竟是軍官,想來生存技能和經驗要比那些只知哭天搶地的傢伙強。她倆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只是本能的覺得站在金博這邊比較有安全感,或許是金博暴揍四人那一幕給她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總之,兩個姑娘盡心盡力,已然把自己和金博兩人綁在了一起。
“咳,你要不還是過去一下吧?”長髮姑娘怯生生的碰了碰金博,低聲道:“聽聽他們想幹嘛,我總覺得他們沒安好心。”
金博擡了擡眼皮,長髮姑娘立馬噤聲不再言語,落難於此,身爲弱女子誰都不敢開罪。她摸不準金博的脾性,只知道本事越大的人脾氣一般都古怪,生怕自己多嘴惹惱了這小子。
金博這粗線條二百五沒她想的那麼複雜,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能打不?”
“啊?”長髮姑娘愣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沒憋出詞兒。
“殺過行屍沒?”金博又問。
“殺…殺過。”長髮姑娘定了定神,又補了一句:“不多。”
“活人呢?”
“沒…”
金博點了點頭,看起來若有所思,眼神又飄向另一個姑娘。那姑娘見他看向自己,急忙搖頭擺手:“我我我不行,我什麼都沒殺過。”
“唉。”金博很是失望的嘆了口氣,很好奇她倆是怎麼活到現在的,看她倆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別說跟曾雅東、宋瑤比,只怕連小麥都不如。
“他、他們來了…”長髮姑娘指了指他身後,提醒了一句。
金博扭過頭,看到那倆男人亦步亦趨爬了上來,見他轉臉,急忙又掛上假笑。金博無奈,只得交代了長髮姑娘一聲,起身跳了下去。
“啥事?”金博語氣不善,瞟了眼那邊指指點點的人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原本救他們是琢磨着人多力量大,現在倒好,人家一夥兒拉幫結派,把他這救命恩人倒給踢了出去。
“咳咳,也沒什麼大事,昨天有賴小兄弟出手相救,老哥哥心裡感謝,所以——”
“說重點,甭跟我整這套。”金博不客氣的打斷了男人的絮叨,又讓二人臉色難看了幾分。
“那位軍官怎麼樣了?”男人甲瞅了眼礁石上頭的邵山,低聲道:“這裡缺醫少藥的,我瞧那兄弟傷的不輕啊。”
“沒啥大礙,睡一覺就能好,咋了?”金博斜了他一眼,問道:“有啥事直接說,餓了一宿,沒力氣扯淡。”
男人乙攥了攥拳頭又鬆開,指了指那座海島,問道:“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島上資源終究要比這裡豐富。小兄弟的身手大家看在眼裡,所以…所以尋思着咱能不能齊心協力想辦法上島?”
“你們商量出啥了?”金博冷哼一聲,道:“我不會游泳,別指望我。”
“這個不礙事,那邊有幾個朋友水性不錯。”男人甲摸了摸鼻子,湊近金博身前,低聲道:“其實大家都很感激部隊之前的收留,但是現在情況不容樂觀,大家覺得…覺得有必要先放一放這邊——”
“你到底什麼意思?能不能直接點兒?”金博有些煩了,他確實不太擅長打啞謎,中年男話裡的意思他是真的聽不懂。
倆男的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按捺着火氣,只得開門見山道:“我知道船艙裡有物資,昨晚大家驚魂未定,所以我也沒有提這茬,不想引起誤會。現在海島就在眼前,上邊有什麼還不好說,大家氣力也消耗的比較大,如果要登島,所以還是先補充補充體力比較好。”
“所以呢?”金博挑了挑眉毛,大概知道了這傢伙的意思。看來自己的小算盤沒法繼續撥了,人家知道船艙有吃喝,自然不會讓他獨佔。
“我覺得咱們應該把物資均分,現在大家應該攜手共度難關纔是,你覺得呢?”男人甲說着頓了頓,瞟了眼上邊的邵山,壓低聲音道:“如果這位軍官確實傷勢無礙還好說,大家也不會吝嗇一點吃喝,怕就怕重傷難愈,資源消耗起來可就是無底洞了啊。”
“哦,你們就這麼報答部隊收留的?”金博氣笑了,敢情這幫人是想打物資的主意,又摸不準邵山的情況,所以纔等到天亮過來刺探情況。另外,昨天金博和那個戰士一起開船救人,他們估摸着金博和兵哥的關係不一般,既想拋下受傷的邵山,又怕惹惱身手不凡的金博。說到底,他們怕的不是軍爺,而是軍爺手裡的槍。金博暗自慶幸,看來昨晚打人還是有點震懾力的,不然如果他們知道此刻二人身上並無火器,只怕也不會再堆出笑臉商量這事。
面對金博陰陽怪氣的嘲諷,兩個男人倒是無比的鎮定,看來從前也是當過領導的人,臉皮很扛扇。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更何況咱們本來就是被遺棄的。”男人乙幫腔道:“先頭部隊恐怕都已經開始好日子了,誰還記得咱們?”
“你們的意思是,把這個傷號丟下,然後咱們帶着物資上島?”金博嘿嘿笑了笑,低聲問道:“是這意思不?”
“咳咳,倒也不是丟下……這個,咱們按人頭均分嘛。”男人甲故作親暱的拍了拍金博肩膀,大方道:“或者按勞分配,小兄弟身手不凡,往後大夥兒還指着你吶,你拿大頭也是應該的。”
躺在姑娘腿上的邵山‘撲哧’一樂,把倆姑娘和男人都嚇了一跳。倆男人沒想到躺屍一樣的邵山居然聽到了他們的話,臉色齊齊一變,畏縮着向後退了幾步。金博連聲冷笑,蹭蹭幾步爬上礁石,衝着倆男人比了比中指,罵道:“小爺就不該救你們,既然你們都不要臉了,小爺也把話撂在這兒,船上的東西可以給你們分點兒,分多分少我說了算,誰不服自己來跟我比劃。醜話說前頭,船就在哪兒,想來硬的先掂掂自己斤兩,滾吧。”
邵山的怪笑和金博牛逼哄哄的總結陳詞效果非凡,一波大浪適時拍了上來,將金博消瘦的身影映襯的無比偉岸。兩個姑娘暗自慶幸自己選對了邊,雖然不知道金博哪兒來的底氣,但這擲地有聲的話語聽起來太他媽爽了!
兩位說客鎩羽而歸,外交政策失敗的很徹底,偏偏還不敢造次;金博牛逼吹得震山響,實則自己也沒什麼底氣,只好硬着頭皮撐住一時算一時。兩撥人各自尋摸着對策,試圖能夠利益最大化,畢竟眼下的情況着實不適合搞內部分裂。海島在眼前,物資也在眼前,偏偏都看得見摸不着,這可真是百爪撓心般的難受。
不過,這還不算最難受的,雙方都只顧着提防對方,卻忘記了自身的處境。僵持一直持續到下午,有個女的去放水,忽然發現昨晚尿尿的地方不見了,愣了半天,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攀上一座稍高的礁石環顧一圈,立馬變得花容失色,失聲尖叫:“漲潮了!!”
女人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聲硬物摩擦金屬的銳響。一羣人循聲望去,只見昨天卡在礁石間的遊艇水漲船高,船身劇烈搖晃了一瞬,在銳響聲中寸寸拔起,隨着浪潮涌動漸漂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