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飛離楚梧良的別墅不遠處租着一所小屋子,雖然很矮小殘舊,歷經風吹雨打,但,傢俱齊全,裡面打掃的一塵不染,可以從一桌一椅看出來,裡面住着一個勤勞的女人。
雲飛前腳剛踏進廳裡,便歡喜地喊道,“媽,你看誰來了。”
絡馨打了雲飛的肩膀一下,臉頰立刻緋紅起來,害羞地說,“你還不放我下來?”
雲飛頑皮地笑了笑,耍賴說,“不要,我要這樣揹着你一輩子。”
絡馨擔心左母出來看到會胡思亂想,她張着櫻桃小嘴,輕輕地咬着一下雲飛的一下肩膀,入口的,是鹹鹹的汗味,“不要臉,快放我下來。”
雲飛沒有逗她了,慢慢地蹲下來,把她放了下來,然後,拉開了一張紅色的塑料椅子讓她坐下,聲音關懷地說,“小心你的腳。”
此時,左母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單手拄着柺杖,腳步蹣跚,看起來蒼老了不少。她的內心泛過了一陣喜悅,就好像天下落下唯美的櫻花一樣,美滋滋的,激動不已地說,“絡馨,真的是你?”
“伯母,是我。”說完,忘記了自己腳上的傷,正欲奔過去,攙扶着左母。“啊”的一聲,腳腕那裡傳過來了一陣痛楚,宛若抽筋斷骨。
“怎麼了,你的腳受傷了?”左母坐在了她的前面,離她很久,心疼不已地看着她。
絡馨微微一笑,雲淡風輕、若無其事地說,“沒事,只是輕輕扭傷了而已。”
左母看了一眼,伸出寫滿歲月痕跡的手,慢慢端起了她的叫,看着好像豬蹄一樣腫着的腳腕,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只剩下一種感覺,痛。
“雲飛,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到我的房間拿那支百草藥酒出來?”左母看了雲飛一眼,聲音焦急道,“絡馨,放心,那藥酒是我們左家的秘製藥方,待會揉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像青蛙那樣跳來跳去了。”
她輕輕的聲音,從第一個迎接便傳遞了一種溫暖的感覺過來,絡馨不知道爲什麼,頓時想起了爸爸,小的時候,腳趾頭不小心踢中了小石子,他也像左母這樣,心疼地呵護着,往那裡輕輕地揉着,哈着氣,然後問她疼不疼。
那個時候,她哇哇大哭地說疼,爸爸就會好像變法寶一樣變出一串冰糖葫蘆,她便破涕爲笑。然而,在監獄的那段日子裡,即使受的傷再重,也只能咬緊牙關,偷偷抹淚。
因爲,再也沒有爸爸,再也沒有他的關懷,再也沒有冰糖葫蘆……
屋子,傳出這淡淡的藥酒味,很濃烈,把陽光的味道都掩蓋了。
左母的手輕輕地地揉着絡馨的腳腕,冰涼的感覺,使得她的痛楚減輕了大半,“是不是很痛?”
“沒有,只是小傷而已。”絡馨搖了搖頭,眼眶裡閃爍着一種晶瑩剔透的液體,她強咬着嘴脣,不讓它軟弱地流下來。
“傻孩子,都腫成這樣了,又怎麼會不疼呢?”左母長長嘆了一口氣,眼裡閃過了一抹心痛,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愧疚地說,“是我們雲飛對不起你,要不然你也不會……”
說着,聲音哽咽起來,別過頭,抹淚。
“伯母,別這樣,都過去了呢。”絡馨扯了扯嘴角,心上的結痂,彷佛被人用刀子挑了開來,悲傷的血,又蔓延出來,“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雲飛聽到了這句話,轉過了身子,三十度揚起頭,大力地咬着嘴脣,知道有血腥味洋溢出來爲止。
他的感情,第一段純真的感情,卻因爲幾個數字被踐踏,又怎麼能不心酸,不悲痛,不欲絕……
現實,就是這麼真實,就好像餓狼吃人一樣可怕。她蜷縮着身子在牢裡的時候,別人揮過來的拳腳,已經讓她清醒地知道,至親至愛的兩個人已經傷逝,那麼,她,許絡馨,已經錯過了做夢的年齡……
絡馨擡頭看了雲飛一眼,淺淺地笑着,心底雖然是苦的、澀的、酸的……但,她已經滿足了,至少他還活着,好好地活着,一眼、一嘴、一鼻、一脣……乃至他的每個動作、表情都銘記於心。
未來的路,再苦再累,至少,有他的影子伴隨着。
於雲飛,於雲翔,於爸爸……她一生都不會忘,不能忘,不想忘。
“苦了你,委屈了你……”左母落下了一滴眼淚在她的腳腕上,心裡滿是感激,“要不是你,我和雲飛,早就活不下去了……”
“伯母,別說這個,我心裡難受。”絡馨閉上了眼睛,搖搖頭。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掙扎,死死抓着,最後還是多此一舉,落得同樣的結果。
“絡馨,除了醫藥費這些,還剩下八十萬,待會我給回你,你給他送回去……”
送回去?
又能改變什麼?
一切已成定局,根本沒有退路可走。
清風驚過了一陣陣淡淡的花香,撲到她的鼻尖,就好像很多燦爛的花瓣,從頭上飄落一樣,氣氛便有些電影鏡頭的浪漫。
“可以了,不用揉了,我舒服多了。”絡馨抓起了左母的手,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這筆錢,你好好放着,和雲飛搞一些小生意,將來娶老婆,生小孩,讀大學……”
雲飛聽了,臉色一下子白了,轉過身子,悲痛欲絕地盯着她。忽然,一把揚起了她的下巴,嘴脣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我左雲飛要娶的是你,不然,寧願孤獨終老,一生孤苦。”
絡馨怔住了,咬緊嘴脣,臉露難色,“你要折磨我,是不是?不然我好過,是不是?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見你膝下兒女成羣,有一個伴活下去,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雲飛的牙齒哆嗦着,嘴角微微上翹,聲音低啞地說,“絡馨,你有用心愛過我嗎?有沒有?倘若你有,難道你不懂,犧牲你來成全我的幸福,我一輩子都生不如死。你這不是偉大,而是殘忍,一刀一刀地割傷兩個人的心……”
“絡馨,跟我們回鄉下,好嗎?日子雖然苦了點,但不至於會餓死,迷失自己的心。”左母聲音低沉地說,可,她又怎能明白,因爲一張紙,幾個數字,許絡馨再也會不去了。
絡馨哀怨地看了左母一眼,悲涼地說,“他是不會放過我的。”
說完,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腳步,越來越快,沒走一步,都好像蹂躪着自己的心,很沉痛,很心酸,很悲慼,很苦澀……
雲飛跟了上來,聲音好像鬼魅一樣在她的耳邊縈繞,“絡馨,你給我站住……難道你不懂,真正愛上一個人,到死的那一天,都可能放不下的嗎?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放棄我們的愛,行不行?”
鏗鏘有力的排比句,襯托着他的聲音,好像發威的老虎一樣。
絡馨淚流滿面,她何曾不留念,何曾想放棄,何曾不悲傷……只是,她和他左雲飛的愛,能看到未來嗎?能撫觸到幸福嗎?
她只感覺到,被包圍的,只是一片黑暗的冰涼。
她想退卻,想成全,想逃離……
天,很藍。
風,很涼。
心,很亂。
雲飛沒說的一句話,都好像巴掌一般,扇在她的臉上,打得她的腦袋浮浮沉沉的,不得不清醒地去面對,去承擔,去接受。
逃離,問題永遠都在。
“雲飛,我知道你愛我,只要你的心裡有我,那就夠了,真的夠了。”即使他結婚,新娘不是她,即使他有小孩,母親不是她……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不是不在乎,而是,無法在乎。
“可,我覺得不夠,我想擁有你,陪伴你一輩子,不能讓再受半點委屈,你懂嗎?”雲飛的胸膛好像被火灼燒着一樣,疼痛,撕扯着肉那般。
絡馨別了別頭,帶着三分委屈三分無奈四分惱火地瞪着,語氣決絕地說,“我不想再和你吵了,關於我和你,只是朋友而已。如果,你在說其他的事情,那麼,我們連朋友也不是。”
陽光,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烏雲擋住了,心,不知道被血液絆住了,停了,聽不到心跳聲了。
絡馨的話,就好像一盆冰冷的水瞬間結成了冰,然後砸向他的眼睛,化成了酸澀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地流了出來,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是因爲,還未曾經歷過那種刻骨噬心的痛。
雲飛雙手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搖晃着,悲痛欲絕地大喊着,“許絡馨,你爲什麼要這麼絕情,不肯面對自己的心?”
悲慼的聲音,就好像受傷的狼嚎。
“我……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勇氣去愛你,是我沒有資格去愛你,是我根本就配不上你……我天煞孤星,紅顏禍水,註定一生孤苦伶仃。”她拼命忍着眼淚,卻忍不住胸腔內的翻涌酸楚。
“這些鬼話你也信?”雲飛垂下了手,憤怒地提起了旁邊的長椅,一下兩下三下……直到皮鞋踢爛了,腳趾頭磨破了一塊皮,鮮血滲了出來……
絡馨看了一眼他的腳,心痛不已,情不自禁地從後背抱着他,苦苦求道,“不要踢了,不要再踢了……是我錯,是我不好……”
兩顆心,營造了一個世界,楚梧良走不進來,她們捨不得出來。
“不要放棄,好不好?”
絡馨“嗯”了一聲,再也沒有力氣去多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