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鐺!鐺!一陣陣巨響,倚秋從惡夢中醒驚過來。揉揉朦朧的睡眼,她暗自慶幸着,多虧是個惡夢。可接踵而來的吵鬧聲卻讓她很快清醒過來,不是夢,一切正在外面客廳實實在在地發生着。倚秋一下子陷入了比在惡夢裡更沮喪的情緒中,爸媽到底又怎麼了?
倚秋煩躁地轉了個身,把頭深深埋進枕頭裡,再把被子拉得嚴嚴實實的,再忍一忍,他們也就該停了,明天還要考試,希望他們注意點分寸,別把弟弟也吵醒了。雖然弟弟睡覺總沉得被人移了地點還渾然不覺,但照這種陣勢,恐怕鄰居也該被吵醒了。對於這樣的事,倚秋早已有些漠然。自她懂事以來,便懂得了爸媽這套規律,他們總是處在吵過了冷戰,冷戰後再和好的循環之中。她已學會了適應。然而,今晚,他們似乎吵得特別兇。倚秋在牀上翻了幾十個來回了,他們的火戰不但沒有冷卻下來,反而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勢頭。
倚秋終於忍不住了,跳下牀,披上外套,搖搖晃晃地走向客廳。爸媽一時愣了下來,有些不安地看着倚秋。倚秋一句話也不說,披頭散髮地站在那兒,久久地盯着爸媽。爸勉強揮揮手,很笨拙地掩飾着:“倚秋,沒事,我和你媽有些事兒要談,你先去睡吧。”爸說着走過來掖了掖倚秋的外套。對倚秋,他一向是疼愛有加的,在如此激動的心情下,仍能壓抑着情緒平靜下來,跟倚秋說話。倚秋沒動,她望着地上凌亂的公文包、椅墊、雜誌之類的東西,兩顆淚禁不住地從眼角滾落出來,在臉頰劃了兩道弧線,滲到嘴角,鹹鹹的。
“秦偉航,你別掖着,今晚就當着女兒的面說清楚,你你那德行。”媽憤怒地指着爸,“那不要臉的女人是誰,有種你帶回來,我們臉對臉談。”
女人!倚秋驚呆了,忍不住往後趔趄着,撞在背後牆壁上就不動了。
“張素婷!”偉航怒吼着,“你瘋了嗎?哪根筋出了問題,胡說八道什麼。”素婷竟在女兒面前說出這種話,讓偉航目瞪口呆,氣得渾身顫抖着。他奔向依在牆角的倚秋,不安地搖着她:“倚秋,你媽氣糊塗了,你別哭了。”說着,微抖的手不停地幫倚秋擦淚。
“戳了你的疼處,急了吧。”素婷壓制着巨大的憤怒,冷笑着,“你也知道愛面子呀。”她冷嘲熱諷的聲調裡帶着些哭腔,“外面都傳得天翻地覆了。”
“住口!”偉航跳起來,完全失去了平日斯文的模樣,“你……”
倚秋猛地站起來,衝進自己的房間,重重地摔上門。偉航和素婷同時奔到門前,不停地捶門。”走!都走!“倚秋大叫了聲,就躲進被窩裡,號啕大哭起來。此時,倚秋也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想哭,狠狠地哭,把那些複雜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哭個乾乾淨淨。爸媽以前也吵,但從未爲這樣的事吵,她覺得有股寒意直透骨髓。
偉航和素婷捶了一會兒門,彼此也覺得無趣,冷冷地對望了一眼,聽聽倚秋在裡面哭,反而有些放心,各各找個地方躺下來。房子突然間靜下來,有些沉悶,有些突兀。
倚秋哭夠了,感到心裡敞亮了些,她又開始平靜下來,冷漠下來。她告訴自己,爸不是那種人,絕對不是,一定是媽在外面聽別人造謠。這也難怪,像爸這樣的人,難免樹大招風。也怪媽太傻,自己弄得整日就圍着爸轉。
說起來,林偉航和張素婷都是響鐺鐺的老牌大學生。兩人在學校裡就認識,素婷比偉航低兩屆,但兩人是同鄉,不久便相識相戀了。這是毫不足怪的,偉航的才氣加帥氣和素婷的嬌美加聰穎早就是學校裡的亮點,同鄉們的驕傲。他們郎才女貌,一碰便撞出了火花。更重要的是,在大學幾年裡,他們兩人始終如一的感情讓其它人相信愛情的純潔美好。他們成了校園裡現代版的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不知有多少人在他們身上看到愛情的希望。他們也確實沒讓衆人失望,等到素婷畢業,偉航就把她娶進自己單位的宿舍,這段童話般的愛情有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偉航入了一家大公司。以他的才氣和勤奮,在不到兩三年的短短時間內,就由一個不起眼的科長變成有點派頭的副經理,併爲自己爭得了工程師的稱號。素婷也不弱,成了一名領工資的公務員,乾得很不錯。當倚秋出生時,小夫妻倆已有了一套不大卻乾淨雅緻的房子。生活在這個時候幾乎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偉航常在夜裡擁着素婷和倚秋,滿懷深情地說,這是他這一輩子最珍貴的兩顆明珠。
然而,不久問題就來了。偉航和素婷各有自己的工作,且兩人無論在公司還是在單位都屬於相對重要的人物,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雙方在鄉下的父母不是過於年老,就是帶着弟妹的孩子們,竟一時找不到人來照顧幼小的倚秋。眼看着素婷幾個月的產假就要結束,夫婦兩個商量了幾個晚上,沒有什麼結果,都有些發愁了。
一天,上街回來的素婷突然興奮地告訴偉航,她想到一個她辦法了:“我們請個人來幫忙照顧倚秋,張太太和李太太都是請了人的。哎,我當初怎麼沒想到呢。”素婷顯得有些得意。
沒想偉航對此事反應冷淡,他拉過妻子的手,撫着女兒的小臉:“這我早就想到了,可這辦法不行。咱們的寶貝女兒才幾個月大,讓別人來照顧,我不放心,更捨不得。你看,她多可愛,請個沒文化的人來帶她,可要把她帶壞的。”
素婷見丈夫竟如此疼愛女兒,自然高興,也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但問題畢竟還沒解決,她用眼光向丈夫討主意。
偉航更溫柔地擁住她,略帶神秘地說:“其實,辦法不是沒有,我幾天前就想到了。”
素婷疑惑地盯着丈夫:“什麼辦法,快說呀。”
“這樣,咱們的孩子自己帶,你單位的那工作辭了,那份工作可太辛苦了。”
“辭工作!”素婷驚訝地反問,她是個挺要強的人,有些急了,“這怎麼行,我的工作就不算工作,就不重要啦。”
“素婷,你別急,聽我說。”偉航微笑着,“我是怕你太累了。你來帶孩子,咱們的孩子一定像你一樣漂亮、聰明。家裡的雜務,倒可以僱人定時來幫忙,但孩子別讓外人碰。我養得起你的,你就在家裡做我的好太太。”偉航說着,用手刮刮素婷的鼻子。
偉航說沒錯,以他的工資、獎金養活這個小家並不困難。這兩年,他們公司是越來越好了。但聽這話,素婷不滿意了:“偉航,我並不是金絲鳥,不要靠別人養活,也不能專門侍候你呀,我也有自己的事業。你這樣不是太自私了嗎?你還有厲害的傳統思想呢。”
“素婷,你說得太嚴重了,我不是徵求你的意見嘛。再說,如果你想工作也可以,不是說辭了就永遠不工作了。你們單位是越來越沒發展活力了,你辭了也不可惜。等咱們的女兒大一點,可以上幼兒園了,到時,你還想工作,到我們公司來,更有你發揮的餘地,你本來就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偉航頗有遠見。
“真的?”素婷倒有些心動了,要知道,偉航所在的公司確實不錯,特別是在這種競爭越來越激烈的社會,它有着中外合資的總公司,顯出越來越大的優勢。只要有能力,公司是非常歡迎的。當初,素婷還曾爲自己與偉航同是校友而進不了那家大型器械公司而不平呢。
“你老公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啦。”偉航見素婷口氣鬆了些,說得越發暢快了,“我還不是怕你太辛苦。你這一出來,可以趁機好好休息幾年,到時再大幹一場,可以家庭事業兩不誤。女兒又能跟你一樣出色。”這一點,偉航倒是真心這樣想的。
丈夫的柔情一下子把素婷包裹住了,再要強的她此時也柔軟順從起來。也沒再多想,就依在丈夫懷裡,嬌嗔地點了點頭,私語般地說:“你可得好好養我們母子。”偉航輕輕咬住了她的耳朵。直到後來,素婷一提起這一段,就不停地搖頭,頗有哲人徹悟的表情:“這女人就是天生沒出息,經不住那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什麼都扔給男人。”
偉航怕素婷反悔,第二天就催着她辭了職,單位裡做思想工作的領導全被偉航巧妙地支走了。後來,素婷總說她是在昏頭昏腦的情況下沒了工作,彷彿被人下了**一般。
辭職以後開始的一段日子確實過得很甜蜜。素婷的時間很快被女兒、丈夫、小家庭填得滿滿當當的。初爲人母的喜悅與丈夫的疼愛,讓好強的她竟開始滿足地過着小女人式的生活。這個精緻的小家庭成了她事業。偶爾也會有一些失去工作的空落,也想自己在單位時的緊張而充實,偉航便盡力地安撫她,讓她重新做那個進入公司的美夢,安定素婷的心。
漸漸的,素婷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她每天侍弄可愛的小倚秋。上街買菜,想方設法變着花樣爲丈夫做他愛吃的菜,每天傍晚一心一意地等有出息的丈夫的歸來,然後一家人享受那滋潤的家庭生活。
每天等偉航下班成了素婷一天中頂重要的事。以前自己也上班,常和偉航在同一時間下班,兩人一起做晚餐。有時,其中一個先到家,會先動手。不必多久,另一方肯定陰隨後踏入家門,從未覺得需要等對方下班。如今可不一樣了,時間一到,素婷便有些不安靜,忍不住邊心邊支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有時,閒着沒事幹了,便早早做好了晚餐,飯菜就那樣擺在桌子上,等起人來更感覺心焦。偉航還是像以前那樣,下了班準時回家。可素婷總覺得偉航回來得越來越晚了。他一回來,就忍不住問:“今天很忙吧,怎麼這時候纔回來?飯菜都涼了。”一開始,偉航耐心地解釋:“是你呆在家裡,就覺得日子長了。要覺得悶,和小倚秋到外邊逛逛,時間就容易過了。”但素婷還是不知不覺地等偉航下班,不知不覺地追問、唸叨。後來,偉航乾脆不作什麼解釋了,這反而讓素婷不滿。
晚上的時間,兩不再是像以前那樣,各忙一會自己的工作,再握一杯茶互相探討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互相鼓勵。現在,素婷不必再操心工作的事了,而這段時間,偉航的公司正蒸蒸日上,偉航本人也趁這個時機憋足了勁兒,淋漓盡致地發揮自己的才幹。每天晚上,他都要趴在辦公桌前,用鉛筆和直尺在圖紙上寫寫畫畫。常一坐就是幾個鐘頭。素婷就有些不習慣了。她在家裡窩了一天,忙碌了一天,本來就一心等着晚上這點時間,一家三口熱熱鬧鬧,以爲偉航可以好好陪伴她母子倆,享受家庭的樂趣。偉航這麼一坐,她只得邊照顧小倚秋,邊洗洗刷刷,完了就用電視打發時間。開始,素婷還體貼偉航工作忙,不時送上一杯熱茶,端上一碟點心,趁機和他說說話,或者勸他休息休息,抱抱小倚秋。但偉航只是邊點頭,眼睛還一邊盯着圖紙。漸漸的,素婷變得煩躁起來,常莫名其妙地生悶氣,或抱着倚秋在偉航身邊來來回回地踱步。偉航就揮揮手,讓她們安靜,示意他正在專心工作。素婷隱隱忍了下來。
一天偉航因爲一個重要項目完成了,他的任務完成得很不錯,受到公司一番表揚,心裡很是愉悅。下班時到市場買了些玩具、點心,心想晚上全家人好好聚一聚,樂一樂。細細想起來,自己還真的有很長時間不曾好好陪陪素婷她們了。“素婷,我回來啦!”來到門口,偉航就揚着手中的袋子,高興地喊着。
“回來?我看你是忘了家啦。”素婷一臉氣地坐在桌子邊,看來她的飯菜又早準備好了。說完,她一把推開椅子,抱着倚秋扭身坐到一邊,冷冷地說,“你春風得意了嘛。”
偉航的熱情一下子被澆了個透心涼,往日隱忍着的不耐煩全涌上來,也冷了臉,指指牆上的掛鐘:“你好好看看,我晚了多久,哪天不是準時回來。”說着,把手中的袋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今天給你們買了點東西,就晚了十多分鐘,你別疑神疑鬼的!”
素婷愣了愣,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錯怪偉航了,但不知爲什麼,偉航的語氣和神情讓她特別委屈,她自己也說不清委屈從何而來,自己爲什麼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忍不住抽泣起來,越哭越覺得傷心,後來乾脆大哭起來。
偉航奇怪得很,素婷這是怎麼了。但她一哭,他也心軟了,抱住她的肩膀好生安慰她,承認是自己太性急了,並保證接下來工作不會很忙,他將會盡量抽出時間陪陪她。
兩小夫妻很快就和好了。但從那以後,兩人在工作與生活之間的問題似乎有了裂縫,不時地要爲這個問題爭論,甚至吵上幾句。他們童話般的愛情不再像水晶閃着光芒,而多了一些油、鹽、醬、醋的現實色彩。
倚秋四歲時,可以送到幼兒園了。這時,素婷似乎過慣了有閒太太的生活,再工作的念頭已遠遠沒有當初那麼強烈。最重要的是,她所掌握的專業知識似乎有些老化了,而這幾年社會的進步之快又絕非是整天在家裡侍夫教子的素婷所想象得到的。她跟外面的世界在不知不覺間已有了一層膜,這層膜讓她感到外界的陌生。而這時,偉航已是正兒八經的經理,併成了一個高級工程師。這時,他倒覺安排素婷進公司有些爲難了,幹什麼呢,做手工工人肯定不行,在管理部門吧,素婷已沒有那個水平。
正在兩人懸而未決的情況下,素婷竟又有了倚秋的弟弟。素婷只好無奈地放棄了再次工作的念頭。偉航倒是挺滿意的。雖說他是大學生,但從農村裡走出來的他,從小耳睹目染,潛意識早已有很深的封建思想,再添一個孩子是他一直以來就想要的。只是素婷前兩年嫌太累,又念念不忘工作的事,才一直拖了下來。
倚秋的弟弟倚衝的出世,讓素婷又有了新的一輪忙碌。偉航已習慣專注於他的公司,讓素婷打理家裡的一切。
到倚衝也可以上幼兒園,倚秋已是一個稍稍懂事的姑娘了。她簡直就是素婷的小小翻版,長得修眉大眼,以又聰明活潑,人見人愛。偉航視若明珠,在有空的節假日喜歡帶她到公司。公司的員工對這位小小的經理千金是百般把玩,稱她是活的芭比娃娃。那段時間,幾乎是倚秋小小的生命中最燦爛的日子。接下來,她的天空便有些灰,都是因爲爸媽的關係。
倚秋和倚衝一個上了小學,一個進了幼兒園,素婷的生活一下子空出一大片,這空的一片顯得枯燥而蒼白。而這時的素婷,已徹徹底底地沒有了當年的熱情和聰慧,幾年的油、鹽、醬、醋的生活悄然把她改變了。要讓再踏入社會,踏上工作去跟着時代的輪子轉她覺得手足無措。她曾試着去看偉航的圖紙,竟什麼也看不懂,這讓她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竟已成了一個十足的“守家”太太,每天圍着丈夫、兒女和家裡的衛生打轉。這種曾是以前熱情澎湃的她所鄙視、所可憐過的。生活,像絲絲縷縷感覺不到的水絲兒,一點點滲進她這塊海綿,當她醒悟過來時,已變得沉甸甸、而且是五顏六色了。就算她拼了命把水擠出來,這塊海綿也只會是髒兮兮的一塊,早已沒了原先的清爽和柔韌了。素婷心裡涌出一股絕望,她想哭。但她更悲哀地發現,自己已有些麻木,哭不出來了。於是,她把怨氣全轉移到偉航身上。爲了他,她付出了太多。雖然她依然嬌小、美麗,查她在鏡子裡拿自己和以前的照片相比,便嚇了一大跳,竟老了這麼多。這種老不是皺紋,不是斑點,是一種隱隱的滄桑,甚至有一絲庸俗,畜在眼神裡,隱在眉角,掛大緊抿着的嘴邊。一種蒼白空洞的頹廢,令她莫名地恐懼。啪!她衝動地把鏡子一砸,鏡片碎成千萬閃光的小片,映出無數個她。她被自己的舉動驚呆了,自己是怎麼啦,是心裡有問題了嗎?
素婷的脾氣越來越壞。她對偉航的每一次加班都要刨根問底。有時,偉航不耐煩了,沒有好好回答,她就大發牢騷,和偉航吵架。每天,偉航踏入家門,她便開始絮絮叨叨講她在家裡的忙亂,抱怨各種小麻煩。例如煤氣漲價了,廁所堵塞了,倚衝在幼兒園淘氣了,洗衣機壞了……如果偉航聽得不認真,她就滿腔不平。
一天,偉航一回來,素婷就怒氣衝衝地說,對門的王太太竟把垃圾袋放到自家門前來了,素婷說了對方几句,對方竟罵起來了。素婷罵不過,氣得自個兒在家裡直捶沙發,又覺得不解氣,這時硬要偉航到對門王家討個公道。偉航爲難極了,勸素婷不必爲這種小事生氣。得素婷不依不饒,又冷言冷語起來。
偉航聽膩了,忍不住說:“素婷,你怎麼變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這樣計較,不覺得很無聊嗎?”
素婷像被烙鐵燒疼了一般,從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尖着嗓子,說:“無聊!你終於說出真話了,嫌我無聊了吧。對,你是堂堂大經理,品味高雅得很。我變得讓你煩了,是不是!說呀……”
面對着素婷在他鼻子前晃來晃去的手指,偉航氣得渾身發抖,咬着牙說:“你,你簡直不可理喻……”噼!素婷沒聽完,順手一揮,一隻杯子碎成一地。接着,又是一番大吵。
倚秋和倚衝就像兩隻可憐的小貓,縮在牆角,低低哭泣着,顯得無助極了。
可每次吵後,爸就擁着倚秋和倚衝,心疼地說些什麼對不起他們的話。倚秋也不太懂,但她是愛爸爸的。從小,爸爸就特別疼愛她,她小小的心裡藏滿了童話故事,全是爸爸一點點放進去的;她聰明伶俐,在學校總受到老師的表揚,是爸爸從小培養她的;她小小年齡,但已走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世面,是爸爸工作之餘,帶着她去玩的;爸爸工作出色,邊老師同學都知道,他給了她自豪……除了和媽媽吵架,倚秋覺得爸爸是完美的。可爸爸爲什麼老和媽媽吵架呢?小小的她實在想不透。大人們的世界太奇怪,倚秋幼稚的腦袋開始有了過於嚴肅的思考。
在整個小學階段,倚秋和倚衝的生活就是在父母不時的吵鬧聲中度過的。他們每次所吵的似乎都大同小異,但每一次都吵得很厲害。倚衝還不大懂事,哭過了,抹抹眼淚也就完了。倚秋可不同,她變得不像以前那麼愛說話了,變得愛發呆。有時甚至一個人能在房間裡靜靜坐上一兩個鐘頭,想着什麼。偉航最怕女兒這種狀態,常設法買東西、新衣服逗她開心,引她出去散步。但倚秋似乎更喜歡沉靜。
小學五年級,倚秋突然愛上了畫畫,幾乎可以說到了癡迷的地步。從此,倚秋學會了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畫畫,她有了自己的世界。
至於爸媽吵架的事,她已無可奈何。上初一時,她曾以書信的形式,把自己的心聲全吐露出來,用她的觀點去爲爸媽分析吵架的原因,並試圖爲他們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雖然這些方法都很幼稚,但很美好,全是倚秋內心深處最真誠的話語。偉航和素婷每回看完後都無言,涌起深深地的愧疚。偉航特別重視這些信,每次都把它們鎖進屬於自己的抽屜裡。他既爲女兒的懂事而欣慰,也爲女兒的早熟而憂慮。然而,沒有辦法,他和素婷依然吵架,這似乎已成了一種惡性循環。
到倚秋念初三時,她對爸媽的事已變得漠然。她彷彿看清了爸媽的矛盾是由於兩個人的隔閡,是不可解決的,永遠是同一個問題。像今天晚上這樣的事,在爸媽之間倒從來沒有過。剛纔是自己過於衝動了,竟真的相信媽所說的,爸在外面有了女人。現在冷靜下來,就覺得沒有可能。對,沒可能的,爸爸絕不會是那種人,在倚秋心中,他永遠是個正直的男子漢。還是因爲媽活得太悶,而爸活得太精彩,纔有這樣的誤會。這樣想着,倚秋終於漸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