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回到宿舍樓的時候已經快閉寢了,杜宇正在玩CS,方木生怕他細問,匆匆拿起臉盆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的燈又壞了。黑暗中,方木把臉浸在裝滿冷水的臉盆裡,感到一陣暢快的清醒。突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從腳背上飛快地跳過。方木嚇了一跳,一口水嗆在喉嚨裡。他猛地把頭從臉盆裡擡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定睛一看,一隻黃黑花紋的小貓正在衛生間門口看着他,是孟凡哲的湯姆。方木又好氣又好笑,手捧着一把水作勢要潑它,誰知它並不怕,歪着小腦袋看着方木。方木把水揮了過去,湯姆飛快地躥了出去,那些水全灑在了一個剛剛踏入衛生間的人腳上。
“哎呀,對不起。”方木趕忙道歉,擡起頭一看,是孟凡哲。孟凡哲笑笑,並不介意。湯姆逃到衛生間外,並不跑遠,坐在地上看着他們。孟凡哲滿眼憐愛地看着湯姆,夢囈般地喃喃道:“它真可愛,是嗎?”
“是啊,”方木突然來了興致,笑着說:“傑瑞。”孟凡哲扭過頭來看着方木:“傑瑞?”他笑了笑,低下頭,彷彿在思量着什麼,“傑瑞……傑瑞……”說着,毫無徵兆地轉身離去。湯姆見狀,也豎着尾巴,跟在主人身後悄無聲息地走了。方木看着孟凡哲離去的背影,分明感到孟凡哲看着湯姆的眼神中,除了憐愛,似乎還有些惋惜。
第二天一早,不到六點半,方木就被手機的提示音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打開一看,是一條短信:“一起吃早飯吧。”號碼很陌生,方木想了想,看了看通話記錄,是鄧琳玥的手機號碼。方木頓時睡意全無,在牀上翻來覆去地考慮了半天,決定不去。過了半個小時,杜宇起牀了,方木也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和他一起洗漱,一起走下樓去食堂。
剛剛出了宿舍樓的大門,就看見鄧琳玥站在門口,臉凍得通紅,雙手插在衣袋裡,雙腳不停地跺着。看見方木,鄧琳玥沒有埋怨,笑笑說:“你總算出來了。”杜宇非常驚訝,但看到方木窘得滿臉通紅,便識趣地先走了。
見杜宇走遠,鄧琳玥小聲說:“怎麼這麼晚,沒收到我的短信嗎?”方木愣了愣說:“哦……沒聽到。” “沒睡好嗎?”鄧琳玥臉色微紅,“還是根本沒睡着啊?嘻嘻!”方木躲開她的視線:“還是……先去吃飯吧。”
方木和鄧琳玥來到食堂,做賊似的找了一個角落。他這麼做並不多餘,許多熟識他們的人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尤其是幾個籃球隊的隊員,不僅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方木如坐鍼氈。鄧琳玥倒顯得十分大方。
漫長的早飯終於吃完了。方木簡單地和鄧琳玥打了個招呼,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食堂。還沒等走出門口,鄧琳玥便疾步追了上來,目光嚴厲地說:“方木,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很丟人?”語氣比目光還要咄咄逼人。方木輕輕搖頭,鄧琳玥追問道:“那你爲什麼對我這個態度?覺得對不起劉建軍是嗎?”見方木低頭不作聲,她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我跟你說過了,我跟劉建軍從始至終就沒有開始過,不能因爲他追求過我,現在受傷了,我就不能去愛我愛的人。”
方木一言不發。鄧琳玥等了一會,看方木還是不開口,嘆了口氣,小聲說:“如果你不喜歡我,請直接告訴我。”她頓了一下,“如果你覺得吻過我,就要對我負責。那麼你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大家都是成年人,別做可笑的事情。”
見方木一直沉默不語,鄧琳玥無奈地看看手錶,說:“你有課?”方木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樣轉身就走似乎太殘酷了,含含糊糊地說:“你別胡思亂想,稍晚點我再聯繫你。”聽到這句話,鄧琳玥的臉色好了很多,目光也柔和起來,小聲問:“晚上,我們能見面嗎?”方木遲疑了片刻,“沒什麼事的話,應該,可以吧。”鄧琳玥高興起來,露齒一笑,“快去上課吧!”
方木氣喘吁吁地跑上二樓,迎面看見鄒團結正站在走廊裡打電話,見方木過來,劈頭就問:“你看見孟凡哲了嗎?”方木一愣,“沒有啊,怎麼了?”鄒團結皺了皺眉,“這傢伙缺了好幾次課了,被老師逮住好幾次了,打他電話又老不接。”鄒團結瞥了一眼教室,“那老頭兒放出話來,孟凡哲再不來上課,畢業答辯就不讓他過。”方木看看手錶,快上課了,來不及和鄒團結多說,轉身就往教室跑,邊跑邊想,孟凡哲不是已經不怕點名了嗎,怎麼還不去上課?
晚上,方木在自習室裡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書,鄧琳玥安靜地坐在一邊,正在翻譯一篇英文文章。方木擡起頭,漫無目的地在教室內掃視着,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向教室門口望望,沒人。心想:鄧偉還算講信用。
原來,今天下午的時候,鄧偉來找過方木,先是笑嘻嘻地開了他一通玩笑,說他走桃花運,英雄救美之類的。奚落了一番後,就正色說方木和鄧琳玥都可能是兇手的目標,所以要寸步不離地保護他們。方木急了,說如果鄧偉這樣做的話,別怪他翻臉。鄧偉勸說了半天,最後妥協了,答應在不影響方木和鄧琳玥正常生活的前提下,加以保護。
方木想起鄧偉在說“正常生活”這個詞的時候,眼中滿是揶揄的神色,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正在這時,有個人在教室門口飛快地露了一下頭,儘管只是匆匆一瞥,方木還是認出那個人是鄧偉的手下。方木無奈地搖搖頭,走到門口,往左右兩邊看看,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但那個警察一定沒有走遠,多半躲在黑洞洞的樓梯間裡了。方木想了想,突然來了興致,他看看手錶,7點26分,第十節課馬上要下課了。不遠處有一間教室燈火通明,能隱隱聽見有人在上課。
方木打定主意,轉身進了自習室,快步走到鄧琳玥身邊,小聲說:“收拾東西。”鄧琳玥不解地看着他。方木的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有警察在跟着我們,跟他們開個玩笑。”鄧琳玥一下子興奮起來,手忙腳亂地收拾書包,方木示意她先別動,把手機調到振動。
幾分鐘後,下課鈴驟然響起。方木在心中默數10秒後,一把拉起鄧琳玥,“走。”兩個人迅速走出自習室,出門的一瞬間,方木用餘光瞥了一眼樓梯間,那個警察果真就站在那裡。
插3
方木拉着鄧琳玥走向隔壁剛剛下課的教室,這是一間足可以容納近一百人的大教室,成羣的學生正蜂擁而出,走廊裡一下子擠滿了學生。方木和鄧琳玥混入人羣,在經過教室門口的時候,方木拉着鄧琳玥閃身進了那間教室,往教室後排走,到了最後一排座位上,方木從教室的後門小心地探出頭去一看,那個警察果真還跟在下課的人羣中,伸長脖子四處張望着。
方木有些頑皮地一笑,轉過頭來對鄧琳玥說:“兩個人目標太大,分開走,你往這邊走。”他指指警察前進的相反方向,“先下到一樓,手機聯繫,隨時聽我的命令。”說着,撥通了鄧琳玥的手機。
“好。”鄧琳玥激動得渾身發抖,按下手機的接聽鍵,轉身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方木快步朝警察的方向走去,那個警察不時向前張望着,根本沒想到目標就在自己身後。警察邊走邊拿出電話,方木悄悄接近,極力傾聽着。“……不見了……你在幾樓……六樓?我去後門……對,你去前門守着……快點。”方木差點笑出聲來,放慢腳步,把手機放到耳邊:“你到哪裡了?”“一樓。你呢?”鄧琳玥氣喘吁吁的,不過聽起來又緊張又興奮。“快去前門,趕在警察之前離開教學樓。”方木沉吟了一下:“去地下室那邊集合,保持通話。”
跟着那個警察下到一樓,那個警察跑到後門口,四下張望了一下,又找傳達室裡的值班員詢問着什麼,值班員一臉茫然地搖頭。警察又跑到門口,緊緊盯住每一個從身邊走過的人。方木躲在角落裡,想了想,拿起電話小聲說:“先掛斷,一會兒打給你。”“嗯,你要小心。嘿嘿。”
方木撥通學校查號臺的電話,查到教學樓傳達室的電話:2583,方木又按動手機:“喂,傳達室嗎?我是專案組的,後門那裡有一個警察,對,就是他,讓他接電話。”只見值班員走出來,朝門口的警察招招手。那個警察一臉疑惑地快步走進了傳達室。方木暗暗好笑,掛斷電話,疾步走過去,貓着腰從傳達室的窗戶底下溜出了教學樓。
地下室位於J大校園的東北角。在校區擴建的時候,施工隊無意中發現了這座地下建築。後來據專家鑑定,這是一個國民黨時期的地下監獄。監獄一共分兩層,全部由水泥灌製而成,上層有八個大監房,有半層露出地面;下層是兩個大水泥池子,專家說那是水牢。因爲是歷史遺蹟,所以校方沒有動它,和市裡商量後決定原樣保留,但是在誰承擔修繕費用的問題上爭執不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現在地下室主要用來堆放一些廢舊桌椅。
方木氣喘吁吁地趕到地下室附近,卻看不見鄧琳玥的影子。他心一沉,趕快撥打她的電話,電話接通了,話筒裡傳來呼呼的風聲,鄧琳玥在那頭呼吸急促地說:“我快到地下室了,你呢?”方木這才鬆了一口氣,說:“快來,我在這裡了。”
不多一會兒,鄧琳玥蹦蹦跳跳地朝這邊跑了過來,臉色紅潤,眼睛在夜色裡閃閃發亮,一跳到方木面前,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老覺得有人在後面跟着我,我就先繞着宿舍樓轉了兩圈,好刺激啊,像偵探電影一樣。”看她那興奮不已的樣子,方木倒覺得有些後怕。他看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不遠處,那個破舊的建築默默地立在那裡,好像一個全身繃緊,隨時準備捕食的怪獸。一陣冷風吹來,方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走吧,這地方太偏僻了。” 鄧琳玥調皮地朝他眨眨眼睛:“怎麼,你害怕?”方木反問:“你不怕嗎?”鄧琳玥用力地搖搖頭,堅決而又熱烈地說:“不怕,有你在我身邊呢!”方木無語,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冒險的激情一過去,他便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女孩子了。
這時,電話突然響起來,方木按下接聽鍵,鄧偉焦急的聲音馬上傳進耳朵。“方木,你們倆在哪兒?”方木被振得直咧嘴:“學校裡啊,別擔心,我們很安全。”鄧偉大聲問:“到底在哪?我帶人過去接你。”
“不用了,一會再打給你。”方木生怕鄧偉罵他,匆匆關了手機,“走吧,我們也回去吧。”他拉拉鄧琳玥,“要不鄧偉要罵人了。”
送鄧琳玥來到女生宿舍樓下,鄧琳玥停下腳步,低着頭,似乎在等着方木開口。方木站了半天,才冒出幾個字:“你……快上去吧。”鄧琳玥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盯着方木看了幾秒鐘,輕聲說:“不親我一下再走嗎?”方木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這裡……人太多了吧?”鄧琳玥不說話了,眼睛望向別處,隔了好久才輕聲說:“方木,那天晚上,我們接吻的時候,你哭得很厲害,能告訴我爲什麼嗎?”見方木不說話,她又問道:“你的心裡是不是曾經有過一段非常難忘的感情?”方木轉過身,背對着她,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紅了眼眶。
“能跟我說說嗎?”鄧琳玥柔聲問道。良久,鄧琳玥才聽到方木顫抖的聲音:“我曾經認識一個女孩,我很……很愛她,可是我一直沒有向她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直到她死去。”鄧琳玥輕呼了一聲:“啊?怎麼死的?生病嗎?”方木搖搖頭,閉上了眼睛,彷彿用盡全身力氣般說道:“她是被人殺死的。兇手,是跟我同一個宿舍的同學。”鄧琳玥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木已經沒法說下去了,他蹲下身子把臉埋在手掌裡,肩膀劇烈地抽搐着。後背突然被一個身子緊緊貼附着,幾滴溫熱的淚水落在方木的脖子上。鄧琳玥的雙手緊緊抱住方木的肩膀,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你心裡苦,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鄧琳玥用力抱着方木,彷彿想盡力平息他的顫抖。這個男人,也需要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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