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轉入三樓走廊,方木就看見幾個男生站在313寢室門前,探頭探腦地向裡面張望着。方木心裡一驚,快步走過去,只見鬍子拉碴的杜宇低着頭坐在椅子上,褲子上沾着泥。一個人站在他面前,指手畫腳地訓斥他。方木認得他是法學院辦公室的人。
那人“啪”地把一把裁紙刀拍在桌子上,大聲訓斥道:“你要是再深更半夜地揣着這玩意兒到處轉悠,就不是校保衛處那麼簡單了,直接把你送到派出所去!抓兇手是警察的事,你的任務是學習!”
杜宇擡起頭來想要爭辯,卻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方木,便什麼都不說了。方木看着他臉上青紫的幾塊淤傷,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半夜的時候,下雪了。正在電腦前埋頭鑽研那篇課文的方木擡起頭來,看着窗外不停飛舞、旋轉的雪花。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方木打開了門,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杜宇頭髮蓬亂,面容憔悴地站在門口,臉上的淤傷顯得格外刺目。
杜宇踉蹌着走進來,一屁股坐在牀上。方木坐到他對面,兩個人面對面地沉默着。不知過了多久,杜宇啞着嗓子開口問道:“找到他了嗎?”方木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別做蠢事。”
杜宇重新陷入沉默,之後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他把頭埋在兩腿間,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頭髮,手上青筋畢露。
方木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按在他的肩頭。杜宇一掄胳膊擋開他的手:“走開!”
杜宇足足哭了10分鐘,走的時候,轉身低聲說道:“找到他的時候,第一個告訴我。”他頓了一下,“如果你還活着的話。”說完,拉開門走了。方木低着頭,過了好久纔對着緊閉的房門說:“好的。”
寢室裡一下子靜下來,方木突然覺得有些憋悶,起身拉開窗戶,一股強風衝進寢室,桌子上的紙“嘩啦”一聲被吹落到寢室的各個角落裡。方木急忙把窗戶關死,一張張撿着,整理後發現少了一張。再一找,原來飄到了牀底下。
方木爬到牀底,發現牀底的地面竟只有一層薄薄的浮灰。方木心裡一動,掏出了打火機。打火機上跳動的火苗把牀底照得一覽無遺。方木發現牀底內側的角落裡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而牀底正中的地面卻相對乾淨許多。方木想了想,慢慢翻轉過身子,躺在了上面。
牀板被照亮了,方木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牀板上赫然密密麻麻地刻着一個人的名字:孟凡哲!
在那些字跡中,有些像是用刀刻的,而有的似乎是用鑰匙之類的東西硬劃上去的。看起來,並不是一次刻上去的。
方木仔細檢查了牀板的各個角落,發現在牀頭、牀尾的位置上都刻着孟凡哲的名字。方木突然明白了,在那些獨居的日子裡,孟凡哲原來竟是這樣縮在牀底,顫抖着一下下在牀板上反覆刻下自己的名字。
過了好一會兒,方木才失魂落魄地從牀底爬出來,突然,他好像想到什麼似的,起身向門口跑去。
方木拉開門,向門上的門牌看去。果真,在“3”“0”“4”三個數字中間,也有兩個淡淡的印記,看起來,非常像“+”。印記顯然被人擦過,但沒有完全擦掉。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孟凡哲果真是被人控制的!
7個小時後,方木和鄧偉坐在寢室裡。
“催眠?”鄧偉不解地問。方木點點頭。鄧偉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孟凡哲那晚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催眠的結果?包括在‘3’‘1’‘3’三個數字之間寫上加號,還有殺你?有這麼神嗎?”鄧偉瞪大眼睛問。
方木解釋道:“催眠術能控制人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但是有目標的殺人恐怕很難。孟凡哲在我的門牌上寫加號,包括後來對我進行攻擊,都不是有意爲之的。你還記不記得孟凡哲跟我上樓時,曾經有過短暫的停頓?”鄧偉皺着眉頭回憶着:“嗯,好像是。我記得他停了一下。對!好像就是這個寢室的位置。”
方木把鄧偉拉到走廊裡,指給他看門牌上的淺淺痕跡。鄧偉目瞪口呆地看着,嘴裡喃喃自語:“天啊,當時沒注意到這裡。”
方木說:“這說明孟凡哲並不是有意選擇我作爲目標,他只是在心理暗示下,在這條走廊裡尋找‘7’這個數字。”他指指走廊兩側,“這一層,從301到320,能形成‘7’這個數字的,只有304和313。”
鄧偉疑惑地說:“那他要殺你,難道也是催眠的結果?”方木答道:“過去我也很奇怪,因爲催眠一個人,讓他去有目標的殺人,是不可能的。直到我看見了牀底下的名字。”
“什麼意思?”鄧偉忙問。方木擺擺說:“你別急,我先跟你簡單解釋一下催眠。催眠主要是通過心理暗示來導致神經活動和生物學改變,並且產生生理等方面的變化。比方說通過催眠來改善焦慮、抑鬱的情緒或者消除緊張恐懼的情緒等等。催眠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心理、生理和神經的活動過程,往往需要催眠者對被催眠者施加各種暗示信號來輔助催眠。”
鄧偉點點頭說:“哦,這個我知道。有一部日本電影《催眠》,裡面的暗示信號好像是金屬撞擊聲。”
方木點點頭說:“對。有一種暗示叫後催眠性暗示,是指人被施以信號後,即使在覺醒狀態中,仍然會對這種信號做出反應。這種方式需要被催眠者對催眠者表現出極大的信任,並且在潛意識裡建立對這種暗示的權威性認識。而據我所知,孟凡哲很容易對其他人形成心理依賴,非常適合做這種催眠。那晚開始,我一直懷疑他受到了這種後催眠性暗示的操縱,但我一直不知道那個暗示信號究竟是什麼。直到我發現這些名字。”
鄧偉眼睛一亮:“那些名字就是暗示信號?”“對。”方木肯定地說,“孟凡哲害怕點名。對他來講,最具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的名字。而他很有可能找兇手,也就是那個所謂醫生進行過治療。兇手大概就是利用這一點,將他的名字當作了暗示的信號。我在那晚之前,曾經和孟凡哲在衛生間裡有過一次對話,我記得當我喊他的名字的時候,他會發生非常奇怪的情緒波動。而他要殺我的那天晚上,我也曾跟他說過幾句話,他都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而當我喊他的名字時,他就突然向我襲擊。”
“哦,我想起來了。”鄧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市局,我們審問孟凡哲的時候,最初幾句問話他都毫無反應,可一叫他名字的時候,他就突然變得像瘋子一樣。”
“是的。我想,兇手對他的暗示就是當他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就會對發出信號的人發動攻擊。”
鄧偉沉思了一會兒問:“那他爲什麼在牀板下刻自己的名字呢?”
方木說:“孟凡哲在案發前幾天,大概已經察覺到自己精神狀態的異常。他跟我說過,經常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拿了些奇怪的東西回寢室,我想那些就是你們在寢室裡發現的所謂物證吧,多半也是兇手控制他帶回來的。那個時候他對自己,尤其是對自己的名字產生了一種恐懼。人在害怕的時候,可能會選擇躲起來。這張牀的牀底,大概就是他的避難所。而且他也許對這一切又感到不甘心。因爲他畢竟在那個人的幫助下,曾經差點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所以強迫自己一遍遍地在牀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希望能夠克服這種恐懼。”
方木頓了一下,低聲說:“當時他也許對那個醫生抱着一種既懷疑,又依賴的複雜心態。所以,纔會給他媽媽寫那封信。”
鄧偉皺着眉頭抽菸,一言不發。方木看看他:“怎麼樣?這些證據能不能說服警方重新調查?”
鄧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恐怕不行。第一,那封信和窗戶玻璃上寫着的‘G’‘R’只有你才知道;第二,‘6’‘7’兩宗案件表面上都已經完成了,要說服局裡張謠事件是兇手完成的第六次犯罪,恐怕他們很難接受。另外,你也知道,局裡的意見是堅決不讓你參與這些案件。所以,你的話不見得有人相信。”
方木的神色有些黯然,低下了頭。鄧偉見他那副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篇課文你查得怎麼樣了?”
方木搖搖頭:“找不到一點線索和提示。”說着,遞給鄧偉一本書,“我把這篇課文的出處——《呼蘭河傳》也借來了,希望能找到些線索。”鄧偉掂掂手裡的《呼蘭河傳》,不由得有點泄氣。
方木說:“我再去找找登載這篇課文的那部教材吧,仔細研究一下。”
鄧偉伸了個懶腰說:“小學教材里居然會有殺人的線索,難道下個死者是一個四年級的小學生?”方木苦笑着搖頭:“考試的時候最後一道題往往是最難的。”
第七道題,答案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