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偉已經是第二次在課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這堂課是刑事訴訟法學。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後一排。孟凡哲一副輕鬆自得的樣子,因爲他與方木做了個約定:如果點名,就由方木捂着半邊嘴幫他應答。方木倒不反對幫他這個忙,只是每次課都要和他在一起,這讓習慣獨處的方木感到很彆扭,另外,這也不是一個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
方木走出去的時候,感到身後的孟凡哲又變得焦慮、沮喪。可是他來不及顧及孟凡哲的感受,因爲邰偉的目光更讓他感到緊張。
來到走廊裡,方木小聲問邰偉:“怎麼,又出事了?”
“嗯,沒有死人,不過有一個女孩失蹤了。”
“那女孩年齡不大,對吧?”方木脫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偉的眼神已經給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22點左右,紅園區八間房派出所接到報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學就讀的初一女生徐傑失蹤。調查走訪中,一個路邊的燒烤攤老闆提供了重要情況:大約16:40的時候,他曾經看到一個貌似徐傑的女孩和一個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輕男子講話。派出所的幹警覺得這名男子的體貌特徵與通緝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報了市局專案組。
方木和邰偉來到證人所說的看到徐傑和那名男子的地點。方木看看四周,邰偉問他:“你覺得是他乾的麼?”方木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邰偉:“有這一區的地圖麼?”
邰偉說:“早準備好了。”說着,伸手從車裡拿出一張地圖。
想到一塊了。方木笑笑。
“相信你也發現了,兇手作案的地區非常集中。”邰偉用手指在地圖上點着,“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在這一區裡,包括這個女孩失蹤的地點,也在這附近。”他擡起頭來問方木:“按照我們平時的偵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點都選在一處的話,通常認定他不熟悉犯罪地點,也就是說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你爲什麼認爲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樣,”方木搖搖頭,“這個人下手的隨機性比較強,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刻意地去選擇被害人,不過也許這次有點例外,”他擡起頭來看着邰偉,“他開始選擇一些年輕人。”
邰偉想了想,“那,你覺得這女孩還活着麼?”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錶上的日曆,默默地在心裡算了算,“兇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規律,而這一次,距離上次作案不過一星期的時間。他大概想‘飼養’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時候隨時取用。”
儘管是陽光明媚的上午,聽了這段話,邰偉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把活生生的人“飼養”起來,需要的時候,就像宰豬宰羊那樣殺掉、吸血。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車,“如果我沒猜錯,那我們還有點時間,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醫院都設有精神科,不過專業的精神病醫院只有兩家。邰偉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他醫院,並特意強調不要讓局長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兩家專科醫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來因妄想症前來諮詢或者入院治療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內容與血液有關的人。第一家醫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無所獲。在第二家醫院調查的時候,邰偉剛剛說明來意,院長就想起了一個人。
這個人叫馮凱,男,兩年前,當他26歲的時候,曾因父親和哥哥在一年內相繼去世而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入院後,馮凱還算配合治療,看起來抑鬱症也在逐步的好轉中。可是有一次護士發現他在室外散步的時候抓住了一隻小鳥,並生飲其血。隨後,他向醫院要求輸血治療,因爲他認爲自己患有嚴重的貧血症。醫院對他進行了詳細體檢後發現他的血液完全正常。但馮凱不接受這個事實,堅持認爲自己嚴重貧血。由此,醫院發現他同時還患有妄想症。針對妄想症治療了一段時間後,馮凱突然不辭而別。
在醫生和護士的印象中,馮凱身高173公分,很瘦,不修邊幅,他的病房總是亂七八糟的。馮凱不愛與人交往,也沒有人來探視過他。他突然消失後,醫院曾經去找過他,結果發現他在醫院登記的地址是假的。
這條線索讓方木和邰偉興奮不已。考慮到馮凱很有可能也是個假名字,方木建議邰偉馬上調查兩年前因血液疾病相繼去世的父子,並且在全市範圍內,尤其是紅園區內尋找這個叫馮凱的人。
兩天後,調查結果終於出來了。c市共有1244個叫馮凱的人,沒有一個符合查找條件。而在兩年前相繼死於血液疾病的父子也沒有姓馮的,不過卻有一對姓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礙性貧血分別於1998年和1999年相繼去世。父親馬向文早年喪偶,1998年因再生障礙性貧血去世。馬向文生前育有兩子。長子馬濤在父親去世一年後因患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去世。次子馬凱繼承了父親馬向文留下的房產一套,而這套房子就在紅園區常青北街83號。此處距離五個案發地點都沒有超過5公里。
“就是他!”
在紅園區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戶籍室裡,方木看着電腦屏幕上的一張照片斬釘截鐵地說。
儘管照片裡的馬凱頭髮整齊,表情安詳。可是方木還是在那雙略顯呆滯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焦慮與絕望。
邰偉在此時顯得很謹慎,他把姚曉陽、佟卉被殺案和徐傑失蹤案的兩個目擊證人找到了派出所。徐傑失蹤案的證人不能肯定馬凱就是當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曉陽、佟卉被殺案的目擊證人非常肯定地說馬凱就是當天去他的食雜店買礦泉水的人。
“錯不了,比照片上瘦點,不過肯定是他!”
20:22。
這是一棟房齡至少在二十年以上的老樓。經調查,這是紅光拖拉機制造廠的職工家屬樓。邰偉仰頭看着三樓的窗戶,深藍色的窗簾把窗戶擋得嚴嚴實實,隱約可見裡面透出橘黃色的燈光。
參加行動的警察一共有9個人,邰偉簡單劃分了攻擊組、支援組和封鎖組。攻擊組負責入室後製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組負責營救被害人(當然,如果被害人還活着的話),封鎖組負責封鎖樓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脫逃。
爲了確保行動成功,下午邰偉和另一名幹警化裝成煤氣公司的工作人員進入一樓住戶家進行了勘察。該住戶的房型與三樓馬凱家的房型一致,都是兩居室。邰偉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臥室裡。他要求支援組只要進入室內,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馬上制服,都必須立即尋找機會進入北臥室營救被害人。
20:25,營救行動準時開始。邰偉帶着攻擊組和支援組悄悄摸上三樓,在右側那扇門前停下。門上沒有裝貓眼。等攻擊組在門兩側埋伏好,邰偉擡手敲門。
沒有迴應。可是邰偉注意到裡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門下透出的光線也被遮住了。邰偉又敲了三下門,還是沒有迴應。
邰偉大聲說:“這家沒人,到對面去吧。”
邰偉轉身敲響了對面住戶的門,一個女聲很快響起:“誰啊?”
邰偉大聲說:“我們是製藥三廠的,我們廠最近研製了一種新產品,叫補血樂,專門治療各種血虛、貧血。爲了回報廣大消費者,特意開展百萬藥品大贈送活動。今天我們給您登門送藥,不收取任何費用。”
“是麼,等等。”門開了,一個頭發蓬鬆的中年女性探出頭來,“是免費的麼?”
幾乎是同時,對面的門也忽然打開了。
攻擊組的警察一躍而起,突然衝着開門的人猛撞過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偉丟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婦女,疾步衝入302房間。
那個人被幾個警察死死地按在地上,一個警察揪起他的頭髮,“說,叫什麼名字?”
邰偉從他身邊經過,只瞥了一眼,就肯定這個人就是馬凱。他沒有停頓,跟着支援組徑直來到北臥室門前。
門關着,一個支援組的同事一腳把房門踹開,邰偉舉槍向室內瞄準。屋裡沒開燈,隱約可見一張大牀上躺着一個人。其他幹警進入室內搜索,邰偉直接來到牀前,用手電一照,一個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牀上,雙手和雙腳分別被綁在牀頭和牀尾的欄杆上。女孩頭髮散亂,雙目緊閉,嘴被膠帶封住。邰偉認出她就是失蹤的徐傑。
她還活着麼?
邰偉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熱氣,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同事們確認室內別無他人,邰偉讓他們給昏迷的女孩鬆綁,同時通知樓下的封鎖組叫救護車。事先停在小區門口的救護車很快就開到了樓下,迅速把女孩送往醫院進行檢查。
犯罪嫌疑人已經被戴上手銬,臉朝下趴在客廳裡,支援組的兩個同事用槍指着他的頭。
邰偉揪起他的頭髮,感到手上油膩膩的很不舒服。他看着馬凱的臉,蒼白,消瘦,嘴邊滿是黃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剛纔被撞破了,流着暗紅色的血。馬凱的身子不住扭動着,嘴裡喃喃自語:“血……”
“你叫馬凱?”邰偉大聲問。
馬凱微微睜開眼睛,看了邰偉一眼,又閉上眼睛,嘴裡還是念叨着:“血……血……快幫我止住。”
邰偉突然很想用槍柄在他的臉上狠狠地來一下,可是他及時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厭惡地一揮手:“帶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時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有說話,不是吸菸,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飯一口也沒動。
電話響了,值班民警拿起來說了幾句,就轉頭問:“你叫方木麼?”
男孩猛地扭過頭來,眼睛裡霎時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來,可能是由於坐的時間太長,他的雙腳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過來的這幾米距離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響。
“喂?”
話筒裡一片嘈雜,能聽見大聲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嘯,邰偉的聲音急促,但是很興奮: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沒事,現在在醫院呢。我剛纔打電話問過了,醫生說除了受到驚嚇和營養不良之外,沒什麼大礙。”
方木閉上雙眼。
放下電話,方木才感到剛纔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鑽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打開面前的盒飯。
“對不起。”
值班民警看見方木的臉上露出虛弱的,卻如釋重負般的微笑。
“能給我一杯水麼?” 小說.心理罪之畫像 最新章節第7章 血之魅 網址:html/46/46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