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

宋軍的大營,設在滹沱河南約十里許,分東西兩座大營,种師中的龍衛軍在東大營,姚麟的雲翼軍爲西大營。唐康雖然與种師中交誼極好,但他卻仍然選擇在姚麟的西大營居住。原因倒也很簡單,雖然姚、種兩人,都是昭武校尉,各統一軍,地位相當,可是資歷卻大不相同。姚麟已經五十多歲,而种師中不過三十三四歲,論輩份,种師中見着姚麟,也得叫一聲“世叔”。种師中是後起之秀,而姚麟昭武校尉已經做了**年,只不過在新官制之下,武官中昭武校尉就已是真正的高級將領,由昭武校尉升至遊擊將軍號稱兩小坎之一,並不容易,除非其間有戰功或其他重要功績,否則只能等上十幾年,若期間不犯錯誤,靠着“勞苦功高”、“德高望重”,由朝廷特別恩典,才能升爲遊擊將軍。姚麟與吳安國的情況不同,前者是身處多事之地,而武階難有寸進,而姚麟則是積功積勞升至昭武校尉後,宋朝發生的戰爭,便主要在河套與西南夷,他都不曾與會,故此他的武階,甚至還低過比他年輕的折可適。此亦各人有命,不過雖然同是昭武校尉,以姚麟的家世、名望、資歷,就算他不如何買唐康的賬,唐康也得敬他三分。

田宗鎧與仁多觀明領着劉延慶到了西大營後,便各自告辭,由劉延慶單獨前去參見唐康,稟報軍情。與和李浩合作時不同,唐康雖然受命並護二軍,卻極尊重姚麟,立即着人去請了姚麟過來,才讓劉延慶稟報。

得知慕容謙被圍之事後,唐康和姚麟並不如何驚奇,顯然是早已知情,只是沒有告之仁多觀明這些人。只在聽到劉延慶細稟寨內虛實之後,二人才顯得有些動容。這些都被慕容謙料到——友軍果然對他們的情況過於樂觀了。

不過便如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在路上告訴劉延慶的,中軍行營已經下令渡河,二人也早有心理準備,他的到來,只不過讓這件事變得更加急迫了。唐康隨即着人請來龍衛軍種師中等高級將領會合議事,其實這亦無甚好議的,不過是決定次日渡河,連渡河的地點,他們都早有準備。种師中將先鋒之任,痛快的讓給了求戰心切的雲翼軍。由雲翼軍先渡,龍衛軍次之。

然後劉延慶便隨唐康至姚麟大帳,看姚麟擊鼓、升帳點將。直到此時,田宗鎧與仁多觀明方有資格隨同唐康與會。姚麟的大帳中,早已設了三張椅子,姚麟坐主將之位,唐康居左,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全侍立在唐康身後;劉延慶在客將之身份,特別給他設座,在右邊坐了。劉延慶坐在帳中,看着衆將依次入帳,心裡面亦不由得有幾分得意。他嘴角微翹,微笑着望着對面唐康身後的田宗鎧與仁多觀明,二人卻不知道他是內心感情的流『露』,還以爲他打招呼,也都含笑迴應。

姚麟治軍,頗有乃兄之風。劉延慶早就聽聞姚麟治軍,紀律嚴明,屬下犯法,從不縱容,用兵剛猛如姚兕,而謀略更勝之。劉延慶並不相信姚麟會勝過姚兕,事實上在他的心裡,他不相信任何人勝過姚兕。不過,看着姚麟升帳,的確讓他恍若又回到了拱聖軍時。擊鼓僅僅兩通,諸將便已全部到齊。這是慕容謙的帳下看不到的,慕容謙雖有嚴厲之時,但平時與部將關係極好,劉延慶上任之後,不過十來天,慕容謙便經常拉着他喝酒看戲。他若升帳點兵,總會有幾個將領,總要險險的拖到鼓聲快要結束時纔到,讓劉延慶不時的爲他們捏一把冷汗。相比之下,到了雲翼軍,劉延慶更有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感覺。劉延慶注意到雲翼軍的將領們,進帳之後,都不敢擡頭正視姚麟,他心裡幾乎可以肯定,這與拱聖軍一樣,也是一支上下階級分明的軍隊。不過雲翼軍的將領們也一定自視甚高,他發現所有的將領的右護膊上,都有大鵬展翅圖案。

衆將聚齊之後,鼓聲方落,姚麟銳利的目光掃過帳中,劉延慶方一迎視,便不由自主的把頭低了下去,待他再度擡頭,卻見對面不僅唐康仍是神淡氣閒,田宗鎧、仁多觀明也在笑咪咪望着自己,他不由一陣羞愧,臉上方一紅,卻聽姚麟已經開口說話:“酉時升帳,諸君當知所爲何事?!”

劉延慶見衆將互相看了看,便聽一將大聲回道:“當是爲攻韓寶!”

“不錯。唐參謀、種昭武與某已經定策,明日卯初,強渡滹沱河!”姚麟厲聲說道,“諸將誰願爲先鋒?”

一個將領大步出列,劉延慶本以爲是爭先鋒的,不料卻聽他高聲說道:“昭武,遼虜有備,此時強攻,恐非智者所爲。若韓寶半渡而擊之,我軍再強,亦恐有不測之辱。”

此人剛剛說完,又一個將領也出列說道:“魏致果說得不錯,還望昭武三思!”

“安仁、伯起所言,確有道理。”姚麟點點頭,“不過,若是慕容大總管率軍已與韓寶在安平苦戰,前軍大寨,被爲遼軍所圍,旦夕將破,又當如何?!”

劉延慶立時感覺到衆人的目光紛紛投向自己,卻聽那個姓魏的致果校尉高聲說道:“若是如此,恕小將失言。如今之事,有進無退!小將願領本部第一營爲先鋒!”

後一個出列的將領卻笑道:“安仁豈可前後不一,先鋒還是讓給我第五營好。”

劉延慶這才知道,這兩人竟然都是營都指揮使,致果校尉。他正在想這種送死的先鋒有什麼好爭的,卻聽那個魏安仁又說道:“我部是第一營,自當爲先鋒。伯起部是第五營,理當殿後。”

“你這是甚麼鳥道理?!”那個叫伯起的登時大怒,反脣相譏道:“要拉出去練練麼?上回是誰被我一槍挑下馬來?”

劉延慶見着那魏安仁頓時羞得脖子都紅了,正想要糟,卻聽姚麟已猛的拍了一下虎威[1],二人立即安靜下來,姚麟瞪了二人一眼,道:“休要爭吵,此番強攻,非比尋常。便以魏安仁第一營爲先鋒。”

那魏安仁連忙高聲回道:“領昭武將令!”說罷,得意的看了那個叫伯起的一眼,退回列中。

姚麟哼了一聲,沒去理他,又說道:“然我軍自翼州帶過來的船隻不多,須得架設浮橋,此事便由伯起的第五營來做。爲策萬全,須要另募三百勇壯敢死之士,撐船渡河,護衛架設浮橋,爲先鋒軍打頭陣。這三百人,亦由伯起去各營挑選。”

“領昭武將令!”

劉延慶見那伯起也領了將令,正鬆了口氣,卻聽田宗鎧突然站了出來,朝姚麟抱拳欠身說道:“昭武方纔說要募三百敢戰士,小將與劉延慶、仁多觀明願隨尉將軍與遼人決一死戰。望昭武成全!”

田宗鎧話音未落,已是將劉延慶驚呆了,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若出來拒絕,那自不免爲衆人恥笑;可是他是一點也不想去幹這種買賣。聽着姚麟的佈陣,這三百敢戰士,最後能一半活着回來就不錯了。一時劉延慶背上已盡是冷汗。他眼睜睜的望着姚麟,心裡卻是一陣絕望,以他對姚兕的瞭解,若這兩兄弟『性』格相似,大概不會因爲他們的身份而特意拒絕。這時的他,甚至完全沒有聽到帳中雲翼軍衆將聽到“劉延慶”之名時的低聲驚呼。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姚麟說的卻是:“田將軍與仁多將軍可以去,然劉將軍不能去。”

劉延慶頓時心中一陣狂喜,他這纔想起來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慕容謙的都行軍參軍……不過,也幸好這“二姚”『性』格也不是全然一樣。他意外得救,生怕田宗鎧再說什麼,連忙朝姚麟欠了欠身,裝作頗爲遺憾的說道:“若小將不能出戰,願以部將劉法代之。”

“渭州蕃騎的劉法麼?”姚麟似乎也吃了一驚,點頭允道:“如此,便依劉將軍之請。”說罷,高聲道:“衆將務必齊心協力,明日大破遼虜!”

散帳之後,因爲準備次日大戰,西大營內,顯得十分忙碌。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又來找劉延慶說了會閒話,劉延慶這才知道,今天那兩名雲翼軍營將,都是軍中有名的悍將。那個魏安仁喚作魏瑾,字安仁,是扶風人;叫伯起的喚作尉收,字伯起,是開封人。兩人其實是結拜兄弟、兒女親家,早在綏德之戰時,兩人便已在雲翼軍中,做的都是摯旗,算是過命的交情。田宗鎧又頗以劉延慶明日不能上陣殺敵爲憾,很是安慰了他幾句。然後二人便也回營準備。

唐康將劉延慶一行的營帳,安頓在自己的大帳附近,又令人送來酒肉,劉延慶便與衆人一道在帳中吃肉喝酒,又與衆人說了他推薦劉法做先鋒的事。衆人都很是振奮,武騎軍衆人倒還罷了,慕容謙的那些牙兵,好幾個也想去做先鋒,讓劉延慶意外的是,竟連孫七也是躍躍欲試的神情。他思忖到底也不是自己的人馬,更樂得掙個面子,便一概答應下來。吃飽喝足,便有姚麟來傳劉法相見,劉延慶也不去管他,自去見尉收。其時劉延慶在宋軍諸軍中,也算是頗有些名氣,況雲翼軍與拱聖軍,都算“姚家軍”,尉收見着劉延慶,很是道了些仰慕之意,態度也十分親切,劉延慶一開口提到屬下有人想要加入敢戰士,尉收一聽是慕容謙的牙兵,立時沒口子答應下來。

劉延慶辭了尉收回來,那幾人聽說尉收答應了,都十分雀躍。劉延慶對這些人雖很是不解,但命是別人的,他也不如何『操』心,只又囑咐那幾人,務必要護衛田烈武與仁多觀明安全。然後回自己的小帳倒頭便睡。

這一覺好睡,直到次日快近卯時,纔有慕容謙的牙兵來喚醒他。原來是唐康着人來傳他,他不敢怠慢,忙披了甲去見唐康,其時天『色』未明,但他到唐康帳外之時,只見整座大營的將士,都已整裝列陣。他這才知道,田宗鎧、仁多觀明與劉法、孫七等人,早已出發。

姚麟的戰術十分簡單,選遣三百精銳護住灘頭陣地。搭好浮橋,精銳的先鋒第一營先行渡河列陣,若能穩固住防線,其餘人馬便依次渡河,加入戰鬥,等待龍衛軍渡河。渡河作戰便是如此,人數越少,越不容易發生混『亂』。這也是沒什麼計謀可言的,遼軍一旦進攻,就只能死戰。可以想見,韓寶絕對會毫不客氣以有備擊無備,以衆擊寡,雲翼軍第一營與那三百敢戰士,絕對是凶多吉少。而對主將來說,把握進兵與退兵的時機,則至關重要。所以在滹沱河這邊,宋軍搭起了一座簡易的高臺,供唐康、姚麟觀戰指揮,因爲劉延慶是客將,唐康便將他叫上了,一同觀戰。

劉延慶隨着唐康、姚麟登上高臺之時,幾乎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與興奮。

其時已到卯初,天『色』微亮,高臺之下,有三個營的雄壯騎兵整齊的列陣以待,滹沱河南,到處都是飄揚的大鵬展翅戰旗。眺目北望,宋軍的三百敢戰士人馬分乘二十艘小船,已搖櫓至江中,對岸的遼軍攔子馬早已發覺,此起彼伏的角聲在北岸嗚嗚響起,聲傳數裡,至少有數十騎的遼兵在河岸下馬,朝着河中的宋軍『射』箭。

這卻是劉延慶所不曾想到的。他以爲遼兵發現宋軍,會先跑回去向韓寶報信。沒想到卻是分散在四處的攔子馬朝着宋軍渡河處聚集,先行阻礙宋軍。連這一點點時間也要爭取,看來西軍的威名之下,韓寶還是十分忌憚的。

但云翼軍亦不甘示弱,三百敢戰士尚在江中『射』箭還擊,且戰且進,後面的第五營便已經有恃無恐的開始搭設浮橋。幾十個士兵划着幾艘小船至河中,每隔一兩丈,便棄掉一艘船,然後用大鐵鏈將這些相隔幾丈的小船首尾相連,後面跟進的士兵則將一種類似壕橋的東西,鋪到船上。宋軍渡河之處,是一處河面相對開闊但水流卻較平緩的河段,如此只要前面的士兵牽着鐵索,浮橋便也衝不太斜。轉瞬之間,後面的宋軍便已經將六道浮橋搭至了河中央。

而此時,三百敢戰士中,亦有數艘小船已經靠岸。

劉延慶看見從第一條船中跳下一個身影,不由得啊了一聲,伸手使勁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時,那人已經躍身上馬,提着長槍,衝向遼軍。他仍是疑心自己看錯,卻聽到旁邊姚麟低聲罵了句粗話。這才愕然問道:“果真是尉將軍?”

唐康與姚麟都是黑着個臉,只有旁邊一個雲翼軍的參軍低聲說道:“那便是尉將軍了。”

劉延慶正目瞪口呆,這邊河邊,第一營的陣前,魏瑾已是策馬衝到河邊,朝着對岸破口大罵。遠遠還可以聽到那邊尉收的哈哈大笑聲。

尉收率隊的三百精兵紛紛靠岸,遼軍的攔子馬便也不再死鬥,丟下幾具屍體,便唿嘯而去。但宋軍這邊絲毫不敢放鬆,北岸的號角聲,越來越盛,站在高臺之上,更可以看見自安平城外,揚起的灰塵。

儘管遼人的號角聲響徹四野,可是對於劉延慶來說,這仍是寂靜的小半個時辰。浮橋的搭架,越往後進展越慢,儘管第五營的士兵們動作已經很快,劉延慶甚至能感覺到他們平時肯定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但是他還是覺得太慢了。河邊的魏瑾更是罵罵咧咧,嘴裡沒有停過。

待到好不容易搭好浮橋,對岸的遼軍,已經清晰可見了。

劉延慶在心裡暗暗估算着遼軍這支前鋒的人數,一面死死的盯着這支遼軍的服『色』、旗幟,總覺得似曾相識。他與韓寶打的仗,真是不少了。韓寶的遼軍,對他來說,漸漸也變得熟悉起來。不過要分辨遼軍,總是不那麼容易的。過了好一會兒,劉延慶才突然驚呼出聲:“彰愍宮!”

姚麟與唐康都愣了一下,轉頭望着劉延慶,姚麟沉聲問道:“劉將軍是說彰愍宮?韓寶的那隻先鋒軍?”

“不錯,錯不了!”劉延慶先是有些遲疑,繼而肯定的點了點頭了,“肯定是彰愍宮!”

姚麟的喉嚨空嚥了一下,旋即罵道:“管他孃的什麼宮,魏瑾也不是吃乾飯的。”

站在高處觀戰的感覺,與身在軍陣之中,果然是完全不同。儘管還是有些許緊張,但是當劉延慶的目光落到沿着浮橋行進的雲翼軍身上之時,心裡面不由又安定了許多。每個人都能看到遼軍就在眼前,但是魏瑾與他的第一營並沒有急躁慌『亂』,也沒有刻意的加快行軍速度——每個人都知道,那樣只會帶來更多的混『亂』,可是能做到如此從容的軍隊,卻是極難得的。

但遼軍佔據着戰場的優勢。除了兵力幾乎多出一半,他們部伍整齊,不急不徐,列陣而來,到達宋軍的正面之後,他們再度從容佈陣,並不急於發起進攻,只是靜靜的觀察着宋軍。

而云翼軍的情況就不利許多。儘管他們搭架的浮橋看起來穩定『性』很好,可是要騎着戰馬在浮橋上奔跑仍是不可能的。近兩千宋軍只能沿着六道浮橋,分成六列,牽着戰馬渡河。到了北岸之後,將領與士兵都要儘快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布成軍陣,但這樣一來,就一定會有一個陣形混『亂』的時刻。

遼軍顯得很有經驗,他們就是在等待那個時刻。一旦陣形混『亂』,再多再強壯的人馬也經不起一次衝鋒。然後他們就只要輕鬆的追殺逃竄的宋軍,看着他們自相踐踏。

所以,不管怎麼樣,劉延慶都抑制不住自己的擔心。他完全無法想象這樣的情形不會發生,可當他悄悄去窺視唐康與姚麟的神『色』之時,卻發現二人的臉『色』幾乎沒什麼變化。

就在他分心的這一會,一陣響徹雲宵的號角聲,在北岸響起。

“開始了!”劉延慶在心裡哀嘆一聲,強迫自己轉過頭去——這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尉收端起了他的鋼臂弩——先渡的三百敢戰士,高喊着“忠烈祠見!”對遼軍發起了衝鋒!

“忠烈祠見!”

“忠烈祠見!”

滹沱河的兩岸,宋軍的吼聲響徹原野,震得劉延慶熱血上涌。遼軍大概沒有想到區區三百宋騎,居然也敢送死似的衝鋒,稍稍愣了一下,才吹響號角——這時已經來不及了,宋軍的弩箭似暴風驟雨般『射』去,頃刻之間,有數十名遼軍摔下馬來,隨之而來的,是遼軍中陣的一片混『亂』。

宋軍的第一次衝鋒,待到發『射』手中的弩機之時,都是突然伏低了身體,攻擊的,是遼軍全無防備的戰馬。如此整齊的戰術動作,對馬術的要求很高,若非這三百人都是精挑細選之輩,是很難做到。這是一次絕妙的進攻,數十匹戰馬受傷負痛狂奔,在遼軍中引起的混『亂』,可是說蔚爲壯觀。

不過彰愍宮騎軍的確是宋軍的勁敵。一陣混『亂』之後,遼軍馬上開始後退——這個本領卻是宋軍的馬軍一直不能好好掌握的,契丹人必然有一套獨特的傳令之法,數千騎兵,進退自若,軍陣轉彎之時,完全不會引起混『亂』。相比之下,拱聖軍每次『操』練佯退、再返回進攻,需要的機動空間比遼軍要大許多,而且總是不能如契丹人一樣完美。

但遼軍的這次後撤,也給第一營贏得了時間,待到遼軍整陣再來,魏瑾幾乎已經是嚴陣已待了。

接下來就是長達半天之久的血腥激戰。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契丹的宮衛騎軍與雲翼軍是完全相同的一種部隊。他們都擅於騎『射』,能從快速奔馳的戰馬的任何一個方向『射』箭,也都配近戰的長短兵器,不害怕近身格鬥。採用的也是幾乎相同的一些戰術。相比而言,遼軍的騎『射』與馬術或要稍稍佔優,但云翼軍的兵源都是精挑細選,身材體格,往往較契丹的宮分軍更加高大,馬上格鬥,倒要略勝一籌。而雙方的裝備也大抵相當,雲翼軍雖然裝備有一些火器,但在這樣的騎兵戰之中,也完全派不上用場,唯一的優勢大約是雲翼軍的鎧甲更加精良。

因此,遼軍雖然兵力佔優,但在一個很小的戰場上,他們只能體現於層層列陣,能夠源源不斷的發起衝鋒,騎『射』與馬術的優勢無法真正發揮,而對於雲翼軍來說,這可以說是他們的首戰,士氣正盛,體力充沛,也不是那麼容易擊敗的。

但這樣下去,便連劉延慶也知道,宋軍的失敗是必然的。並非是他們一定會輸給遼軍,而是宋軍的目的,無法達成。

這是毫無意義的消耗戰。

到中午時,雙方都已經都有點筋疲力盡,很快,雙方開始默契的退兵。遼軍雖然也曾試圖追殺退往浮橋的宋軍,但是見到宋軍撤兵時法度嚴整,河面還有一些宋軍手執弩機掩護,便也作罷。直到宋軍全部撤離,纔有一隊遼兵過來,往浮橋上潑灑猛火油等物,將宋軍的浮橋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雲翼軍初戰不利,全軍銳氣,不免稍挫。

魏瑾與尉收回來之後,都一個勁的大喊“好遼虜!好遼虜!”田宗鎧、仁多觀明都是筋疲力盡,累得不想說話,劉法受了點小傷,在一邊默然處理自己的傷口,只有孫七還活蹦『亂』跳,嚮慕容謙的幾個牙兵炫耀自己搶來的一張大弓。而劉延慶見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平安無事,雖然宋軍沒能渡河,卻也不甚介懷。從他內心來說,慕容謙與橫山蕃軍、武騎軍之安危,他也就是盡力就好。反正他此時又不在遼軍包圍中。

當日姚麟再度升帳議事,但這一次,雲翼軍諸將皆知遼軍有備而善戰,不免都面有難『色』。議了半天,也沒個章程。正好有人通報龍衛軍種師中過來求見,姚麟一怒之下散帳,劉延慶本來也想與跟着衆將一齊退下,卻被唐康叫住,與姚、種二人,一道前往唐康帳中密議。

這卻是劉延慶第二次來唐康帳中。第一次來時,劉延慶心中緊張,加上身上還溼漉漉的,竟是沒留下什麼印象。這次仔細觀察,才知道唐康的大帳,看似陳設簡陋,其實卻是極盡奢華,每一樣東西,都是價值不菲。他四人對坐喝茶,所用茶盞,盡然皆是柴窯名器。這種周世宗時的御窯瓷器,其時已不是尋常人家能見到的,只是拱聖軍中的武官,家世顯貴的也不少,劉延慶才曾經在同僚家見到一次,但象唐康這樣隨隨便便帶到軍中,便與尋常的定窯白瓷一般使用的[2],不免讓劉延慶看到眼睛發直。

“劉將軍於瓷器亦有興致麼?”唐康的話,將劉延慶拉得回過神來,他見唐康正望着自己,正要回答,但唐康卻已經不再理會他,轉過頭去,望向姚麟、种師中,譏諷的說道:“某隻願能得猛士,大破韓寶,似此等物什,康視如敝帚!”

劉延慶臉上羞紅,卻聽唐康又說道:“我三人率精兵兩萬騎,而不能渡區區一滹沱河,康實恥之!諸公皆當世名將,天子倚爲干城。今吾輩坐擁大軍而不能進,萬一慕容謙有失,悔之何及?康願聞一策,以破遼虜!”

唐康這話說出來,不僅劉延慶,便是姚麟、种師中,亦不免如坐鍼氈。姚麟老臉通紅,种師中卻直起身來,說道:“都承,今日之事,無奇謀可用,惟死戰而已。”

這話卻未免讓姚麟極不舒服,他看了种師中一眼,怒道:“端孺譏我雲翼軍不曾死戰麼?”

“不敢。”种師中半笑不笑的抱了抱拳,說道:“然明日請換我龍衛軍一試,不知世叔允否?”

劉延慶早就聽說過姚家與種家之間的各種明爭暗鬥,這時纔算親眼見着,种師中口裡說“不敢”,但這話擺明了就是笑話雲翼軍無能。他心裡大不以爲然,心道就算換上龍衛軍,也是一樣的結果。但他卻也不願得罪种師中,便全當沒有聽見。

但唐康卻也不是傻子,他將目光投向种師中,緩緩說道:“端孺,恕我直言,雲翼軍做不到的事,龍衛軍亦做不到。”

姚麟本來還要反脣相譏,但聽到唐康這樣說,方是怒氣稍平,便閉嘴不言。种師中與唐康私交極好,唐康又是他上司,唐康既然開口了,他是個玲瓏人,便笑着朝姚麟欠身說道:“是小侄失言,世叔大人有大量,莫要計較。”

姚麟有心想要譏刺幾句,卻又想着大局爲重,生生忍了下去,只是重重的“哼”了一聲。

卻聽唐康又說道:“但端孺有句話說得沒錯,如今之事,看來也只有死戰一途。既然如此,康倒有一策,只不知姚老將軍與端孺意下如何?”

劉延慶驚訝的看了唐康一眼,心中暗叫了一聲“高明”,卻見姚麟與种師中果然都朝唐康抱拳說道:“願聞都承高見。”

“既是如此,那唐康便獻醜了。”唐康端起手中茶碗,輕輕啜了口茶,方繼續說道:“既然惟有死戰,某以爲,滹沱河上,可渡之處甚多,而云翼、龍衛,實力亦相差無幾。如今之策,倒不如各自爲戰!”

“都承之意是?”這一刻,种師中與姚麟都變得認真起來。

“姚老將軍率雲翼軍、端孺率龍衛軍,於同一日同一時刻,各自在不同之河段同時強渡滹沱河。遼軍兵分兵聚,變化無常,但如今韓寶麾下之衆,最多不過四萬。既要分兵圍攻慕容謙,則手中兵力當不過兩萬。若吾軍分道渡河,韓寶再強,亦不免於顧此失彼。無論是雲翼軍還是龍衛軍,只要有一軍先渡過滹沱河,韓寶便阻住另一支不能渡河,亦無意義。”

“好計!”种師中與姚麟不約而同的高聲讚道,然後互相對望了一眼,隨即將目光轉開。劉延慶在一旁,分明聽到了這讚歎聲中的火『藥』味。

但唐康卻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只繼續說道:“只是我軍準備的渡河器具,略有不足。凡浮橋、船隻等物,皆須由兩軍各自準備,渡河之地點,便請二位將軍自行決定。待萬事俱備,便告知某一聲,再約期分道並進。”

“便聽都承安排!”

劉延慶看看姚麟,看看种師中,又看看唐康,旋即馬上將頭低下去,假裝品茶。隱隱的,他心裡面對唐康,突然冒出一絲畏懼。

姚麟與种師中此時都已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各自準備。這是他們都輸不起的一場競爭。二人很快告辭離去。劉延慶也正想跟着告退,卻被唐康留了下來。他方忐忑不安的望着唐康,卻聽唐康語氣溫和的對他說道:“聽說劉將軍吩咐屬下今日要好好護衛田宗鎧、仁多觀明周全?”

“是。”劉延慶戰戰兢兢的回道,他不知道是禍是福,卻也不敢撒謊。

唐康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過了好一會才說道:“你認得我大哥麼?”

劉延慶一愣,半晌才明白過來,道:“小將無福,不曾見過石丞相。”

“那就奇怪了。”唐康喃喃說道,又提高聲音,說道:“不過田兄弟很是誇讚將軍。將軍在深州的事蹟,我亦有耳聞。方今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報答朝廷天子之時,將軍智勇雙全,前途不可限量。”

這些話聽得劉延慶莫名其妙,但聽起來都是誇他的,那自是沒什麼壞事。當下連忙欠身抱拳,謙道:“都承謬讚了。”

[1]?注:即所謂“驚堂木”。軍中稱“虎威”。

[2]?注:其時定窯尚是民窯。

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十章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十章第三節第四節第8節 上第5章 下第14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一)第十章第5章 上第8節 離間計上(01)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第1節 上第六章第9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第13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二)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二章第五節第三節第七節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20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第13節 婚姻大事(中)第三章第四節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三章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11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第8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二)第8節 離間計上(02)第十四章第9節 汴京新聞(中)第六節第1章 下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第10節 呂氏復出(下)第十九章第3節 終南捷徑上(02)第七章第一節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三章 下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二十五節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1節 熙寧二年下(02)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一章第十節第三章第12節 再度交鋒(上)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十九章第八章第二章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四章第1節 熙寧二年下(01)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六)第12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32章 雪壓飛狐城十字修改版緣起代序15 汴京杭州4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10節 呂氏復出(中)第2章 上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三)第7節 下第6節 白水潭之獄下(01)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五)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第10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一)第五章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四)第8節 上第8節 離間計(中)第二十章第12節 再度交鋒(上)第6節 上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六章第5節 學術與政治上(1)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13節 婚姻大事(下)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六節第10節 呂氏復出(中)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
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十章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十章第三節第四節第8節 上第5章 下第14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一)第十章第5章 上第8節 離間計上(01)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第1節 上第六章第9章 國須柱石扶丕構第13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二)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二章第五節第三節第七節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20章 關河迢遞繞黃沙第13節 婚姻大事(中)第三章第四節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三章第24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第11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第8章 中流以北即天涯(二)第8節 離間計上(02)第十四章第9節 汴京新聞(中)第六節第1章 下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第10節 呂氏復出(下)第十九章第3節 終南捷徑上(02)第七章第一節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三章 下第27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第二十五節第31章 與昔一何殊勇怯第1節 熙寧二年下(02)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一章第十節第三章第12節 再度交鋒(上)第33章 山河百戰變陵谷第十九章第八章第二章第19章 黃金錯刀白玉裝第四章第1節 熙寧二年下(01)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六)第12章 三朝元老心方壯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32章 雪壓飛狐城十字修改版緣起代序15 汴京杭州4第30章 自古和親誚儒者第10節 呂氏復出(中)第2章 上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三)第7節 下第6節 白水潭之獄下(01)第15章 天機雲錦用在我(五)第32章 雪壓飛狐城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第10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一)第五章第21章 雲重陰山雪滿郊第26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第7章 江上潮來浪薄天(四)第8節 上第8節 離間計(中)第二十章第12節 再度交鋒(上)第6節 上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六章第5節 學術與政治上(1)第34章 誰其當罪誰其賢第25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第13節 婚姻大事(下)第5章 東風未肯入東門(三)第六節第10節 呂氏復出(中)第17章 安漢當年一觸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