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再度交鋒(中)

事情的起因是幾個月前發生在少華山的一次山崩。

在二十一世紀來說,一次山崩而已,實在無足輕重,但是在十一世紀下半葉,山崩並不僅僅是山崩,還意味着上天對人們的示警。

《西京評論》幾個月來契而不捨的就此事發表“評論”,雖然在當時因爲王韶的勝利讓人們對此不以爲然。而王安石也毫不客氣的反脣相譏,說那的確是上天在警示某些小人,不過那些小人卻是攻擊新法的人。王雱爲此還寫過一篇尖酸的社評,諷刺《西京評論》的自以爲是奉天行道,其實不過是些自以爲是的腐儒。

但到了二月份,《西京評論》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最初倡議市易法的魏澤宗,面對着呂嘉問提舉市易司的種種盤剝刻斂,憤然感嘆自己的主張完全被變樣了,而向王安石陳說不果——王安石十分信任呂嘉問,一怒之下,向《西京評論》和《汴京新聞》同時投稿,憤怒的譴責市易法盤剝行商,官府控制貨源後,自己取代大商家成爲兼併之源,使上下皆受其困。汴京城的商販因此少了三成以上。而市易司強買強賣,百姓更是怨聲載道。

《汴京新聞》身在汴京,早就關注過這個話題,得到機會,立即做成一個專題,批評市易法種種弊端。而《西京評論》更加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由市易法而談到保馬法、保甲法、免役法,一個也不放過。

事情很快被每天讀報的趙頊注意,他立即命令李向安等內侍去訪問民情,又秘召曾布,調查呂嘉問的事情。曾布得到的是密召,自然不敢告訴王安石,他詳加查訪,和李向安異口同聲證明種種情況屬實,並且在回報皇帝的奏章中,明確建議廢除市易法!

此時趙頊已經有點後悔,曾布在奏章中,提到“今日市易法之弊,竟歷歷皆如石越當日所言”。他翻出石越當時的奏章,一一對比,倒真似石越能未卜先知一般。老百姓買東西,果然是“買梳樸即梳樸貴,買脂麻即脂麻貴”。雖然一方面覺得石越的才華有點不可思議,另一方面,趙頊卻還是想挽回一點面子。

他發了一道內批給王安石,要求他督促呂嘉問一切按魏澤宗當初謀劃而行。

王安石正準備和皇帝討論頒行方田均稅法的主張,沒想到趙頊卻給了他這麼一個要求。接到內批後立即進宮的王安石,直接了當的向皇帝詢問:“陛下,內批中有‘市易買賣極苛細,市人籍籍怨謗,以爲官司浸淫盡收天下之貨,自作經營’之語,陛下如此說,必有事實,還請陛下明示。”

趙頊讓李向安遞給王安石兩份報紙,說道:“市易司種種事蹟,上皆明列,丞相如何不知?朕又聽說市易司竟然立賞錢,抓那些不去市易司進貨的商人。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未免離市易法的本意相差太大。”

王安石用眼角掃了一下兩份報紙,朗聲說道:“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臣就是聚斂之臣,有負陛下了。陛下深知臣的爲人,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趙頊搖了搖頭,嘆道:“丞相,朕不是懷疑你。朕是怕你用的人沒有體會朝廷的深意,只知道斂財,這樣的話,朝廷才更應當注意呀。”他只差沒有點呂嘉問的名了。

王安石見皇帝這麼說,知道他懷疑已深,當下說道:“陛下,此事請容臣詳查。若真有此事,必定嚴加約束。”

但是王安石並沒有真正的去“詳查”,他不知道曾布這個三司使,並不是白當的,他輕易就估算出市易法推行不過一年,居然導致有兩萬多戶商家至少欠市易司錢共二十餘萬貫的本錢,而呂嘉問很可能就在其中上下其手。所以曾布纔出於良知認爲市易法非廢不可,一年已經如此,還只是開封府一府,如果推行全國,搞不好全國財政就被這個市易法給拖崩潰了。

王安石更不知道,以此爲契機,北方各路州府要求廢除免役法、保甲法、保馬法的奏摺,再一次數以十計的飛到皇帝的御幾之上。韓琦幾封奏摺,痛陳新法之弊,幾乎到了聲淚俱下的地步。而王安石的親家,樞密使吳充,更是向皇帝說過幾次保馬法的弊端了——幾乎和石越當初料定的一模一樣。

南郊御苑,這是趙頊第二次在這裡接見石越。

宋代的皇帝,特別是北宋的皇帝,因爲自小和士大夫一起長大,大部分都受過良好的教育,琴棋書畫,大抵精通,後世宋徽宗那樣的才子皇帝出現,並不是偶然的。趙頊雖然並不以文學上的才華聞名於世,但是詩詞歌賦、丹青書法,卻也是無一不通。

石越很幸運的,下得一手臭棋。拼命和趙頊對攻,使盡全力,也是敗多勝少,這種剛好差一點的水平,讓趙頊非常的喜歡找石越下棋。不幸的是,這個千嗆百孔的國家,給這個想要有所作爲的青年留下的下棋的時間,並不是太多。

“陛下,我又輸了。”石越把手中的黑子投進棋盒中,再次認輸。

“不對,你沒有輸,這次是朕輸了。”趙頊嘆了口氣,也把手中的白子擲進棋盒。

石越一怔,再次看棋盤上的棋勢,的確是自己輸了,不由擡頭看了皇帝一眼。趙頊今天穿着一件雪白的絲袍,上面繡着九條黑龍,張牙舞爪,象徵着人間的威權,不過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的神態。

“石卿,市易法與保馬法之弊,竟全然如卿所言,當初未用卿言,哎……”聽到趙頊口中的嘆息,石越倒真的吃一驚,趙頊這個皇帝,是很少會露出這樣的後悔之意的。

石越知道後世之人,出於種種目的,爲了給王安石辯護,總是說趙頊並沒堅定的推行新法,並且把這個當成王安石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這種本末倒置的說法,實際對於趙頊而言,並不公平。因爲既便是王安石罷相之後,趙頊依然堅定的推行着新法,直到他的死去。而想想王安石新法給這個年青的皇帝帶來的巨大的壓力,他能堅持到死去,實在是相當可貴的。

趙頊真正的缺點,也是最致命的缺點,是他缺少如李世民那樣的雄主的才華,而並非他的意志不夠堅定。

此是面對趙頊的感嘆,石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石卿,今日這裡再無旁人,以朕與卿君臣之得的情份,朕希望你可以說說新法的利弊得失,變法已有四年多,到現在朝廷中依然吵吵鬧鬧,難道變法真的錯了嗎?”趙頊的確很煩惱。

石越突然有點同情面前的這個同齡人,即使他是皇帝。

“陛下,變法本身沒有錯。以免役法爲例,在王丞相變法之前,韓琦、司馬光這兩個反對免役法的人,都曾經上過摺子,力陳役法之弊。司馬光的《衙前札子》連臣也拜讀過。可見原來的役法,實在是到了非變不可的地步。”

石越知道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感再一次加強了,這是他和李丁文當初想好的策略。但是不知爲何,他並沒有什麼很高興的感覺,此時,他不過按着和李丁文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加深皇帝對自己的印象。

“那又是爲什麼韓琦和司馬光要如此激烈的反對免役法呢?如果說執行中官吏不好,導致了新法走樣,以他們二人的才幹,如果各自掌管一個州郡的話,應當能把那些弊端克服吧?如果多一點能臣幹吏來執行,所謂執行走樣的弊端,不是可以減到最小嗎?”趙頊說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好久的話。

石越想了一下,把司馬夢求關於南北方對免役法的看法,與免役法的利弊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趙頊專注的聽着,似乎非常的震驚。的確,除了石越,不會有人和他講這些政情。

“原來如此。石卿爲什麼不在朝會說這些?如果有這許多的弊病,其實是可以修改的。寬剩錢可以不徵,而助役錢對四、五等戶可以減免。”趙頊總以爲一道詔書可以解決許多問題。

石越苦笑了一下:“陛下,不是臣顧忌什麼,而是這些事情,臣在京師,也沒什麼證據可言。不過從民間聽來,若無證據,如何說服王丞相。更何況,免役錢現在是西北軍費的主要來源,而寬剩錢和助役錢,更是免役錢中的重要部分。陛下想想北方有多少四、五等戶和客戶,這些人交的錢雖然少,但積少成多,實際上比起一等戶交的錢還要多。”

聽到石越提到西北軍費,趙頊不由怔住了。

知道皇帝會很難取捨的石越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轉移話題,向趙頊繼續說起新法的利弊,他細細的列出王安石的種種法令,告訴趙頊農田水利法雖然暫時繁瑣,卻是善政,終有一天國家要從此得利,而置將法、削減禁軍人數,也是值得肯定的。保馬法和保甲法利弊難知,不過施行的地方有限,只要謹慎,不至於成爲大害。市易法卻是沒有半點好處,禍害無窮,完全應當廢除……

他做中書檢正官已有年頭,許多數據說來相當的詳細,趙頊一邊問,他一邊答,君臣二人細細推敲,竟然完全忘了時間之流逝。

“朕讓王安石詳查呂嘉問市易司之事,到現在也沒有下文。市易法苦民,朕已深知,此法定要廢除。”趙頊輕咬碎牙,抿嘴說道。

石越卻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簡單,他從容說道:“陛下,市易法是必須廢,但又不能廢。”

趙頊不由一怔,這說法也太自相矛盾了,“怎麼是必須廢,又不能廢?”

“市易法苦民無利,自然要廢除。但是微臣請問陛下,如果廢除市易法,王丞相會有什麼反應?”

“這個……”趙頊真被問住了,王安石十有八九,是要鬧辭職的。

石越知道趙頊沒辦法把話說出來,便繼續說道:“王丞相變法,把令行禁止看得很重要,要的是威信。如果市易法被廢除了,那麼就會給反對變法者以鼓勵,他們會更加努力的攻擊其餘法令。這就是王丞相最大的心病。他明知道市易法種種弊病,卻也沒有辦法回頭,因爲他怕一個口子缺了,洪水會衝跨整座大堤。而陛下若廢止市易法,更會讓人錯誤的以爲陛下不再信任王丞相,王丞相到時候,只怕不安其位。”

趙頊聽他侃侃而談,便知道石越定有應對之策,他傾了傾身子,問道:“石卿可有良法?”

石越笑道:“臣倒有一個方法。”

“快說。”

“陛下罷呂嘉問,把市易司劃歸三司或者開封府,然後不派官員主持,或者由三司派個小官,密令曾布市易司的任務是在兩年內收回借出的本錢,不再進貨賣貨,如此市易法不廢而廢。等過兩年,此事不再敏感,再徹底廢掉市易司,爲時也不算晚。”石越的笑容,有點像李丁文。

趙頊聽了哈哈大笑:“好一個不廢而廢!”

頒行一年的市易法,就這樣死在了南郊御苑的圍棋桌前。

但是,石越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給皇帝心中已經判了死刑的市易法最後一擊,趁着這個機會,石越開始了向呂惠卿的反攻。

“除了市易法之外,軍器監亦有相當大的弊端。”

“哦,卿可一一說來。”對於軍器,皇帝一向是很關心的。

石越謹慎的選擇着措辭,“去年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陛下可曾聽說?”

趙頊不明白石越怎麼會突然扯到技藝大賽,不過皇帝倒還真的相當瞭解:“那個,朕也聽說了。三十六項比賽,聽說有九項冠軍被外地的士子奪走。蹴鞠的冠軍是國子監的飛騎隊。”國子監的太學後來組織了四個隊參加蹴鞠比賽,以驍騎、飛騎、雲騎、武騎這四個勳號命名,後來竟然把白水潭打個落花流水,這件事被很多人津津樂道。

石越笑了笑,說道:“正是。微臣親眼看了那場比賽,飛騎隊的確馬術精純。除此之外,臣最喜歡看的,便是射箭。”

“哦,結果如何?是誰技壓羣雄?”趙頊也挺喜歡這些輕鬆的話題。

石越搖了搖頭,苦笑道:“臣沒有看最後的比賽,因爲在分組賽中,有件事讓臣憂心忡忡。射箭比賽用的弓弩,全部是從軍器監租來的,比賽過程中,拉壞的弓有十張,弩有七張。有一場比賽,居然三張弓同時被拉壞,此事如果在戰場上出現,後果不堪設想。別的姑且不論,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就會相當大。”

趙頊默然無語,這種事他也是有過親身體驗的,有一次他去軍器監,即興抽查,三張弩全部不合格。

“這種痼疾,朕也是知道的,但苦無對策。石卿可有良策?”他突然明白過來,石越提起此事,多半便有辦法。

“微臣以爲,軍器監要徹底改革。此事微臣思慮已久,若用臣之法,則必可改變軍器監所制劣品甚多之弊,從此後供給士卒的每一件兵器,都會是合格的。”石越朗聲說道。

“試爲朕言之,是何良策?”趙頊大感興趣,不知道石越又有什麼新鮮主意。

“臣做過提舉胄案虞部事,又是兵房、工房檢正官,對於軍器監的弊端,臣思考過很久,終於有一得之愚,還請陛下裁斷是否合理。”謙遜幾句,石越開始描述他策劃已久的軍器監改革草案,“現在軍器監的情況,是軍器監之下,有各作坊,而各地又有都作監。但是無論從原料購買,到製造工產,到軍器的檢驗,到發放軍中,幾乎一切權力,都集中在軍器監手中。軍器監即是政府的監管機構,又是生產機構。臣以爲,所以的弊端,都是因此而生……”

趙頊有點迷惘的看了石越一眼,和石越不同,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石越知道皇帝一時間不能理解,當下說道:“敢問陛下,如果御史中丞歸宰相管,三司使也歸宰相管,結果會如何?”

“權相爲害,君不能保其位。”趙頊毫不猶豫的說道。

“那麼敢問陛下,如果沒有諫官,沒有駁議,宰相對皇上亦唯唯喏喏,天下大權皆集於陛下一人之手,陛下認爲結果又會如何?”石越毫不客氣的繼續追問。

“賢明之主,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和後世想像的不同,古時中才以上的皇帝,對於權力制衡的必要性都有既清醒又模糊的認識。

“陛下聖明,故臣以爲權力過份集中,反會爲害。爲政之道,在於使各部門互相制衡。古人說宰相之職,在於調和陰陽,可謂深得其要。調和陰陽者,使陰不過凌於陽之上,亦不使陽凌於陰之上,二者互相制約,成其大道。”

“唐太宗分中書、門下,是深得其要,不過非卿不能言此。”趙頊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唐太宗。

“正是如此。故軍器監之事,臣以爲可如此處分:凡各作坊,全部獨立,採製原料、生產等等,皆獨立覈算。雖然軍器監備案待查,但不歸軍器監管轄,反歸工部管轄。軍器監的作用,是管理兵器研究院,協同各作坊研製新的武器裝備,同時派人進駐各作坊,監督生產,驗收軍器,制訂標準化數據……”

“標準化?”趙頊有點不懂了。

“正是,臣以爲各種軍器配件,皆由軍器監製訂相應的尺寸規格,全國作坊,必須按此規格生產,這樣兵器若其中一個部件損壞,則隨時可以互換修理。同時亦可以提高作坊生產軍器的質量。如某些大型的武器,若用標準化生產,可以讓生產能力加強。因爲各部件按標準化由不同的作坊生產出來,並不需要多年的老師傅才能完成,而那些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只要負責最後的裝配和一些難度較高的部件的生產。這樣自然可以效率大爲提高。現在民間印刷業、棉紡業等等,都是用這樣的方法,效果相當顯著。”商人們是接受能力最強的一個階層,桑、唐兩家的成功經驗,很快就推廣到整個行業,所以石越對於標準化生產,更有信心。

“這倒是個好辦法。”趙頊點了點頭。

石越繼續說道:“同時軍器監還要負責研判朝廷軍隊需要各種兵器的數量,再根據需要,向各作坊事先訂購。而各作坊則根據要求,去採購原料,生產兵器。如此生產者與監督者分開,生產者想要偷工減料,軍器監也不會答應。而最重要的,則是各兵器之上,都要刻上作坊的生產者、作坊的監工、軍器監的驗收人員三者的名字,如果出現問題,三者皆要受罰。這樣數管齊下,大宋的軍器,就斷不至於出現什麼問題了。”

趙頊聽得頻頻點頭,展眉笑道:“這的確是良策,的確是良策。”

石越心中冷笑,這一次是一舉多得,一方面分了呂惠卿一大半的權,一方面又改革了兵器生產製度,如果成功,將來總能把這個經驗用到鋼鐵行業。可表面上卻只是微微笑道:“還不止於此,軍器監現在的生產能力是限的,臣以爲很多基本的原料,以及實現標準化後一些不關鍵的配件,還有諸如寒衣這樣的軍用品,都可以制定規格要求後,或由作坊,或由軍器監向民間採購。可以讓民間作坊公開競爭,選其價美物廉者,如此計算成本,比起朝廷自己生產,要節約得多。還可以和民間均分其利,而國家又可以從中抽取商稅。”

趙頊聽石越說完,又想了好久,這才說道:“石卿所言,甚是有理。但是軍器監改革,涉及到軍器監、工部、各作坊,若沒有人主持其事,只怕未見其功,先見其害。”皇帝的擔心,不能說沒有道理。

石越笑道:“陛下,真要做一件事,其中總是困難重重的。但只要謹慎從事,則不會有害處。臣舉薦幾個人主持此事,必能克建其功。”

趙頊聽了石越的語氣,不由開玩笑的說道:“這話聽起來和王丞相有點象。”

石越笑了笑,“這可不敢。臣認爲用蘇轍、蔡卞、唐棣負責在工部組建兵器作坊的管理機構,起用沈括、蘇頌在軍器監協同兵器研究院陳元鳳,各作坊的官員共同制訂標準化規格,加上呂惠卿繼續主持軍器監之事,只要詳定條例,謹慎行事,兩年之內,可建全功。而且改革之事,亦可以一步一步來,不必急於求成。畢竟兵者,是國之大事。比如我們可以先把問題最嚴重的弓箭坊分出來,等到有了一定的經驗,再一個個的作坊慢慢分離,到最後軍器監的作坊,就可以全部獨立出來了。這樣縱有不妥,影響也不會太大。”

“這倒是老成謀國之言。如果一下子全部改革,朕的確有點不放心。不過卿說的蔡卞、唐棣又是什麼人?起用沈括,會不會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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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一聽,這才知道自己糊塗了,皇帝哪裡能知道蔡卞、唐棣是什麼人呀?當下免不了要解釋一下這兩人的能力與才華。“……至於沈括,臣以爲他在這方面的才華,無人可及,若是不用,未免可惜。”

呂惠卿得到皇帝在南郊御苑召見石越的密報之後,心裡就隱隱有點不安。由魏澤宗掀開的口子,王安石雖然沒有太放在心上,但呂惠卿卻直覺得這件事不會那麼平靜的渡過。

這種感覺,也許從省試事件開始,就一直存在於呂惠卿心中了。

呂惠卿對於新法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執着,但是他已經走到了新法的戰車之上,現在下車也來不及了,何況正是新法與王安石,給了他今天的地位與聲望。

更何況,年輕的皇帝是想要變法的,這一點是呂惠卿堅持變法的唯一原因。

在書房裡,呂惠卿提起毛筆,沾滿墨汁,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寫了四個名字。

——“王安石

石越

蔡確

曾布”

呂惠卿眯着眼睛審視着這四個字,沉思不語……

“哥。”喜歡穿名貴的刺繡絲袍,身材矮小的呂升卿,對於自己的大哥,有着天然的敬畏。

“什麼事?”

“藍震元悄悄告訴我,皇上和石越在南郊御苑談了整整一天,兩個人一邊說一邊笑,所有的內侍都被趕得遠遠的,多半是在說什麼機密要事。”藍震元和王安石、呂惠卿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人交往。

“知道了。”呂惠卿頭也沒回,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哥……”呂升卿欲言又止。

彷彿知道自己弟弟要說什麼,呂惠卿淡淡的說道:“你不用擔心,皇上見石越,必定是問市易法的事情,大約也會問問新法好壞,不關我們什麼事。”

呂升卿這才放下心來,準備出去。

“你有空記得多讀點書,別老讓人笑話你,少去逛勾欄。”呂惠卿厲聲說道,對於自己兩個不成材的弟弟,他實在也很傷腦筋。

不過畢竟是自己的弟弟。

呂升卿小心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呂惠卿重新把目光投到那張宣紙上,自言自語的低聲說道:“石越,這次你又有什麼應手呢?”

冷笑數聲,他終於再次提起筆來,把四個名字塗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中。

“哥。”剛走沒多遠的呂升卿又折了回來。

呂惠卿不禁微微有火,“又怎麼了?”

“陳元鳳求見。”呂升卿對於陳元鳳,沒什麼好感也沒什麼惡感,但是他知道自己這個大哥很看重這小子。

“快請他進來。”呂惠卿情不自禁的轉過身來。

不明白大哥爲什麼如此看重陳元鳳那小子的呂升卿不易覺察的撇撇嘴,又出去把陳元鳳請了進來。

陳元鳳臉上的紅潮還沒有褪盡,顯然是剛從興奮中紆緩過來不久。

呂惠卿笑道:“履善,有什麼事急着要見我。”

陳元鳳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略帶興奮的說道:“老師,成、成功了!”

“什麼成功了?”呂惠卿雖然看起來無動於衷,但身子卻依然情不自禁的向前傾了傾。

陳元鳳滿臉喜色,“是震天雷!我們製造了一種新式的震天雷,體積比石越的小一半還不止,在裡面加了鐵珠,還有胡椒粉,威力很大,還發出刺鼻的味道……”陳元鳳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的比劃着。石越根本沒有料到,雖然他隱瞞了最新火藥配方和顆粒化製法,但是兵器研究院火藥研究組的天才,還真不止一個。在陳元鳳的督促下,對硝、硫、炭進行精製之後,再分別試驗其配方,有人試着增加了硝的比例,結果讓震天雷的威力大增。而陳元鳳又別出心裁的在這種縮小的“震天雷”身上加了木柄,只要點燃引線,就可以讓士兵握着木柄投擲……

石越斷然想不到,就這樣,原始手榴彈,居然被陳元鳳發明了!

呂惠卿聽了陳元鳳的描敘,終於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喜悅,他拍了拍陳元鳳的肩膀:“履善,你做得不錯。”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但是,這個新式武器,不能叫震天雷!”

陳元鳳沒有反應過來,愕然道:“爲什麼?”

呂惠卿笑道:“你想想,叫震天雷的話,擺明了有石越的功勞呀。人家問,震天雷是誰發明的,肯定說石越。你好意思去搶?何況,你這種武器,和震天雷並不相同,據你所說,形狀都不象。更應當重新命名,這樣,人家提到這件武器的時候,就知道是你陳履善發明的!和石越一點關係也沒有。”

陳元鳳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是個笨蛋。“老師所言甚是,就請老師爲它命名吧。”

呂惠卿想了想,笑道:“這個名字倒還真難想,至少要和震天雷的名字一樣響亮,還不能太雅了。”

陳元鳳輕輕的拍了一下馬屁:“所以纔要煩勞老師來想名字嘛。”

呂惠卿哈哈大笑:“就叫霹靂投彈如何?”

這個名字好與不好姑且不論,但陳元鳳無論如何是不會說不好的:“好名字!霹靂投彈……好名字!”

見陳元鳳表示同意,呂惠卿笑道:“履善,震天雷到現在爲止,除了侍衛步軍裝備了三百枚車擲彈、五百枚手擲彈之外,並沒有用於實戰。因爲投石車在西北王韶那裡,根本用不上,而手擲彈又太重了,只能用於守城。現在你解決了這個問題,明天我就向皇上申請成立霹靂投彈院,調集資金人手,專門生產這種武器。”

“只怕生產的週期比較長,而且學生估算,每個月能製造一千枚左右,已經是極限了。”陳元鳳頭腦還算清醒。

“不要緊,只要儘快用於實戰就好,霹靂投彈在戰場上殺傷敵人,你的功勞才能真正顯現出來。”呂惠卿毫不在意的說道。

他知道“霹靂投彈”怎麼樣使用,才能給他帶來最大的政治利益。

事情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石越上軍器監改革之主張,一方面固然是爲了一步步實現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卻也不可否認的是希望分呂惠卿之權,奪回對軍器監的一部分影響力;但是他卻無法預料到,陳元鳳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改良震天雷,發明了“霹靂投彈”,而呂惠卿又當機立斷,寫了一封《建霹靂投彈院札子》,竟然是以大宋朝罕見的高效率,要求把這種武器投入生產,裝備軍隊。因爲火藥要精研細制,加上一點點腐敗,當時所謂的“霹靂投彈”,要兩貫五百錢一枚,考慮到這種東西扔出去就沒有了,不能反覆使用,實在是一種相當昂貴的武器。如果再考慮到運往前線時需要的種種防護與小心謹慎,由此而耗費的金錢,那麼“霹靂投彈”完全稱得上是大宋軍隊最昂貴的武器。

但是呂惠卿就有這個“魄力”,也許他根本不在乎要花多少錢,因爲反正錢不是他的;也許他就是希望多花一點錢,這樣他纔有機會從中收點孝敬錢。不管原因如何,總之,他一手促成了霹靂投彈院的誕生,並且在未經訓練的情況下,就敢於把這種武器送往戰場,讓王韶的軍隊使用——石越完全不敢想象,呂惠卿僅僅是寫了一封信給王韶,告訴他這種武器應當如何用!

但站在呂惠卿的立場,他也不能預料到石越會突然提出改革軍器監的主張。石越《軍器監諸事改良札子》,用一項項頗具說服力的主張,向世人展現他對於軍器監的影響力——與石越想的不同,呂惠卿並不在乎軍器監的權力被分掉,雖然在軍器監他的確也吃了不少回扣,但是做得相當隱蔽,他也不怕在改革的過程中,會被暴露出來。

呂惠卿真正在意的,是石越用他那出色的創意,削弱了“霹靂投彈”發明所應有的榮耀——對軍器監的改良,無疑就是說軍器監之前並不成功,如果是一個運行良好的機構,又怎麼會需要改良?這中間暗藏着對自己的批評。

另一方面,就是呂惠卿深深的知道,石越的每一項成功的建議,都會加重這個年輕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在將來爭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個位置的戰爭中,石越的法碼會越來越重……

當皇帝宣佈市易司歸三司管轄,罷免呂嘉問的時候,呂惠卿的眼皮就跳了一下,他注意到王安石對此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微微的嘆了一口氣。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市易法已經名存實亡了。

接下來就是軍器監改良,石越的建議很快就獲到原則上的通過。接下來不過是實施的細則,具體官員的人選,還需要中書門下仔細討論……

然後就是呂惠卿本人提出來的“霹靂投彈院”……

“王安石對於市易法的實際上廢除,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不可思議。”李丁文聽了石越的轉敘後,中指有節奏的輕輕敲擊着桌面,陷入了沉思當中。

“不錯,雖然我們提出不廢而廢的方法,可以減少來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幾乎把市易法當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樣拋棄,未免太過於詭異了。”司馬夢求和李丁文所見略同。

“他在想什麼呢?”王安石一反常態的做法,讓相信“事有不合情理必定有詐”的李丁文與司馬夢求,開始了對拗相公無謂的揣測。

陳良見二人如此,不禁笑道:“爲什麼王安石非得要有什麼反應不可?”

“王安石的性格……”李丁文脫口而出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自覺閉嘴,有個什麼東西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又從手邊溜走。

石越苦笑幾聲,嘆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許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讓他不再反對。皇上說他沒有調查呂嘉問,我卻以爲,他也許是調查了,卻又不甘心自打耳光……藉着這個機會,讓市易法終止,也許同樣是王安石的想法吧。”

陳良尋思一會,笑道:“石大人所說有理。其實,以學生之見,王安石怎麼想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終於廢除了,開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鬆一口氣了。”

李丁文自失地一笑,說道:“竟是子柔說得有理,不過開封府的老百姓可以鬆一口氣,我們卻不可以鬆這口氣。王安石的方田均稅法,公子須得有一個章程應對。”他心裡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呂惠卿和陳元鳳對軍器監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響力,看樣子也在加深。

石越聽到了方田均稅法,眉頭微皺,說道:“只怕不易說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

對當時的人們來說,石越心裡其實知道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說出來嗎?唐棣等人可以相信神秘主義,可李丁文和司馬夢求,卻是徹頭徹底的無神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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