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秦陽依約來到了孟老槐的家中。孟老槐的咳嗽已好了很多,正認真地給一把小黑弓做着調整保養。見到秦陽敲門走了進來,他只是點點下巴,示意秦陽自己找位置坐下。
秦陽好奇地盯着他手裡的小黑弓,這小黑弓與上次他所見到的大黑弓頗爲相似,但只有兩尺高。
半晌,孟老槐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活,輕輕拉了拉弓弦,滿意地點點頭後,忽然開口道:“小子,知道我找你來做甚麼吧?”
秦陽見他黑弓在手,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充滿了威懾力,與前兩天病懨懨的頹然老頭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緊張起來,恭敬道:“正要聆聽前輩的教導。”
孟老槐厭惡地哼了一聲,盯着他冷道:“別給我來這套,我討厭惺惺作態。上次不是很輕易就制伏我了?再來試試?”
秦陽被他盯着,就像被蛇盯上的獵物般,全身寒毛倒豎。一個毫不會武功的人,居然有如此威懾力的眼神!他苦笑道:“上次是小子無知,得罪了孟老,還望孟老恕罪。”
孟老槐盯了他一會,將手裡的小黑弓遞給他,道:“試試。”
秦陽小心翼翼接過,聚氣於臂,三指拈弦,用力一拉,此次弓開如滿月,大小力度都剛剛好。他驚喜道:“好弓!”
“好什麼好!不懂裝懂!”孟老槐接回小黑弓,放到桌上。秦陽不以爲意,只是笑笑。
孟老槐問道:“之前在深山裡多管閒事的小子,是你?”
秦陽不敢隱瞞,將當日之事簡單說了一遍。孟老槐冷哼道:“就你這點小本領就敢獨闖深山?你是太小看山林還是嫌命長?”
秦陽偷看他的臉色,趁機拍馬屁道:“孟老箭術了得,舉世無雙,若能得孟老指點一二,自然哪處山林都去得。”
孟老槐不置可否,又問道:“你認爲,弓箭之道,最重要是哪個字?”
有戲!秦陽心中興奮,臉上卻半點喜色都不敢露。他沉思了一會,更加恭敬地答道:“穩字。”
“爲什麼不是快、準、狠?”
“手穩,控弦穩、持弓穩,箭才能射得快,射得準,射得狠。”
“自作聰明。看你手勢,以前從未接觸過弓箭?”
“是。”
孟老槐盯了他半晌,才問道:“你拜費老鬼爲師多長時間了?”
秦陽答道:“我跟隨師父學醫已有兩年餘。”
孟老槐指叩木桌,道:“若學醫與學弓只能選一樣,你要選哪樣?”
經過前番對話,秦陽慢慢輕鬆起來,他厚着臉皮試探道:“二者俱選。”
孟老槐冷笑道:“好大的口氣!醫道與弓道都是博大精深,你一輩子都未必能真正學好,還想兩樣都學?”
秦陽不爲所動,他激將道:“徒弟水平如何,一方面看天分勤奮,另一方面看師父教得怎樣。費老是好師父,小子也算勤奮,只要孟老您也教得好,二者兼顧應該可以做到。”
孟老槐果然勃然變色道:“你是認爲我不如費老鬼?”
秦陽恭敬道:“費老醫術高明,孟老箭術了得,小子年幼無知,怎敢妄加評論。費老教我兩年有餘,教得極好,我是深有感激的。”
孟老槐呸了一聲道:“費老鬼有什麼了不起,當年我獵虎時他還拖着鼻涕跟在我後面跑呢。你想要跟我學弓,就不要再跟費老鬼學醫了。醫術與箭術,二者只可選其一。”
費大夫在秦陽心中,是亦師亦父的長輩,聽得孟老槐左一句“費老鬼”右一句“費老鬼”地罵着,早就一肚子氣,只是爲了學箭術而一直忍着,此時聽他語氣傲慢,言語辱及師父,終於忍無可忍。
你箭術高明又怎樣?憑什麼侮辱他人?秦陽的倔脾氣也上來了,他拍桌而起,怒道:“費師父待我恩重如山,養我教我,我至今未有寸報,怎可爲一己私利離他而去。孟老,我之前敬你是前輩未敢得罪,若再侮辱我師父,別怪小子無禮!”
孟老槐手一揚,已弓開箭上,鋒利的箭尖直指秦陽,他冷笑道:“小子,發脾氣得有底氣,你有把握能在這等距離下躲開我的箭?”
秦陽心中一寒,在強大的威懾力下,他竟連指頭都不敢動。他深吸一口氣,默運丹功,瞬間晉入空明狀態,無生無死,無我無懼。他淡然道:“小子自問躲不了。但有些話小子不能不說。爲人師表需德藝並重,缺一不可,一言不合便恃強凌弱,終究是落了下乘。費師父醫術爲我所敬,但我更敬他宅心仁厚,待病患如己出,盡心盡責,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孟老槐臉色極爲難看,怒道:“你不怕死?”
秦陽傲氣上涌,他頭一仰,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孟老槐反覆默唸了幾次,目光奇異地望着秦陽,哼了一聲,手裡的弓箭重新放回桌上。
秦陽感覺後背滿是冷汗,他一拱手:“孟老保重,晚輩自問無緣跟隨孟老學弓,就此告辭。”他轉身大步就走。
眼見他已跨出大門,孟老槐忽然叫住他:“慢着!”
秦陽不敢再走,止步站定,回首道:“若孟老仍侮辱費師父,請恕小子無禮,不願逗留。”一半是氣話,另一半則是心寒想早早走人了事。他已放棄了跟孟老槐學箭術的打算,昔日孟老槐一箭之威,至今仍在他心中留下着陰影。他實在不願再被這樣的神箭手用箭指着。
孟老槐咳了幾聲,緩過口氣,怒道:“你師父叫我‘孟老槐’,我叫他一聲‘費老鬼’怎麼侮辱他了?他比我年紀小几歲,我見過他拖鼻涕跑來跑去又怎麼侮辱他了?”
你不就是叫孟老槐麼?直呼其名有什麼問題。
見秦陽一臉呆相,孟老槐怒氣衝衝道:“我叫孟淮,‘淮南’的‘淮’!只因這院子裡有棵槐樹,費老鬼常取笑我孤伶伶一人像是棵老槐樹,就叫我孟老槐!你說是我先侮辱他還是他先侮辱我?”
這兩個老爺子還真是愛擡槓,秦陽哭笑不得道:“小子無知,還望孟老恕罪。”
孟淮怒哼着,拍拍桌子,道:“還站着幹嘛,給我上茶!”
“上茶?”要我上茶賠禮道歉?秦陽苦笑着回到屋子裡,見桌子上已有壺和杯,一摸,水還溫熱,便倒了杯茶,遞到孟淮面前,恭敬道:“請孟老喝茶。”
孟淮不接,咳了兩聲,又怒道:“費老鬼沒教過你,拜師要跪着上茶?”
拜師?秦陽喜出望外,連忙跪下:“師父在上,請受秦陽一拜!”他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禮,這才雙手奉上茶水:“師父,請喝茶。”孟淮哼了一聲,接過一飲而盡。
什麼醫術與弓術只可選其一,孟淮不提,秦陽自然樂得裝糊塗。
待得秦陽坐下,孟淮問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兩句話不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原來是這句話打動了你。也不管這個世界裡文天祥是否會蹦出來,秦陽先在心裡感謝了他幾百次,訕笑答道:“小子隨口而發,讓師父見笑了。”
孟淮目光奇異地打量了他半晌,才道:“聽費老鬼說你一年多前便鬥聯楹鬥贏了那魏老頭,看來並不是吹牛的。”他將桌上的小黑弓和一個裝滿箭矢的箭袋遞給他:“拿着,以後這就是你的。”
“謝師父!”一下子就裝備了遠程武器,秦陽大喜。
“跟我來。”孟淮帶着秦陽到了後院,這後院居然遠比前院要大,起碼有百步之長。後院的遠處立着距離大小不一的箭靶。
“以後有空就來這裡練箭術。學醫要懂藥物和醫理,學弓同樣要明白弓箭的構造和原理。我只給你這袋箭,以後你就得自己製作。”
孟淮雖然性格孤僻易怒,教起徒弟來卻極爲有耐心。他給秦陽講解弓箭的製作、構造,包括選材、打磨、保養,連箭頭大小、箭桿長度、箭羽的尺寸、鑲嵌技巧等細節也無一遺漏。秦陽掏出鉛筆,劃出弓箭的草圖,詳細地作了備註。孟淮見鉛筆特別,問了幾句後,便指導秦陽在草圖上寫上更多的細節,光是箭就畫了五種,大小參數各異,用途也不盡相同,上次秦陽所得的三尖菱箭也在其中,乃最常用的中短距離速射箭,至於制弓的幹、角、筋、膠、絲、漆等更是寫滿了整整兩頁。秦陽手中的小黑弓乃是上乘柘木所制,塗以黑漆。
待得秦陽記錄完畢,孟淮正色道:“小子,這弓術乃我畢生心血所得,我現在只傳你一人,你萬萬不可隨便外傳,一旦所傳非人,將禍害無窮。”
秦陽心中一凜,答應下來。他想了想問道:“那少楓呢?他也不能傳?”
孟淮望了他一眼,道:“那小子還不爭氣,等他能開我的黑弓,我自會傳他,不用你多管閒事。”說到“多管閒事”,老人似乎是想起了前幾天在深山老林的事,嘴角竟露出一絲的笑意,他從懷中掏出四個指套,遞給秦陽:“這是蟒蛇皮所制指套,你戴於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之上。”秦陽依言戴上。
孟淮命他從屋裡拿出大黑弓,自己也戴上同樣的指套,接過大黑弓後,他一邊演示着開弓技巧一邊解說:“我練弓之術與旁人的頗有不同,別人多數重箭矢的瞄準,我更重開弓的速度和力度,尤其是你日後要修煉我的連珠箭,開弓上更需下苦功。你練開弓時,最初可用四指,習慣後便慢慢減至二指,只用無名指和小指來控弦。只有把弓身、弓弦的每一分力度、每一分變化都瞭然於胸,才能將箭矢如臂使指,隨心所欲地射中目標。”
秦陽習武多年,使他更能全面細緻地觀察老人每一個細節動作,腿、腰、臂、手,特別是四指、三指、二指的不同控弦方法,牢記在心中。
孟淮演示了幾遍後,讓秦陽試着用四指、三指、二指控弦開弓。經孟淮糾正幾個細節後,秦陽已能準確無誤地迅速開弓,孟淮滿意地點頭道:“小子,這小黑弓乃一石弓,今天起你每日開弓千次,以後逐年遞增一千次,當你能一日開弓五千次後,就可換我手裡的二石大黑弓。”
他見到秦陽倒抽口涼氣的苦悶錶情,便似笑非笑道:“你剛纔不是說練功勤奮,可以兼顧弓術和醫術?如果這點也做不到,後面的弓術就別學下去了。”
孟老您說漏了,其實我還有武術要練習。秦陽沒敢說出來,認真地點頭稱是。
晚上,秦陽把學弓之事和費大夫說了,費大夫只是摸摸他的頭,叮囑他注意身體,別太辛苦,兩個妹妹則好奇地撫摸着小黑弓,問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