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德和封小姐作畫之時。席間躬身走入了不少宮娥,手裡端着托盤挨桌送了些開胃的菜品上來,南邊園子入口處站了兩個太監,時不時輕聲提醒着路過的宮娥們。
遺玉晚上並沒有吃飯,正是覺得有些餓了,他們這席案上的小點心早早地就被程小虎一個人掃進了肚子裡,這會兒菜上來,她便取了銀箸夾着小口吃了些,總算墊了墊底。
季德和封小姐合作的那幅畫的確是不同凡響,兩人同時作一幅畫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要畫的好更是難,只是讓他們失望的是,陪同皇上來的兩位大臣對畫作大爲讚賞,可皇上本人只是對此他們一笑而過。
回到座位上的封小姐臉色很難看,她根本沒有想到這別出心裁的一招會失敗,季德的神色也帶着無法掩飾的黯然,沒等他們心緒平復,程小鳳就抓着毯上的木劍走了出來。
“陛下,這文鄒鄒的才藝過多了,小女耍一套劍法給諸位看,可好?”
她沒有自報姓名。可李世民顯然是認得她的,輕輕一點頭,道:“好,那便看看吧。”
程小鳳手持木劍在胸前一比劃,便在寬敞的烏石板路面上下翻飛劈刺起來,一招一式皆帶氣力,一身丹紅衣裝更顯得她英姿颯爽,她現在展露的,顯然不是遺玉以前在高陽宴會上所見那種表演性質過重的劍舞,而是真真正正地劍法。
拋開盧俊那兩套空手拳之外,遺玉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武藝,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好奇之色,一旁的封小姐起身挪到了盧智身側,低聲道:“盧大哥,我、我...”
盧智眼裡並沒有過多變化,扭頭對她道:“無妨,還有機會不是麼。”
聽了這句略帶了安慰性質的話,才讓封小姐的臉色好了一些,點點頭又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盧智看了一眼場上正將一把木劍舞的颯颯有聲的程小鳳,又看了一眼正目不轉睛地望着她的遺玉,將手中酒水一飲而盡後,輕輕放在了案上,
讓衆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這重在展露才學的中秋宴上,耍了一套劍法的程小鳳卻得到了李世民的讚許:“好,果然有乃父之風。”
就連程小鳳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微愣之後便直爽地對着皇上躬身道:“多謝陛下誇讚。”
歸席後的程小鳳臉上掛着難掩的笑容,傳染了本來心情不佳的封小姐和季德,遺玉則是略帶崇拜地對她道:“小鳳姐,你真厲害,能蹦那麼高。”
程小鳳笑容頓時卡住,“小玉,你不覺得重要地是我的招式麼?”
遺玉很坦白地搖頭道:“看不懂。”
程小鳳一時不知如何接話,轉頭對盧智道:“阿智,姐姐我厲害吧,一會兒就看你的了。”
見到盧智應聲後,她方又露出笑容,拿起銀箸來夾着剛纔宮娥送上尚冒着熱氣的佳餚,遺玉卻悄悄收起笑容,低頭掩去臉上擔憂的神色。
因盧智這邊人數少一開始就沒有打那次序的主意,只是見縫插針再打着出奇制勝的主意,可是本來還看好的季德和封小姐卻落馬,好在程小鳳挽回一個名額。
這會兒賞月的名額只剩下一個,可是卻還有一半的人都沒有上場,之後又有幾個可圈可點卻不出彩的獻藝,程小鳳看着依然不動聲色的盧智,催促道:“阿智。你還是早些上吧。”
盧智輕輕點頭之後,就在那場上之人琴音落下得了長孫無忌的讚賞後,直起身來,與此同時,對面的兩處席上也各站起一道身影,一窈窕,一高大。
“盧公子,柳公子,相信你們不會同我一個女子爭吧?”長孫嫺這算是借了先前封小姐嗆那張姓青年的話,不過她卻自矜身份,沒有率先出席。
可就是這句話也堵得人難以開口,盧智和那姓柳的公子若說與她相爭定是已經在人品上落了下乘,若說不爭,長孫嫺彈得一手好琴,說是仙樂也不過如此,真讓她先行,有大半可能那最後一個名額會被她得了去。
衆人心裡明白,就全都帶着一臉好奇之色看向盧柳兩人,坐在主席位上的盧中植雖仍一臉肅穆,可心中卻也開始擔憂起來,若是他沒有把握住這次機會,那日後所謀之事怕是更難。
柳公子眉頭微皺,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下了,盧智卻依然站在那裡,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看着對面的長孫嫺,只說了一句話:
“我從不輕視女子。”
饒是遺玉正因爲知道了盧智的打算而擔憂,這時也忍不住在心頭暗道一聲“妙”,席間衆人皆因盧智一愣,之後投向他的目光都開始變化起來。
盧中植低頭掩去臉上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這個孫兒是個“伶牙俐齒”的,哼,那長孫家的小丫頭雖然精明,比起我孫兒的腦袋瓜子還是差得遠。
皇上似也沒有料到盧智會這般回答,一頓之後方纔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這位公子先來吧,朕要好好看一看你是有何本事。”
金口玉言一出,衆人把眼神在立在席間的兩人身上來回打轉,長孫嫺垂下頭坐回到位置上,盧智神色平靜地打算繞出矮案,可就在這時,只聽一聲低呼,接着便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遺玉視線一移,盧智身後正有一名宮娥微微抖着身子趴跪在地上,而他背後的衣裳上從腰線到下襬全數沾染上了粘稠的湯汁,地面上是一攤沾粘着菜餚的破碎瓷片,不斷有汁液順着他的衣襬低落在碎片中。
席間衆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引去視線,有些人難免幸災樂禍,有些人臉上則露着可惜的表情,但不管如何,盧智現下卻是無法上場了,就算這中秋夜宴在不講究規制。也不可能讓他這副模樣上場,往大了說那就是御前失儀。
李泰把手中酒杯擱在案上,沉聲道:“來人,帶盧公子去更衣。”
兩名待侍的宮娥從一旁朝盧智走來,另有兩個太監快步挪了過來開始打掃席面上的髒亂,遺玉側仰起頭去看盧智的表情,只見到他眼中深不見底的沉默,頓時心中一揪,身體比腦子先行一步,在衆人注意力仍在盧智身上時,迅速站起了身。
“陛下。家兄現下不便,容小女先行示以才藝。”
清亮的嗓音,沉着的表情,平靜的眼神,遺玉躬身對着北席一禮後直起身來,霎時間滿座賓客的注意力全從剛遭飛來橫禍的盧智身上,轉移到了這個只有十二三歲模樣的黃衣少女身上。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問道:“你也是持帖之人?”不怪他有此一問,這宴會上多是些十五至二十餘歲的年輕人,突然冒出來這麼個歲數小了三四歲的,大多數人都會認爲她是靠着那金紅兩帖帶進來的。
“父皇,是兒臣發的帖。”
長孫嫺身形微動,看着對面遺玉的神色更加冷淡,剋制住想要起身同她相爭的衝動,伸手取了案上的酒杯含了一口,她已經做好打算,不管對方等下是要顯露什麼才藝,她都要在那一項上壓她一頭。
從開宴到現在,李泰第二次開口,聲音很是平淡,但落在衆賓客的耳中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衆人再看向遺玉的眼神都變得古怪起來。
遺玉眼中劃過一道不解,她大哥不是說只有提前十日發出的宴帖纔是由魏王親點的麼,而且他現下的行爲應該是在幫她的忙吧,不然就算她出示了宴帖,皇上也有可能不讓她繼續。
李世民偏頭看了一眼自己兒子依舊毫無表情的面孔,後直視着不遠處的小姑娘,說道:“哦?如此,那你上前來吧。”
兩名宮娥立在盧智身旁待要引他去更衣,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直到皇上金口一開,遺玉轉身繞出席案,經過盧智身邊微微一頓之後,兩人便一南一北各自邁開步子。
打碎的盤子被人收拾乾淨,那不小心絆倒的宮娥也被帶了下去,盧智去更衣,程小鳳臉色難看地在對面幾張席案上掃過。封小姐捏緊了手中的摺扇,季德緊皺着眉頭望着遺玉的身影,就連程小胖子也放下了手中的銀箸。
“陛下,先前幾位才藝精湛,文武兼備,小女就不做那詩畫之事了,講個故事給諸位聽。”
遺玉此刻心中出奇地鎮定,這次機會實在不易,她知道盧智不想讓她參與到這件事中,可剛纔那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宮女已經成功地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若是她沒有立刻站起來,或是讓別人搶了先去,那麼對方一定會毫不客氣地拿下這最後一個名額,但她既然來了,就不能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大哥功虧一簣。
本來她是打算寫一幅字的,可現下卻必須想辦法託時間,盧智剛纔的低語聲似還在她耳中迴盪,若不是逼不得已,他絕對不會丟下那一句——“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