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猶豫的態度被李泰和盧智看在眼裡。更像是她同那傳字條的人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一般。
盧智收到遺玉求助的眼神,嘴角的笑容不變,眼中帶着疑惑,裝作剛剛見到那字條的樣子,指了一下拿在李泰手中的字條,對遺玉問道:“小玉,這是什麼?”
“呃...教舍裡的同學寫與我的。”想過之後,她還是決定,不要將杜荷“供”出來好了。
聽了她的答話,李泰青碧色的眼瞳微微一閃,一手將那兩張字條捏在手心,另一隻手拿起書桌上的木盒,轉身離開了西屋的小書房。
遺玉在他背後擡了擡手,終是沒敢出聲要回她的小紙條,
“小玉,你上課還有時間與人傳字條,難道沒有認真聽先生講課嗎?”
她扭頭又對上盧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無奈地解釋道:“大哥,那是別人丟給我的,又不是我去要來的。”
“哦?那你告訴大哥,那條子上面寫的什麼?”
這話算是難住遺玉了。她還真不大記得杜荷給她傳的條子上面寫了什麼。
“那個...好像是在問我上次墜馬的事情。”遺玉側仰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後,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只有這樣?”見她還算誠實,盧智不爽的心情稍有緩和。
“好像、好像是吧。”
盧智聽她沒有將另一張字條上,那個男同學要教她騎馬的事情說出來,便以爲她是故意隱瞞,剛剛緩和心情又重新糾結起來。
“小玉,大哥從來沒有在念書的事情上多說過你,可你覺得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對嗎,上課時候就要專心聽講,哪怕先生有時講得無趣,你也可以自己看書啊,若是被先生看見你們在下面的小動作,那......”
兩刻鐘後——
“小玉,大哥說了這麼多,你明白自己錯在哪了嗎?”
“明白了,大哥,我以後上課再也不同人傳字條了。”
因爲兩張幾乎被她遺忘掉的小字條,被盧智足足訓了兩刻鐘的遺玉,悔得腸子都要青了,一面虛心地承認錯誤,一面在心中暗罵白日傳字條給她的杜荷,若是這會兒誰再問她那字條是誰寫的,她絕對會把大聲地把杜荷的名字供出來。
但讓她失望的是,盧智訓完了人,見她認錯態度還算端正,自覺有些事情還是”親自”去查的好,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繼續做功課後,就到客廳去倒水喝了。
阿生給銀霄加餐後,從花廳裡出來,正見到打小樓西屋門口,朝書房走去的李泰,忙迎上去跟在他身後,心裡卻在疑惑他到遺玉屋裡去做什麼。
李泰走進書房,隨手將剛纔從西屋書架上拿出來的木盒丟到地毯上,盒子在地毯上翻滾兩圈之後,磕到軟榻的木腿,“嗒”地一下,應聲而開,盒子中,空空如也。
他穿着鞋子踩過地毯,直接躺在軟榻上。
阿生本來要走過去幫他脫鞋,但敏感地察覺到主子的心情不佳之後,很是機靈沒有再往前走,而是立在五步外偷瞄他。
李泰將左手中握着早就皺的不成樣子字條重新展開,將上面的兩句話又看了一遍,一股淡淡的不悅之感涌上心中。
阿生見他向來表情稀缺的臉上露出疑惑之色,沒能管住自己的嘴巴。出聲問道:
“主子,您不舒服?”
李泰輕哼一聲後,臉上又恢復常態,左手一握再鬆開,抖落手上細小如沙的紙屑。
“文學館的摺子可是寫好了?”
“嗯,說是昨日就準備好了,您什麼時候要?”
“現在就去取來,明日本王要進宮。”
長安城房府
入夜,房喬獨自一人坐在書房中,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之外,到處擺滿了卷冊和公文。
“咚、咚”門外傳來極有規律的敲門聲,正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房喬,猛然睜開雙眼,眼中露出一絲喜色,出聲道:
“進來。”
書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名方頭大耳的中年男子進到書房後,重新將門掩上,走到書桌前面,低聲喚道:“老爺。”
“查到了嗎?”燭光下,房喬略顯蒼老的儒雅面孔上,帶着隱約的急切。
“嗯,老爺見諒,要避過...的耳目查探這些信息,着實花費了過多時間。”
“無妨,拿來給我看看。”
中年人從懷中摸出一封厚厚的信箋,隔着書桌,雙手遞過去,而後垂下頭,遮掩去眼中複雜還有無奈的目光。靜靜地立在一旁。
燭光下,房喬那張略顯老態的儒雅面孔上,帶着些許白日難得見到的緊張,他正在快速地閱覽着手中的信紙,一張張白紙被他看過後,擱在一旁,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正是有關盧智同遺玉的信息:
“盧智,現年十八,原蜀中緇義縣人士,父姓盧,農戶,武德三年喪,母亦姓盧,現落戶龍泉鎮,武德六年以鄉貢資格入京,經杜如晦舉薦,進國子監,初入四門學院...武德八年,歲考優異,得四名博士舉薦,入太學院,同年四月。入魏王府文學館...武德九年,魏王中秋夜宴,得聖上青睞......”
“有一弟,名喚盧俊...一妹,名喚盧遺玉,武德九年,高陽公主生辰宴上,一首《春江花月夜》驚豔全席,幫魏王擋下行刺...同年七月,經兩名博士舉薦,入書學院。八月,魏王夜宴持白貼......”
除了這些文字外,另有一張白紙上,繪了一名栩栩如生的婦人,眉眼溫柔,容貌姣好。
燭臺上的蠟燭,暴了個小小的火花,房喬將手中最後一張信紙放下,皺起眉頭,向着桌對面躬身而立的中年男子問道:
“你查到的這些,可是有貓膩。”
中年男子道:“沒有,武德六年學生的信息都在老庫房裡存着,小的親自去翻找了盧智的案冊,紙張和墨跡都是隔了年歲的,不會有假,緇義縣那頭,小的也派人快馬連夜趕路去查探,確實是有這麼一家子人,至於那位盧夫人的畫像則是林二到龍泉鎮上看過,才繪的。”
聽了他的話,房喬臉上的疑惑只是消去了一半,低聲道:“是巧合麼...但這畫像——”
他撥開覆蓋在那張婦人畫像上的紙張,將畫紙拿在手中,湊近紗燈細細看去,眼神恍惚,嘴上呢喃道:“真像啊,可是她今年虛歲都三十有七了,怎地這婦人才三十的模樣...不、不像,眉眼不像、神態不像,她的眉眼很利,就是高興時候也...”
“老爺,”中年男子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待他擡頭看向自己時候,才澀聲道:“您別再自欺欺人了,夫人和少爺十二年前就沒了,連屍首都...”
房喬面色一僵,雙目失神。呼吸陡然急促起來,抓着畫紙的手輕輕哆嗦着。
見他這模樣,中年男子連忙上前一手扶住他的後背,一手使勁按在他的人中上,片刻之後,他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呵呵...”他手肘靠在書桌上,五指併攏緊緊捂住眼睛,喉間發出讓人難解的輕笑聲。
“老爺...”
“阿虎,你說的對,我又在自欺欺人了...嵐娘他們,早就死了...是我害了他們,是我啊...若是他們活着,我的智兒肯定不比這盧智差,還有我的俊兒...”
“若是、若是嵐娘肚子裡的孩子無事,定也是如同那個小姑娘一般,那麼聰慧、狡黠...阿虎,你說嵐娘若是地下有知,看到我現在這樣,會不會怪我,她那麼討厭麗娘,討厭我納妾...呵呵,她不會怪我,她不怪我——她、她恨我,她恨我!”
房喬嘶聲高吼出“她恨我”三個字後,一手猛然向着書桌上的東西掃去,“劈啪”的落地聲響起,僅是三兩下,他便將桌面上的東西全都揮到了地上,正要抓住燭臺朝滿地雜亂的書冊摔去,從旁伸出一隻手,將他的手臂緊緊抓牢。
“老、老爺,您別這樣,是阿虎不好,阿虎說錯話,夫人和少爺們興許還活着呢,畢竟那三具屍首被浸泡的有些發皺,就算是像他們,也可能、可能是——”
中年男子本想着安慰他,可說到最後,連詞兒都找不出來,當年的屍體不只是他親眼所見,就連給兩位少爺驗身也是他親力而爲,他這會兒想要說服自己都不可能,又怎麼去安慰房喬。
“是什麼,是假的、是假的對嗎!”可房喬聽了他的話,卻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的幾乎摳進他的肉裡。
中年男子垂頭咬咬牙,悶聲“嗯”了一下。
“......”房喬抓着他肩膀的手漸漸放鬆,同他一樣沉默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手中燭臺上流下溶化的熱臘,一滴滴落在他腳邊那幅婦人的畫像上,從那儀態溫柔的婦人眼眶中,落下點點清淚。
房喬低嘆一聲,一手撥開中年男子抓在他手臂上早就鬆力的五指。
“你出去吧,把德榮叫進來。”
“您——小的告退。”
(二更到,明天3更,開始加更這個月的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