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盧小姐入學也沒多久。偏偏就喜歡粘他,難道是因爲同姓的緣故?”
杜荷在一旁聽着她們說話,提到那另外一位盧小姐的時候,便插話道:“她是八月底入學的,正是你在家修養那陣子。”
“嗯?”遺玉眨眨眼,扭頭去看半邊身子都貼着自己的程小鳳,“盧小姐?”
“是啊,除了你這位盧小姐,咱們國子監另有一位盧小姐呢,不過——”程小鳳語調一變,有些怪聲怪氣道:
“咱們太學院的這位盧小姐,身份可是了不得,乃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呢。”
遺玉眉心一跳,裝作不在意道:“你是說,懷國公府上的?”
“唔嗯。”程小鳳發出個鼻音,算是肯定了。
遺玉在輕輕皺眉的同時,眼中掠過一抹不解,並沒有注意到程小鳳奇怪的態度。懷國公不就是他們三兄妹的外公盧中植嗎,不是說兩個舅舅和姨媽膝下皆無兒無女,從哪裡又冒出來個盧小姐?
她捧着茶杯,望着對面正同盧智說話的少女側臉。片刻之後,彷彿注意到她的注視,那位太學院的盧小姐突然扭頭朝西席看來,目光一掃,便同遺玉對視上,緊接着,她便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伸手指着遺玉,頭向盧智偏了偏,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說了句什麼。
“指什麼指,有話不會過來說。”同樣注意着那邊的程小鳳顯然也見到她的動作,有些不滿道。
誰知她話音剛剛落下,盧智就與那位盧小姐一同起身,朝着西席遺玉他們所在的角落走來。
盧智的動靜引來不少人的側目,遺玉卻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那位靠近的盧小姐,五官端正,眉眼柔和,淡淡的書卷氣讓加上那身雪青色的冬裝,讓這約有十五歲上下的少女顯得很是秀氣。
遺玉睫毛輕抖,總覺得這位盧小姐有些眼熟。
盧智徑直走到遺玉所坐的茶案前,低頭詢問道:“祭酒講的可是聽懂了?”
顯然他沒有向遺玉等人介紹跟着他過來的盧小姐的意思。程小鳳搶在遺玉答話前,起身一把拉起她,理也不理盧智,對她道:
“咱們先走,這兩日都不用上課,等下上我家玩去,我看看你射藝到底是否進步了。”
遺玉被她一個大力拉的有些踉蹌。差點踩到另一邊的楊小昭,這才發現程小鳳的異狀,便拿向盧智遞了個眼神——你怎麼招惹她了?
盧智回以一記:不知道。
遺玉無奈地反手扯住就要拖着她離開的程小鳳,“小鳳姐,我好久沒見到你了,咱們上茶社去坐坐,中午再一起用飯,”又轉向盧智,“好嗎,大哥?”
盧智配合地點頭輕“嗯”了一聲。
程小鳳腳步一停,斜眼看他,“那可要你做東,中午上鴻悅樓。”
“好。”
遺玉剛剛暗鬆一口氣,那位站在盧智身旁的盧小姐就溫聲道:“盧大哥,不爲我引見嗎?”
盧智正伸手去取遺玉肩上的書袋,聽到她的聲音動作一頓,對遺玉道:“小玉,這位是太學院的盧小姐。”
遺玉記着在外同盧家人保持距離的原則,僅是衝她點頭一禮,“盧小姐。”
對方衝她別有深意地一笑,柔聲道:
“真是巧。你我是同姓,之前我還同盧大哥講過,說不定上數幾代咱們是同宗呢,想來就有趣,你我若在一處,別人喚到盧小姐,還不知是在叫哪個呢,不如我以後就喚你遺玉吧。”
旁人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只當是開玩笑罷了,可遺玉卻隱約有些明白,這位盧小姐十有八九是知道些什麼的,這麼一來,她的話聽在遺玉耳中,便帶着試探和挑釁之意,什麼叫不知在叫哪個?什麼叫以後就喚她遺玉,她沒有姓嗎?
遺玉將書袋從肩上取下遞給盧智,嘴上亦是打趣,“盧小姐是大姓,我這個盧同你那個可不一樣,我們兄妹都是平民出身,上數幾代,也還是農戶,怎會同你這士族大家同宗。”
“哈哈!”程小鳳本來還有些悶悶不樂,聽了遺玉明顯帶堵的話後,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
就連盧智也輕笑了兩聲,那太學院的盧小姐卻沒被尷尬到,很是自然地接話,“你說的倒也是,咱們怎麼會是同宗。”
遺玉只當她自說自話。側低下頭,問楊小昭,“小昭,你與我們一起走嗎?中午一同用飯。”
“我、我可以一同去?”早就站起身的楊小昭,很是意外又帶些驚喜,另一邊的杜荷張了張嘴,卻被盧智一個眼神掃過去。
“走、走。”遺玉好笑地拉過她一隻手,同杜荷點頭道別後,跟上已經扯着她朝廳外走去的程小鳳腳步,一邊回頭對那太學院的盧小姐道:
“我們先告辭了,盧小姐。”
最後三個字,她不輕不重地喊着,這個“盧”姓,她是看重的,只不過並不是懷國公家的那個盧,而是僅屬於他們一家四口的那個“盧”!
盧智將遺玉的書袋換到左手,同自己的拎在一起,扭頭看着身邊的少女,嘴脣張合,語調輕的過分,不仔細聽,根本無法辨別清楚他在說什麼。
話畢他便大步跟上遺玉她們,少女站在原地。低頭去把玩腰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羊脂佩環。
在雲淨茶社聊了個把時辰,得了信兒的程小胖子才氣喘吁吁地跑來,一行人又轉至鴻悅樓用飯,飯後遺玉便藉口回學宿館去拿書,在國子監正門前,和他們道別。
大中午的,志銘路上很是寂靜,學生們這會兒不是回府便是在宿館裡面待着。遺玉聽着兩人的鞋子不時踩到從路邊樹上落下的枯黃葉子,發出陣陣沙沙聲。
“是怎麼一回事兒?”那位太學院的盧小姐。
盧智低聲解釋道:“她叫盧書晴,是大舅舅家的孩子。”
“不是說......”他們沒有孩子嗎?是她聽錯了還是記錯了。
“並非親生,是外公他們當年搬離京城前。大舅母從盧家同宗中抱養來的孩子,比你大上一歲多。”
遺玉眼皮一跳,扭頭訥訥道:“她知道嗎?”
兩兄妹默契極高,她話不用說的太過明白,盧智便清楚她想問什麼,“她無意間知道咱們的事,不過,她卻不知道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那盧書晴知道他們一家四口的存在,卻並不知道自己是抱養的。
遺玉想到先前她在宣樓對自己的態度,很快有些瞭然,“那她知道多少?”
“不多,知咱們的身份,知咱們暫時不能泄了身份,知外公有意讓咱們兄妹三人入族譜。”
這還叫不多?遺玉愕然,無意聽到都這麼多了,那有意聽到還了得。
盧智似是知道她心思一般,繼續說:“舅舅們因外公不允,無所出也不能抱養孩子進門,一家便只有她這麼一位小姐,幾位長輩很是寵愛,說話便不刻意避她,我倒不是故意沒同你講,而是以前不知道她清楚咱們的事,覺得沒必要同你說,前幾日外公同我說她知了咱們的事,我纔想着尋個時機告訴你。”
他一番話說完,遺玉囫圇聽懂後,便將重點放在了頭一句上,“外公不允”——
這盧書晴是在盧中植離京之前被抱養回家的,那時的盧中植還不知道盧氏母子即將面對的遭遇,後來知道了,便不允許無所出的兒子抱養孩子...一尋便是將近十三年,若是沒有找到他們,難道盧家從此就要絕後!
遺玉心口一擰,腦海裡頓時浮現出那位滿頭白髮,滿臉褶皺的老人來。
盧智扭頭看她。“怎麼了?”
大哥,等事了之後,咱們就真的認了外公好嗎?遺玉差點將這句話脫口而出,卻終是嚥了下去,“是想到上午那位盧小姐對我的態度,似有些不對。”
“那是自然,”盧智哼笑一聲,目光微微閃動,“小玉,你還不明白,在真正的士族大家中,長子嫡女的身份,代表着什麼!”
遺玉雙手一插,仰頭望着一路幾近光禿的樹枝,輕語道:“明白又如何,不過是彼之蜜糖罷了。”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對她來說,雖遠遠不到砒霜的嚴重性,卻也從沒想要得到過這些東西,就像是在呈遠樓住的那一夜,她第一次吃到奢侈的燕窩般,沒有它一樣能吃飯飽腹,絕對不會餓死。
“然也。”盧智輕聲和道。他同遺玉的想法不盡相同,對待那些他人眼中的蜜糖,他不會想要上前吞吃一口或是佔爲己有,反而執着於自己去釀蜜。
兩人一路淺談低語,到學宿館門外乘上馬車,回了歸義坊的宅子,五院藝比的四十五人,是有幾日準備時間的,祭酒和博士們講得很清楚,這期間他們不用到學裡,十一日按時參比便是。
盧智早上出門就告知過盧氏,兩人不會回來用午飯,但這幾日身體大好的盧氏卻沒閒着,和小滿一起在廚房裡面將從家裡帶來的果蔬全鼓搗成了點心。
兄妹倆回家,正趕上熱騰騰的小點心出籠,中午遺玉和盧智只吃了五成飽,這會兒便讓下人在盧氏臥房外的小廳裡鋪上幾層軟毯,放上兩隻火盆,一家四口邊聊,邊提前吃起下午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