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兒下午沒來參比,這書藝的木刻,想是盧小姐的囊中之物了,這樣難道還不值當恭喜嗎?”
楚曉絲是家中嫡長女,她父親是先前國子監律學院的博士,兩年前被調職去了中書省,忽然就走了官運,從五品連升三極,做了正四品上的中書侍郎,成了中書令房喬的直屬下部,且頗受重視。
這中書侍郎一位,一直是叫衆官眼饞的,常被看做是繼任中書令一職的候補之位,同等品級的官員都要敬上三分。這便是曾被國子祭酒親罰過禁足斥令的楚曉絲,當初被長孫嫺一腳踹了當替罪羊,爲什麼隔了兩年,反倒囂張起來的原因。
遺玉中午才向程小鳳打聽的,恍然大悟的同時,又覺得無奈,好像只要同房喬沾上邊的,都沒她什麼好事。楚曉絲說這話,就是拐着彎地在暗示這回書藝比試,就算她贏了,那也是因爲長孫夕沒有來參比的緣故。
四周的學生或坐或站,實則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熱鬧,遺玉心中鬱悶,她最不喜便是被人當了猴戲看,偏偏有人自己喜歡鬧騰,還總要拉了她一起。
“楚小姐的話好沒道理,長孫小姐不來參比,同旁人何干,又不是盧小姐不讓她來的。”晉璐安也就是同遺玉說話是有點兒結巴,同旁人爭起理來,從不磕絆。
楚曉絲沒料着會有外人插嘴,扭頭看着晉璐安,認出是自院晉博士的孫女,眼裡閃過蔑色,哼了一聲,道:
“我同盧小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她爹當真只是當了箇中書侍郎麼,這都快趕上公主的脾氣了,遺玉暗笑,瞅一眼鼻孔向上的楚曉絲,扭頭對那圓臉小姑娘道:
“還沒問這位小姐貴姓。”
晉璐安正想着怎麼把楚曉絲的話堵了回去,被遺玉一問,回頭就又紅了臉,伸手拉了拉衣襟,道:
“我、我姓晉,名璐安,這、這個璐,這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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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玉瞧她呆乎乎地伸手在空中比劃了兩下,竟是把閨名都告訴了她,便抽出筆筒裡的溼毛筆,就抽了一張白紙,彎下腰用水漬寫了三個字,
“是這樣嗎?”
略渾的水在紙上暈開,剛巧泛成了她的名字,晉璐安盯着紙上那三個水字,愣了兩下,隨即便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伸手指着紙上乾着急,卻是說不出話來。
楚曉絲就這麼被兩人晾在一邊,好不尷尬,但她還沒笨到會正面同遺玉叫板的程度,見兩人不理她,便扭過頭,一臉可惜地對旁人道:
“夕兒本是期待今日能同盧小姐一比,到頭還是沒能比成,唉,看來要拿這藝比的木刻,還是要靠運氣的。”
大家耳朵都不聾,能坐到這裡參加五院藝比的更是國子監裡排前的聰明人,哪個聽不出她一回二回的話裡藏話,可長孫夕在國子監的影響,非同一般之大,在場近五十個人裡,有一半還多都是她的擁護者,聞言是一味地點頭附和,有個別甚至明目張膽地衝遺玉撇嘴,當然也有一小部分人只是笑笑便不吭聲。
原本戲做到這裡就夠了,可楚曉絲話畢,又非要轉身再問上遺玉一句,“盧小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遺玉這回可是趕在了晉璐安前面開口,擡頭看着楚曉絲,笑吟吟地道,“我若沒聽錯話,你這是在幫長孫小姐抱屈嗎?”
“啊?”
“運氣太過飄渺,我們暫不說它,”遺玉環掃衆人,面露肅色,“我只知道,若是長孫小姐當真重視這場藝比,那就不會缺席,不管她是病了也好,有急事也好,事實不是誰勝誰負,而是我來比了,她沒有。”
寥寥幾句,便讓衆人思索起來,比起楚曉絲的明嘲暗喻,遺玉直指了沒有到場的長孫夕,可是沒有一個字是在說長孫夕不好,就像遺玉所講的那樣,她只說了“事實”。
“就是嘛,明明沒來參比,還好意思說的跟讓了人家似的......”
席間有人嘀咕了一句,很快便被同伴制住聲,可多數人心裡那位完美無缺的長孫小姐卻已經裂開了一條小縫。
楚曉絲到底還是有腦子的,環顧四周,又耳尖地聽到幾句閒話,就知道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腦子一轉,便佯作衝遺玉親切地笑道:
“好啦,算我多嘴,不過說實在的,盧小姐的新字寫的雖好,可是夕兒更是博衆家之長,你也別嫌我口直,我自己是覺得,盧小姐的字有點淺樂,是要略遜一籌。”
暗損不成,就變成明貶,衆人就見遺玉兩根手指捏起了那張寫了水字的白紙,遞到楚曉絲面前,搖頭一笑,道:
“什麼時候楚小姐能做到這個,再來置評別人的字。”
楚曉絲遲疑地接過那張白紙,都覺得那沾了灰色水痕的三個字除了好看些,實在沒別的異處,可她好歹在書學院待了三年,看不出端倪,又怎好張口去問,只能收了心思,隨便應了遺玉兩句,就拿着紙張回了座位。
衆人見熱鬧沒了,便自動散開,同晉璐安相熟的幾個小姑娘一下子就把遺玉給圍住了,起先對着她還有點兒靦腆,等發現她好脾氣後,才都嘰嘰喳喳地說開,遺玉一個個認了人,才知道這幾個都是不同院的女學生,且都是去年新入學的。
晉璐安被好友擠到一邊,也不生氣,笑嘻嘻地扭過頭,望着那邊還捧着一張紙看的楚曉絲,臉上露出不屑:
國子監特殊的製紙,豈是哪個都能用稀水在上面寫字不暈花的,這得要多麼老練又精確的筆力才行,別說是你楚曉絲了,就是那位長孫夕小姐,眼下也未必能夠做到。
“書藝比試,最優者——書學院,盧遺玉。”
“啊贏了贏了咱們院裡贏了”
“哈哈,有一塊木刻,就不用墊底了...”
當聽見東方佑站在樓閣上這麼宣佈時候,遺玉不害臊地說句,她是沒有一絲兒的意外,非是自大到了目中無人,而是她同這羣學生們相比,書法的意境上已經遠遠超了過去,沒有什麼可比性,反倒有種大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所以在書學院的學生一片歡呼聲中往梅樓上走的遺玉,心裡沒多高興,臉上便也沒什麼笑,只因論判席上有兩個她現在不面對的人,一個是李泰無疑,一個則東方佑了。
東方明珠死了,乍從姚一笛口中聽見這個消息,她是半信半疑的,甚至多將它當成一個惡意的玩笑,而在確認之後,依舊有那麼一絲不切實際,她和東方明珠算起來不過見了兩三次,作爲一個差點要同她共侍一夫的姑娘,遺玉本該對她印象深刻,可實則連她模樣都不記得了。
走上最後一層樓梯,遺玉就站在樓梯口處,待衆人回過頭,才行一併行了個簡禮,在一片誇讚聲中,晉啓德很是高興地衝她點了點頭,便又轉身繼續同身律學院的博士絮叨。
遺玉沒有避開李泰投來的目光,同他對視了一眼,兩雙眼睛裡都是平靜,她略朝他躬了一下腰,便朝着欄杆邊一臉淺笑的東方佑走過去。
“題目答的很好,字也好。”
遺玉是第三次從他手裡接過那塊漆金的木刻,儘量不去想東方明珠的事,謙虛地同他道謝後,便照着規矩站在樓上接受了一番“矚目”,看着樓底下黑壓壓的人頭,聽着嘈雜的人語聲,這麼鬧騰,就是有人罵上兩句,想也分辨不出來,遺玉走神想着,忽聽見一嗓子大喊,尋見竹樓上可勁兒衝她招手的程小鳳,臉上不由露了笑,再看手裡的木刻牌子,這纔有了高興的感覺——
她攢夠三塊了
笑眯眯地衝樓底下晉璐安那幾個小姑娘站的地方揮了揮金晃晃的木刻,遺玉便衝論判席上幾位道別,打算揣着東西走人,卻被叫住:
“盧小姐,”虞世南手裡還拿着遺玉那四張卷子,捋着鬍子,和藹可親地坐在那裡,擡頭看着她,“觸筆圓潤,字盈體滿,老夫對你這種字體很有興趣,若是可以,待會兒不妨一同去茶社坐坐。”
邊上幾人一訝,晉啓德第一個反應過來,虞世南今昔的身份地位,說對遺玉的字有興趣,那就再沒第二種解釋了,他便眨着眼睛暗示遺玉趕緊點頭,哪知小丫頭衝她抿嘴笑了笑,便在一片驚愕中,歉然道:
“虞先生謬讚了,學生尚有許多不足之處,需得更加勤學苦練纔是,同您老一起用茶,實不敢當。”
李泰看着她拒絕了虞世南的邀請,起先是蹙眉,這本該是個好機會,這般放棄未免可惜,但一瞧見她眼中隱約透出的堅持,眉心又平整下來。
“呵呵,不錯,你這孩子不錯。”虞世南被遺玉變相地拒絕,反笑了起來,揮揮手示意她下去,就又低頭去看那幾張字,似是昏花的老眼裡頭,藏着點點的可惜,就不知是爲誰了。
遺玉剛剛下樓,便被李泰隨行的那個太監叫住:
“盧小姐,王爺讓您先到前門去坐馬車,等他一道回去。”
“這位公公,麻煩你幫我將原話轉給王爺,”遺玉將木刻小心塞進袖袋裡頭,拍了拍,“我這幾日有事要想想明白,就先回鎮上去了,勞他想辦法將我後面那幾項藝比的名額都消了去,多謝。”
(晚了晚了,今天暴熱,空調好像吹得都是暖風,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