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的上下,皆已換上素面的衣裳,頭上的金翠也都摘盡,換了單色的發繩或是銀飾木飾。
遺玉吃罷晚飯,沒多在院子裡休息,換了身乾淨的素衣,便領着平彤上朝陽院去。前廳的靈堂還在佈置,盧中植的遺體暫時停放在房內,這一晚需得全家去守夜。
走到院子外頭,正巧碰上剛從裡面出來的盧智,他讓平彤在一邊守着,領了遺玉到牆下。
“大哥,什麼事?”
盧智看了一眼周圍,方纔低頭看着她,道:“上午祖父醒那一會兒,交待了些事情,白天人多,不好同你細說,這幾天恐沒機會說話,抽這空當,我便與你講了。”
這麼大半天,兩人是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就連盧中植的遺言,遺玉也僅知道個一兩句,還是從盧景姍的哭聲中聞得的。
“上午那會兒,大伯二伯兩家子都在跟前。祖父已經明說了,要大伯承爵,庫房和田宅地契等物均稱四份,二伯家佔一半,剩下的一份給咱們家,一份給書晴留作嫁妝,還有江南那些餘產留給你做嫁妝。兩位伯母當時沒說什麼,可等到出殯之後,肯定是會鬧騰......”
遺玉越聽眉頭越緊,沒有天降橫財的欣喜,卻有苦笑的衝動。這不鬧騰纔有鬼了。讓無子嗣的大房承爵,二房不樂意,把偌大的家產分了一半給二房,大房不樂意,這看似是挺平均的分配,卻讓兩家都會心生不滿,向來明智的盧老爺子爲何要這麼着分,真是叫人有些想不通。
她正是疑惑,便見盧智輕嘆了一聲,給她解答:
“祖父這般,表面公平,實則是偏了心,大伯名下又無子嗣,擺明了就是衝着我來的。”
遺玉聽他一語點破,方纔恍然大悟,等過個十幾二十年,盧榮遠年老,身邊若無子承爵,那就只有盧智可選,這就相當於是給他安排了一條後路。
還有那四分之一的家產和江南的餘產,後者不算什麼,但前者——盧榮遠承爵之後,雖同時承接懷國公的俸祿和田產,但比起盧家的家產,卻是小巫見大巫了。若是單獨給他們四分之一,兩房肯定都不樂意,但是給了一厚份與盧書晴做嫁妝,又給了那江南的薄產與她留作嫁妝,卻同時堵了大房和二房的嘴。
遺玉是去過庫房的,憑着那些她看見的東西,也能估摸出看不見的東西。扣去了厚重的陪葬,四分之一的家產,各種東西相加,該是有十萬兩白銀,這個數目讓人想想便覺得腦子發矇,打個比方,若是他們家那山楂生意能持續下去,一年淨賺也就是千兩白銀,光賺不花,也要存個一百年。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頭七一過,咱們就搬出府去,可眼下看來,卻沒這麼容易了,”盧智皺眉,“下午那一會兒的功夫,大伯母和二伯母各自叫我過去說話,都有讓咱們跟着同過一家的打算。”
盧智尚未成家,帶着那麼一大筆的家產,跟着誰過,不就得給誰看着,他們兄妹不管府內營生,誰知道錢到底是個什麼數目,這麼一來二去,等到盧智成家立業,那筆遺產可是有油水能扣的,趙氏和竇氏都是精明的人物,誰不曉得箇中道理。
遺玉苦笑道:“如此這真金白銀倒成麻煩,乾脆就不要好了。”
錢誰不愛,可沒了盧中植,盧家便會不太平起來,他們兄妹是不想同任何一家攪合在一起,盧智要開府,還得等個半年,跟誰過都難熬。
“若是能不要,我同你講這些做什麼,”盧智揉揉眉心,說多了話,嗓子有些發啞,“祖父說這些的時候,可有兩位太醫都在跟前,若是咱們不要,傳出去,那便是兩房欺負咱們孤兒寡母,這名聲可就難聽了。我下午已經拒了她們,想着她們肯定是會從你這裡下手,你記得這一陣子,不管是哪位伯母私下找你說話,你都莫要答應她們什麼去。”
“我曉得了。”遺玉見他疲乏,道:“平卉讓廚房做了些吃的,還在熱着,你先回院子去用飯吧。”
“好,裡頭來了不少宗親,說話有些不中聽的,你不必搭理。”
交待完這句,他轉身快步迴向黎院去了,遺玉左右一瞄,卻見本該在一邊放風的平彤站在不遠處同人說話,她也沒喊人,站在朝陽院門前等了片刻,平彤一臉難看地小跑到跟前,湊到她耳邊小聲道:
“小姐,上午抓着的那個人不見了。”
“嗯?”遺玉皺眉,這一天都沒什麼閒空跟盧智提,沒想到那人竟逃脫了。稍一思量,她道:“算了,此事暫不要同我大哥講,你去叮囑那馬伕別多嘴。”
“奴婢已經叮囑過他了。”
遺玉點點頭,“走吧,咱們先進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她雖是知道紅莊的人在找機會抓她,但這陣子她都不出門,只要不落單便是安全的,等盧老爺子出殯後,再同她大哥商量下對策。
朝陽院內人不少,卻並不喧譁,有的只是低低的切切私語聲,盧老夫人上午暈睡過去後,便被安排在離正房最遠的一處屋子裡,空出隔壁的房間用來待客——待那些前來幫忙的宗親和姻親。
明日入棺,天明前凡是盧家的兒孫小輩都要披了孝衣纔可出入,按盧家舊例,這孝衣樣式簡單,卻不能假借無親緣關係的外人之手縫製,廳裡幾張厚實的絨毯上,至少坐了三十來個人,用一道六扇的摺疊屏風隔開,外側是二十來個已婚的婦人們,內側則是七八個會針線又尚未出閣的閨女們,都是前來幫忙的親戚。
遺玉坐在屏風後頭,一手捧着白布,另一隻手靈活地捏着針線在上頭穿梭,旁邊有專門的老婆婆來教習如何縫製簡單的五服,針法很簡單,她又是常做針線活的,聽說了一遍就記住了行鍼,只要縫製她和盧智的兩件,並不麻煩。
聽着外頭婦人們的小聲議論,進來已經有兩刻鐘的她,總算知道盧智之前說她們說話不中聽是個什麼意思。
“唉,三堂叔他年紀大了,想要孫子也情有可原,但認了這麼一家子回來,還不抵不認呢...那無名盧氏被擄去,也就罷了,怎地他家那個二兒子都不見人影。”
“說是被送去外面遊歷,斷了聯繫,就找不見人了,你管人家來不來呢,就是剩下這麼一對兄妹,不照樣分到了那麼一大份兒家產——不過三表舅他最向的還是大房家,承爵不說,還專門留了一份厚重的嫁妝給書晴那閨女。”
“不是那家子也有個閨女得了一份麼?”
“這哪能比,你沒見三表舅回京時候,是運了多少車的東西,南邊還能剩下什麼,頂多是些田產和商奴,恐怕還不如咱們這些人家給閨女備的嫁妝多呢。”
“說的是,依我看啊,這老爺子到底還是爲了給本家留根香火,才留那一大份子給那家,那閨女便是個搭頭,盧智是個好的,名聲好不說,好像還被皇上看重過,若是明年科舉有個好着落......”
“呵呵,二嫂,我瞧你是相中這孩子了,你母親家是有不少小姐尚未婚配吧,若是心思,可得趁早了。”
“瞧你說的,人家現在到底是本家的大少爺,又是京裡有名的少年人物,我那幾個侄女可配不上。”
“等這樁白事了了,他可就不是了,你還是儘早打算吧,免得人家真在科舉後......”
隔着一道屏風,這臨近的三兩婦人竊竊私語只是若干之一,遺玉只當是笑談聽了,縫好了一邊側腰,要換另一處時,卻被人從外頭喊了一聲:
“小玉,小玉在裡頭嗎?”
“我在。”聽是盧榮和的聲音,遺玉應着聲,將手裡東西放下,繞出屏風便見站在門口的他衝她招手,她便移到走廊上同他說話。
“這是方纔實際寺送來的符,需得孫輩今晚在房後燃盡才成,”盧榮和把手裡的一小疊紙張並着火折給她,“書晴不知跑哪去了,你拿着這個,去院後頭你祖父那間房下面燒了,小心些,別燙着手。”
“哦。”見她應下,他便又急匆匆地朝院外走了,平彤方纔被人叫去搭手,這屋前屋後都掛有燈籠,她也不膽小,便自己拿了東西,繞到朝陽院屋後頭去。
因爲是冬季,屋後除了幾顆禿樹和假山石外,很是空蕩,下人們每日清掃,地上也沒什麼枯枝敗葉的,她尋到了正房內室的後窗,正要去點那疊符紙,卻聽見一陣嗚嗚的哭聲從邊上的假山後頭傳來。
遺玉猶豫了一下,收起火折,便朝假山後頭走去,只因那晚上聽起來有些嚇人的哭聲,像是盧書晴的。
那日從舒雲樓醉酒回來,她便沒再主動找過盧書晴說話,這陣子盧老爺子昏迷在牀,兩人沒少在朝陽院裡碰面,起初她還點頭打個招呼,見對方視而不見後,她便歇了好性兒。
(昨天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