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是五院藝比的最後一日。禮藝比試一直以來都是被當作壓軸,不同於昨日算藝比試的冷清,除了吳王和魏王皆沒有到場,君子樓中幾近滿座。
梅樓上的論判席,九人早早就座,面上最輕鬆的是太學院的查繼文博士,苦着臉的是一塊木刻都沒有拿到的律學院博士。同樣拿到一塊木刻的書、算、四門學院,今日因要決出第二,三院博士面上是和色相談,話裡話外卻都在較勁兒。
嚴恆翻着手上記有所有參比學生名字的手冊,道:“老晉,你也別抱太大希望,這禮藝的木刻可不是好拿的,不光要聰明機靈,還要有運氣,你們書學院的學生,運氣可是一樣不怎麼好。”
晉啓德老神在在地回話,“我看今年你們四門學院的學生運氣也不怎麼樣。”
算學院博士不滿道:“若說最倒黴,還要屬我,好端端地冒出來個違紀的學生,九人變成八人。若是這次能贏,那還真是僥倖了。”
晉啓德是個護短的,因着遺玉那日被算學院的學生潑墨,到現在還記着仇,當下冷聲道:“昨日能拿到一塊木刻,你已經是僥倖,這塊你想都別想了。”
“有必要這麼小心眼子嗎,同個婦人一樣,我那個出岔子的學生,不是已經道歉了。”
算學院博士自那日書藝比試之後,沒少被晉啓德數落,這會兒又被他一句話堵的下不來臺,口氣也硬起來。
“老夫說你什麼了,就小心眼了,你說那事我早就忘記,偏偏你要提起來,你——”
“好了好了,”看熱鬧的查繼文出聲打圓場,樂呵呵道:“不就是這次好處多些,用得着這麼爭麼,看人家老竇,知道這得木刻無望,就不和你們爭,要我說,沒準兒這最後一塊木刻還是我們太學院的,你們不是白鬧了一場。”
這一席話下來,不知是在勸和還是火上澆油。本來還在拌嘴的三院博士和沒得木刻怨念不小的律學院博士都黑了臉,送了一記冷哼給查繼文。
房喬見東方佑沒有阻止他們這羣年過半百的老人鬧下去的意思,便扭過頭,出言道:
“幾位先生,這最後一比等下就開始了,各位不如趁這功夫,叫自己的得意門生過來,再交待一番。”
他的話讓幾人暫時熄了火,分別揮手招來書童下樓去找人。
遺玉和盧智照着原路,從梅樓下來,穿過一層,走向對面的蘭樓,剛纔兩人和七八名學生,被各院博士叫去說話,無非是叮囑他們盡全力拿下這最後一塊木刻。
別人還好說,喊上這兩兄妹是絕對託付錯了人,兩人都打定了注意,這最後一比混個不前不後即可。
禮藝比其他八項比試要晚上半個時辰,是上午巳時準時開始,晚上戌時準時結束,期間最先完成題目回來的學生便是最優。相反最後一個回來或是最後一個完成題目的是爲最差,當然,爲了避免有些學生濫竽充數,不到時辰卻空手而歸者,同樣有可能被論判定做最差。
在蘭樓坐下後,遺玉再次勸到程小鳳:“小鳳姐,你還是棄掉吧,別再傷到扭到,那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一隻胳膊不能動彈的程小鳳不知是不是因爲盧智昨夜的取笑,今日堅持要來參加這最後一比,可禮藝比試搶的就是一個時間,來回車馬,她這一邊肩膀傷着,怎麼方便。
“沒事,大不了我同你們一道坐馬車,就是慢了點。”
盧智今日的精神看着比昨日好上許多,見程小鳳一臉堅持,便對遺玉道:“不用管她,跟着咱們,總不會出事。”
程小虎湊到程小鳳身邊,提議道:“大姐,你要是嫌慢,不如我騎馬栽你?”
騎馬?遺玉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程小鳳揮着那隻完好的手臂,趕蒼蠅一般揮了揮,“去去,騎什麼馬,竟出餿主意,姐姐我這樣還能騎馬嗎?”
幾人坐在樓中一角閒談玩笑。剛纔同遺玉和盧智一起被論判席的先生喊去說話的長孫兩姐妹,坐在蘭樓中另一側低語。
“真希望這場比試早點結束,咱們好上天藹閣去。”本就外向活潑的長孫夕,這兩日臉上更是時常掛着笑,甜美的樣子引得四周側目。
而她卻仿若未覺一般,用着軟軟地語調同長孫嫺撒嬌,“爹出門前還囑咐今日不讓我騎馬,大姐可要幫我瞞着,坐車子多慢呀。”
“你這麼心急,乾脆現在就棄比去天藹閣等着好了。”相較於長孫夕的好氣色,長孫嫺柔美的臉上卻帶着一股子沉悶。
長孫夕嘿嘿一笑,“同恪哥哥約的是晚上,我去那麼早做什麼。”
長孫嫺有些僵硬地取笑:“你又不是去見三皇子的。”
她心情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那日的宴會上,楊妃把正同人談論薰香的長孫夕叫到身邊,嗅了味道之後,當着衆人的面,便說似是在高陽處聞見過。
高陽公主雖已及笄,卻居在楊妃偏殿之中,有什麼動靜自然清楚,對面坐的高陽聽見楊妃的話,雖沒在衆人面前落她面子,卻也叫了長孫夕過去。聞了味道之後,嘴上不把門的她,一句話便讓衆人一陣呆愣,她道是那味道,同李泰所用薰香一模一樣!
高陽同李泰交好,常到魏王府做客,曾偷偷順過他爐中的一些薰香回宮,那味道的確獨特,楊妃聞過一兩次便記得,在長孫夕身上嗅到,便提到了高陽。又被高陽牽出了李泰。
長孫皇后在宴中詢問了長孫夕得香的經過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至今還在長孫嫺腦中迴盪——“夕兒和泰兒倒是有緣分的很。”
一句話之後,當時在座衆人只是哈哈笑過,並無多言,只是這緣分二字,豈是能隨便用的,表面上,長孫夕和李泰身上薰香味道相同是種巧合,可在多數人心中,聯想起上次宮中家宴之後,有關李泰拒絕皇上指婚的流言,這種巧合就讓人不得不多想了。
在太子、吳王、魏王三黨格局漸漸顯露之際,長孫家一直都保持着中立的態度,作爲長孫一族的大家長、又是太子親孃舅的長孫無忌,既沒有阻攔自己長女同魏王一派的高陽親近,也沒有阻攔自己的三女兒同吳王交好,這派八面玲瓏不攔不阻的作風,卻恰恰滴水不露讓人找不到半點可抨的縫隙。
長孫家勢大,三黨雖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會有拉攏國舅爺的行爲,可私下的一舉一動,卻耐人尋味,前日在宮中的家宴上,爆出長孫夕和李泰若有若無的關聯,讓本來還有着同李泰攀親心思的人家,都暫時歇了火,轉而關注起魏王府和長孫府的動向來。
長孫嫺原本以爲,宴會上出了這檔子事,回府後父親長孫無忌是會訓斥她們的,最起碼也會警告長孫夕不準那用那香衣閣送來的香料,可就如同長孫皇后在宴會上的態度一般,長孫無忌對此竟然不置可否!不表示反對和贊同,那和不反對有什麼區別!
長孫夕沒有注意到正在回憶的長孫嫺難看了一些的臉色,自顧道:“我是去見恪哥哥啊,他說幫我約了四哥出來,也不知四哥會不會去呢。今兒他也沒來觀比。”
長孫嫺回神,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平復心情,“放心吧,知是你邀的,四哥怎麼會不去。”
長孫夕被她講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些什麼,便聽第二遍鐘鳴聲響起,四座參比的學生紛紛起身,朝圍樓中央的空地上走去。
四十四人都到場後,東方佑離席走到欄杆邊,樓中瞬間安靜了下來,同前幾次的比試不同,沒有藉着巨幅白絹宣佈題目,而是從樓上被書童垂下一隻精編的花籃,上面整齊地擺放着一張張大小一致的帖子,上面寫着兩列小字,落款一枚紅印。
衆人一一上前取了一張,遺玉拿了兩份,遞給程小鳳一份後,便低頭看起帖子上蒼勁字體所書:
“東都會,茶香翠樹,酒客暗度處,一夫人,琴聲孤孤,且問何故,助。”
拿到帖子看過的學生,不約而同地發出不解的聲音,這帖子後半部分清清楚楚,是要問一名夫人爲何曲調憂傷,幫助她完成心事,可這前半部分,就奇怪了,東都會那麼大,這會彈琴的夫人多了去,找這帖中之人談何容易。
在衆人的疑惑中,樓上的東方佑緩聲解釋道:
“這帖子上面寫的便是此次禮藝比試的題目,這位夫人每逢三日便會在東都會一處彈琴,今日剛巧是日子,你們找到她後,遞上這蓋有我印信的帖子,幫她完成一件心事,求她頭上所戴梅型銀簪一枚爲證。”
原來如此,不光是要幫那夫人做一件事,還要先找到她再說,找人本身也是比試的一部分,這題目比起往年可是要難上三分不止啊!
樓中觀比的學生們聽見祭酒的話,皆知今日所比,低語聲陣陣響起。
片刻後,東方佑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架子上的漏刻,雙手輕撫在欄杆上,對衆人道:
“戌時之前,務必回來。”
主簿聽見他的話,清了下嗓子,高聲宣佈道:“禮藝一項——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