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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會兒功夫。不光是參比的學生,就連周圍觀比的學生也發現,場地上少了五張桌案,有些不明所以的人相互揣摩着這是何意,有些心眼多的,只牢牢地坐在位置上不肯挪動半分。
程小鳳對遺玉道:“這該不是有五個人棄比了?不可能啊,書藝至今還沒有人棄過呢,就算是棄掉,也該這會兒消了名,纔將案撤下吧。”
“沒有人棄比。”盧智從菊樓下面走過來,在遺玉身旁坐下,“許是這次的比試有些特殊,不用擔心,主簿會講明白的。”
很快四十張桌案已經坐滿,來遲的學生直接去找了梅樓下面的主簿,只被告知了四個字——稍安勿躁。
因盧智的話,遺玉放下心,便側頭朝着蘭樓上面看去,吳王李恪到了,可他旁邊的位置卻空蕩蕩的,若不是早上還同李泰一起出門。她定是以爲他不來了。
剛這麼想,就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香廊一側走出來,只是瞄到跟在他身後的人,她揚起的嘴角又壓了下去,是高陽!不是聽說她不會來觀看藝比的嗎?
遺玉收回視線,總覺得見着高陽,就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側身掃了一圈在座的學生,長孫家的兩姐妹都有座位,那站着的五名學生,只有一個是書學院的,其他的她都不認識。
長孫嫺注意到遺玉的東張西望,側頭看向站在不遠處身穿算學院常服的學生,對視之後,那學生不着痕跡地對她點點頭,她才收回視線。
“咚——咚——咚”
就在場地邊上的學生面帶不安地踱着腳時,宣佈藝比將要開始的第二遍鐘鳴聲響起。
祭酒拿銅錘輕敲了一下吊鐘,樓上的僕人便將此次比試的題目放下。
程小鳳一看到那白底黑體的“一頁書”三個字,頓時低嚎了一聲。
主簿見題目放下,發佈走到場地邊上的一處擴音位置,揚聲道:
“此次書藝比試——‘一頁書’,與以往有所不同,將不單人發放文章。”
說道這裡他突然高高舉起了左手,遺玉若有所感地望向先前讓她疑惑的高空卷軸,就聽“啪、啪”四聲,四幅巨卷垂下,卷尾懸在一樓半中央。
樓中頓時“嗡”地一聲亂了起來。那四幅巨卷分別在一層樓高的卷頭上標註:“一、二、三、四”字樣,下面一層皆是用巨毫寫上了文章!
主簿提聲壓過衆人,繼續道:“一頁書——將以此四篇爲準,一炷香內,字體不論,在單張標紙上抄錄文章最多者,經論判評議,以書法優劣,擇出最優者爲勝!”
遺玉皺眉,同旁人一樣,在主簿話說到一半時候,便發現,坐在場地的位置上,那東西南北四角的巨卷,根本就看不清楚!
主簿很快便解答了衆人的疑問,“諸位學子——請離席到巨幅下觀過文章後,再行抄寫——爾等不可任意挪移桌案——不可離席抄寫——不可相互抄襲——不可多佔位——不可空坐案前!”
參比的四十五名學生,多是國子監中頂尖的聰明人,主簿話音一落,他們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含義。皺眉的皺眉,繃臉的繃臉,當然氣定神閒的也大有人在。
坐在這四十張案上,根本看不清楚四幅卷軸上的文章,想要看清楚,就必須離席去看後再回來默寫,而一離席原本的座位就不保。不能幫別人佔位置,不能和別人共用位置,更不能到巨卷下面抄寫,寫字時候只能老老實實地回到場地中的座位上,不可相互抄襲!
然,不寫字的時候,不允許在案前坐,這麼一來,因爲缺少了五張桌案,便會讓學生們更加緊張起來!
遺玉明白過來後,頓覺哭笑不得,這等花樣兒,是書藝比試嗎,怎麼像是要玩搶座位來着。
兩臂長的矮案一側是筆墨紙硯,另一側是一摞標紙,兩尺長,一尺寬。主簿話落之後,便有書童捧了計時用的香爐,放在梅樓下面的一張桌子上。
在點香之前,尚且留給學生們半盞茶的時間準備,雖座位等下便要亂套,但爲了輪到自己抄寫時不至於墨窮紙貧,大家都很自覺地做起準備來。
盧智輕研着事先被書童準備妥當的墨汁。扭頭對遺玉和程小鳳輕聲道:“等下比試開始,最多半盞茶,這些人便會亂套,什麼法子都行不通。你們不要急,小鳳,你一次不要看的太多,免得坐下後默錯,放心,你不會墊底的。小玉,你一次能記多少,便記多少。”
最後一句話,算是盧智特意說給遺玉聽的,她略一沉思後,點點頭。程小鳳正因爲因爲書藝比試的題目是“一頁書”而心慌,聽了盧智這番鎮定的說辭,面上焦色少了許多,將他的話記了下來。
遺玉從書袋裡面將毛筆掏出,選了一支狼毫小楷,用食指輕滑了兩下,扭頭看着準備點香的主簿,站起身來。
“書藝一項——始!”
他字音剛落,場地上的四十餘名學生幾乎同時朝着東北角的第一幅巨卷下面大步而去,舉止較爲得宜。
按說。大多數人一次是能記上將近三十個字再回去的,可這場比試的特殊安排,註定了過程沒有這麼簡單!
前幾次還算好,有些人看了幾眼就往回走,旁邊的人不爲所動,繼續記憶着文章,可半盞茶後,圍樓中的情形就大變樣:
一羣人剛剛站到巨卷下,片刻,一個人拎着自己的標紙轉身朝着座位跑去,便帶動身邊三五人。這三五人又帶動旁人,嘩嘩啦啦!幾乎是所有的學生,沒看上幾眼,便都朝着座位跑去,生怕慢了別人半步就沒有了座位,等待的時候浪費時間,畢竟,不光是要寫的多,不寫錯,字相也是要好的,哪能匆匆了事。
其實明擺着,多記幾個字再回去,更省時省力,但人的頭腦就是這麼奇怪,只是少了五張桌案,便讓人昏頭,寧願多跑幾個來回,少記幾個字,也不想在邊上等位置,生怕少寫了幾個字。不在場中,根本就無法感覺到這種詭異的氣氛,就連遺玉和盧智,站在巨卷下記憶時候,也會被旁邊的人所影響到一些。
高陽坐在蘭樓上,望着樓下跑來跑去的那些學生,樂的哈哈直笑,指點着他們,對旁邊席案上的李泰道:
“四哥,你看他們多有意思!”
李泰沒有搭腔,李恪卻開口道:“原本是能多記得幾個字,多寫的幾個字的,可他們如此,就多花了一半時間在來回跑動上,真是——”
他並沒有將那個“蠢”字說出口,高陽卻不避諱,“真是蠢透了!”
“啊!快看快看!那個人差點跌倒,哈哈!”
“呀。那個人是不是沒墨了,還在寫!”
高陽大呼小叫着,引得旁人暗暗側目,李泰將茶杯在案上一放,冷聲道:“聒噪!”
高陽嬌笑的面容一僵,生生把笑聲收了回來,嘴上卻不停,“我哪裡聒噪了,你要是嫌我煩,我就坐那頭去,哼!”
李泰卻沒有理會她小小的挑釁,高陽甚是無趣地重新趴在欄杆上,看着下面的熱鬧。
香燒到六分時,有七人開始抄錄第三條巨卷,太學院的有盧智、長孫夕和高子健,書學院的是遺玉、長孫嫺,還有那位書法甚佳的申公子,四門學院一名婁姓少年。
論判席上,書學院晉博士先前臉上掛着的笑容早就收了起來,斂容望着來回在第三幅巨卷下面走動的七名學生,查繼文見他臉色不好,仍是大膽地取笑:
“怎麼,是看我院裡的學生攆上去了,所以不樂意,擔心了?”
晉啓德被說中心思,卻老老實實地點頭,然後道:“這次比試的題目的確別出心裁,卻也出乎咱們預料,起先只是想考考他們的腦子,可你看看下面,有幾個人這會兒腦子裡還清醒着的。”
查繼文也將笑容收了起來,正要伸手去端茶,忽聽樓下一聲厲喝響起,身旁的晉博士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案上,君子樓“哄”地一聲糟亂起來。
落下剛纔記憶的最後一個字,遺玉將尚帶墨溼的標紙小心一收護在胸前,大步朝着第三幅巨卷跑去,僅對錯身跑向座位的盧智交換了一個眼神。
此時場地上的人很雜亂,儘管遺玉知道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某些人的小動作是使不出來的,但她還是極小心地避開那些慌慌張張的人影。
開始抄第三巨卷時,只有申公子還有長孫嫺緊跟在她後面,後來其他人才跟上,因此她敢肯定,這會兒她絕對是默的最多的一個人!
“盧小姐!”
正在聚精會神地記着巨捲上文章的遺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的叫聲,眼皮一跳,並沒有回頭,卻不想一隻手猛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緊接着她余光中便見到一團黑色在她胸前炸開——
溼漉漉的墨汁順着她的衣襟擴散開來,主簿的高聲厲喝,伴隨着半座君子樓的譁然聲響起。
遺玉緩緩低頭,看着被她護在胸前,此刻卻被墨汁溼透半邊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