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同李泰走到殿前,殿中的客人已經挪到了殿外的坐席,不遠處的場地上,十幾名焰火匠人已在佈置着道具,夜風微寒,兩人步上臺階,遺玉輕輕打了個寒顫,李泰手臂從後繞在她肩膀上摟了一下,低頭道:
“看完這個咱們便回去。”
肩頭一暖,遺玉輕應了一聲,李泰便鬆開她,看着她往女賓那一片去了。
“快坐下,待會兒皇上一來,就開始了。”趙聘容往邊上挪了挪,空出位置給遺玉坐,李倩從她懷裡鑽出來,伸手要遺玉抱。
“皇上還要過來麼?”遺玉照舊讓李倩坐在她跟前,問道。
“嗯,這焰火班子據說是大江南北的跑,能尋到一次不容易,三公主便讓人去請陛下了。”
“那我們可是有眼福了。”遺玉笑笑,一手倒酒,一手塞進腰囊裡,摳出一粒淺紅色的小丸子,塞進嘴裡,喝了口酒嚥下。
“姐姐吃的糖麼,倩倩也要。”李倩仰着腦袋討糖吃。
遺玉摸摸她腦袋,“就剩下一粒了,倩倩乖,下次姐姐再給你帶糖吃好麼。”
這備急用的鎮魂丸雖沒負效,味道也是甜的,可惜她隨身只裝有一粒,還真沒多的給小傢伙嚐鮮。
“好吧。”李倩不大情願地應了,好在下面匠人擺的箱箱盒盒的道具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李世民便來了,長孫無忌和房喬兩個跟在後頭,各自落座,便有內侍交待下去,說是可以開始放了。
這時候的焰火,可沒那麼壯觀的顏色,便是將各種金屬物燃燒,再用機括噴發裝置彈放到空中,形成火樹銀花的漂亮光彩。
即便是這樣,百十隻焰火匣子一起放出來,宛若銀河密佈,也足以稱是一場盛宴了。
“呀”
“真好看”
“快瞧快瞧,那火花噴的是一團菊吧?”
女客這邊顯然比男客那頭驚喜許多,年輕的女子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不絕於耳,全沒了剛開宴那會兒的拘謹,李倩坐在遺玉身前,不住地拍着巴掌,嘻嘻哈哈地笑着。
整個女席,怕也僅有遺玉一個心不在焉,她臉上掛着笑,目光卻謹慎地留心着場上動靜,長孫夕既然給了她殿前殿後兩條路,那這兩條必都有險。
有了第一回被長孫夕拿程小鳳開刀的經驗,遺玉便重點留意了這場上能叫她關心的幾個人,李泰正被楚王拉着喝酒,九皇子李貞許是因爲揚州的事對李泰親近許多,也在邊上陪着。
程小鳳和程夫人的座次離遺玉隔了三四張桌,她看過去的時候,正巧程小鳳也在看她,兩個人目光撞在一起,程小鳳便躲開了,遺玉心中苦笑,便又去看上座。
平陽和李世民前後不差多少的坐在一張席上,邊看着焰火,時而側頭交談些什麼,幾名妃子雖不在同桌,離的也不遠,言笑晏晏,嬌聲倩語。
焰火聽說是一共三偱,第一循放罷,遺玉並沒發現什麼異樣,心中疑惑卻更重,長孫夕此人,行事頗有幾分詭逆,又着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主,這兩杯毒酒下肚,到底會起什麼作用,她實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了。
這第一偱燒的是火樹銀花,第二偱是金光照影,平陽顯然更喜歡這個顏色鮮亮的多一些,揚聲笑道:
“皇兄,你今日可是佔了我的光,這幫子焰火師傅天南海北地遊生,從不在一個地方多待,若非是一羣孩子費心給我找來,你要想再見這奇景,可得等個三年,才能見啦”
“哦?”李世民眼中映着那焰花的閃閃金光,摸了摸脣上短鬚,“朕好奇了,是哪幾個投了你的趣?”
下面人雖然鬧,可耳朵都是豎起來聽上頭說話的,就聽見皇帝問罷,平陽擡頭往女賓席這邊掃了一圈,伸手點着一片,道:
“喏,唐儉家的小女兒和劉徳威的外孫女,皇兄想是見過,她們辦了個文社,便是合計了找來這羣匠人給我拜壽,我連着班子一起帶進宮裡,給你也看看新鮮——來,幾個小丫頭上前,也叫皇上認認人。”
說着話,席間便有幾名女子離席,嫋嫋婷婷地走到前頭,有些拘泥卻不失禮數地拜見了上面,遺玉看了人臉,既驚又疑,這不是墨瑩文社那羣人麼。
唐儉家的小女兒說的是唐妙,史蓮便是劉徳威的外孫女,晉璐安,劉青青、周雲蘭都在,還有三個遺玉不認得,封雅婷和程小鳳是不在其中,想是沒摻和這熱鬧。
遺玉心情一下子就有些微妙了,她側過頭,在席間尋到封雅婷人影,見她微微衝自己搖頭,挑了挑眉毛,示意她,她也不知她們今日這一出。
呵,這幾個小姑娘倒是會找門路,遺玉目光閃動,搖頭一笑,那無雙社才弄個巾幗卷出來,這墨瑩文社便找來一幫子奇匠麼,有意思。
“公主壽辰,我等討巧,墨瑩文社還有一份禮要獻上,望皇上允許。”
“誒?還有禮麼?”平陽坐直了身子。
“準了。”李世民大手一揮。
史蓮便拉着唐妙起身,對晉璐安點點頭,朝着殿臺下那羣匠人揚聲道:
“準備下”
“是”
一羣匠人應了,第二循焰火放完,又手腳麻利地換了焰火箱子,一盞茶後,衆人正等的有些不耐煩,便聽“轟”地一聲雷鳴斥耳,眼目及處,臺下十幾口箱子轟然炸出一大團粉豔豔的熒光,騰到空中,竟漸漸成了一隻綠葉壽桃模樣,活靈活現,好不驚人
“哇”地一聲,滿場譁然,這視覺帶來的效應更比方纔的巾幗卷,遺玉扭頭去瞧長樂,果見她面色沉靜,不至於看出來生氣,可也沒了剛纔的笑臉,想也是,被搶了這麼大一個風頭,能高興纔怪。
暗歎一聲,遺玉有點頭疼地看着立在宴會當中,在衆人的驚歎和讚美聲中,難掩得意的幾個小姑娘,太心急了,還沒抓牢繩子,便想往高處爬,就算是平陽肯給她們抱大腿,這種行爲同時也會被長樂視爲挑釁。
樂是樂呵,但事有意料外,很快剛纔還在歡呼的人羣,便從南邊開始抱怨起來,也怪,這麼大一團焰火,飛的又不高,今晚吹的是南風,金屬燒灼的味道並不好聞,不嗆纔怪。
“這味道可不好聞,”趙聘容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李倩也拿小手捂住鼻子。
遺玉也吸進去一口,淡淡的硫氣,讓她皺起鼻子,下一瞬,去掏手帕的動作一滯,心中警鈴狂作,再扭過頭去,就見一片肉眼可及的白煙正迅速向這邊蔓延,與此同時,從南開始,接連響起了咳嗽聲。
“咳咳”
“咳、咳咳,好嗆,怎、怎麼回事”
不好
遺玉臉色大變,就在衆人還未反應時,一手捂住李倩口鼻,一手去壓趙聘容的脖子,顧不上彎腰躲避半空中的毒氣,就衝着對面男賓席上大喊:
“快閉氣有毒”
她這一嗓門喊出來,場上一靜,幾百雙眼睛幾乎同時搜尋到她身影。
“不好有刺客,護駕”
因着遺玉這一聲提醒,四角把守的侍衛皆被驚動,一個個持槍把劍地衝涌上殿前,迅速衝進越發濃郁的煙霧當中,女賓這邊嚇得花容失色,遺玉卻是大急,場上毒氣正濃,這羣傻子
“都趴下,閉氣不要吸氣”遺玉忍住喉嚨裡的火辣,又是一聲大喝,煙氣是往上跑的,趴的越低越安全,可那羣侍衛根本就聽不進去,已然衝進煙霧裡。
霧氣遮眼,視線模糊,她心急李泰那邊情況,使勁把咳嗽連連的趙聘容按趴下,正要起身往那邊跑,卻被李倩抱住了腰,嗚嗚哭了起來:
“咳咳,姐姐,倩倩好難受...”
從這煙霧瀰漫開來,到侍衛衝上殿前,不過短短几息,宴席上已有幾十人中毒倒下,且這個數字隨着一下下“咚咚”落地聲,正在不斷擴大,場上四起了驚恐的呼救聲,根本辨不出誰是誰來。
遺玉抱着李倩,明知有險,捨不得丟下這孩子,可她更擔心李泰,正要狠心把這孩子拉開,李倩卻先沒了聲音,軟倒在她懷裡,腳邊躺着的趙聘容也沒了聲音。
毒性這麼快便發了
遺玉心中一凜,將李倩放下,隨手在桌上抓了一雙象牙箸捏在手心,半趴在桌上,沒敢再冒失,睜大了眼睛看着場上動靜,儘量不去吸氣,儘管她先前服有一粒鎮魂丸,誰曉得能抵抗多久這毒性。
幾道黑影趁着煙霧躥上殿臺,短兵相見,叮叮鐺鐺,撲撲朔朔,再沒了成片的咳嗽聲,尤爲清晰,遺玉心拔到嗓子尖兒裡,眼見一股南風吹來,這濃煙散開之際,一聲怒喝,夾雜着悶痛的低呼聲,無比刺耳:
“不要昭華”
“唔”
“李泰,給我殺了這東西”
“是。”
煙霧稀薄,滿場寂寂,寥寥幾聲輕咳,遺玉眼前,不遠處的主席位之上,一名黑衣刺客手持染血短匕孑然而立,李世民沉怒着一張龍顏,懷裡抱着生死不明的平陽,兩人身前橫立的那個,赫然是一襲紫袍,手無寸鐵的李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