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殿上已是坐滿了人,清一色的女子,不論長幼,皆是這長安城裡最上流的貴人。
遺玉邊同趙聘容聊着前幾日得來的幾幅字畫,邊暗暗打量殿上,一年也難見這麼一羣婦人聚集在一處,誰與誰親近,誰與誰有過節,從一些言談舉止的細節上,看出不少。
遺玉經秦琳指點,曉得是要從幾位高品階的宮妃中挑選一處親近,這樣一來可免得對宮中消息閉耳澀聽,二來是相互之間多了一條門道,有些事,宮裡頭的人只能靠着宮外頭的人辦,反之亦然。
然這後宮中的關係,盤根錯節,很值得人琢磨。
皇后沒了,貴賢淑德四妃之中,韋貴妃位份最高,但年老色衰,其子李慎行十,年幼,因此她雖居在這個位置,卻並未如楊淑妃那樣張揚,反而含蓄寬和,其女臨川,亦是京城有名的八面玲瓏的人物。
淑妃楊氏有雙子,李諳雖因犯了李世民的忌諱,被帝嫌棄遠貶無望,但另一子李恪,卻是皇子裡面數得着的有實權者,頗爲李世民看重,太子早幾年便露出被厭的跡象,加之淑妃從來都是容易晉後的一個位子,這一對母子的心思,不言而喻。
德妃陰氏,是幾位皇妃之中最不好相處的一位,也許是同她的出身有關,她父親乃是隋朝驃騎將軍、張掖太守陰世師,說起來,高祖李淵的幼子李智雲,也就是李世民的幼弟,便是被這陰世師所害,可李世民偏偏取了這殺弟兇手的女兒做妃子,又與她後宮四妃位之一,不得不說這位皇帝,實在是一個不喜歡按理出牌的人。
賢妃一位暫時空缺,遺玉目光一轉,輕輕落在她早先發現的那名低階的妃嬪身上,不出她所料,這位氣質特殊的年輕女子,便是這一年大受李世民寵愛的徐婕妤,這位徐婕妤,遺玉記得清楚,正是在後來,太宗李世民至死之前最後一位得勝寵的妃子,徐賢妃,徐惠。
除此之外,又有一個沒在這宴席上露臉的人物,就是傳說中,李世民佔了他親弟李元吉的那位王妃,他的弟媳,養在深宮中百般寵愛的楊氏,自古宮闈多荒yin,逢這等不倫之事,卻無人敢議。
在這些排的上名號的妃子中排個位,遺玉以爲,若論血統,當以集齊三家的楊妃最純,若論家世,當以韋貴妃爲首,武德年間,京兆甚有俗語,“城南韋杜,去天尺五”,這韋便是韋氏的孃家,這杜,想當然是已故的杜如晦本家。
楊妃不用說,有李恪這有心東宮的親兒子在,還談什麼親近,遺玉直接略過了她,陰妃因着齊王李佑墜江一事,至今對遺玉都是愛答不理的,這條路也行不通。
遺玉相一比較,便拿定了主意,韋貴妃這樣的精明人,可親近,卻不可過近,徐婕妤這樣的福運人兒,許在不久的將來在皇帝面前一句話比百官納諫都要管用,可先結交,但還要再觀察觀察。
如此一打算,遺玉最後又在殿上搜了一圈,卻還是沒找到那個讓她最介意的女人,不由更覺得常同宮裡頭走動,是極其必要的,不然遇上這種不能交給李泰打聽更不能交給別人打聽的事,又要兩眼摸瞎。
“啓稟貴妃娘娘,儀式將行,還請移駕。”
門外內侍高聲傳報,衆人話語一歇,韋貴妃同楊妃先後起了身,招呼殿上衆人,前簇後擁地往聚天殿去觀看儺舞。
遺玉和趙聘容夾雜在人羣裡,走在前排,並沒看到後頭程小鳳的人影,當然也不知曉程家大小姐,正一臉委屈地望着她同趙聘容手挽手的“親熱”背影。
“她是何時同楚王妃要好上了?啊?”
同行的封雅婷聽着程小鳳酸的薰鼻子的調子,暗翻了白眼,道:“楚王妃善書愛字,魏王妃又是京裡有名的女墨客,這兩人會交好,那叫志趣相投,難道同你這個武夫之女整日混搭在一起,才叫正常?”
更何況,是你先不理人家的,這會兒又來說酸話,封雅婷早在發現遺玉同程小鳳兩人有問題時,便到程家去探了口風,程小鳳那點心眼,三兩下便被她將前因後果弄了個明白,且不說遺玉爲了讓程小鳳對盧智死心說的那些過分的話是對是錯,單憑人家前前後後絞盡心思替她張羅婚事,這事,程小鳳就做的不該。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程小鳳沒好氣道。
“那你還在這裡眼氣什麼,不是已經同她絕交了麼。”封雅婷道。
“絕交?狗——”程小鳳臉一漲紅,扭頭差點罵出一聲“狗屁”來,見同行的有人扭頭看她,忙閉上嘴,心裡委委屈屈一句,她們什麼時候絕交了,她不過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小玉罷了。
封雅婷嗤笑她一聲,卻沒好心去開導她,她可不是個熱心人,這又關她什麼事?
儺舞,就是跳鬼臉,舞者穿着各式各樣造型奇怪的服飾,面上帶着形象猙獰的面具,是謂“跳鬼臉”,意喻在於驅鬼除疫,祭祀祈福。
舞者過百的大型儺舞儀式,在燈火闌珊的夜裡觀看,着實別有一番風味,遺玉坐在看臺上頭,望着廣場上團團起舞的“鬼怪”,頗有種羣魔亂舞的感覺。
好不容易等這儀式完畢,皇帝照舊講了話,開飯前,卻是宣佈了一連串的喜事渲染氣氛——
指婚趙國公長孫無忌三女長孫夕,爲漢王李元昌王妃。
晉升高陽公主李玲爲合浦公主,招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爲公主駙馬。
招盧國公程知節次子程懷亮,爲清河公主駙馬。
竊竊私語的人聲中,遺玉端起酒杯,虛飲了一口,側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端端正正的長孫夕,對方若有察覺,一扭頭同她對上視線,便舉了杯來敬,美麗的面容上掛着得體的笑容,精緻地像是一座雕像。
遺玉知道,這婚事既定,她拿着長孫夕在平陽生辰宴上給兩位皇弟下套的把柄,已不管用了。
倒也沒十分將她放在心上,又回頭去望對面男賓席上,房喬的位置,見他恭敬地起身代子謝了隆恩,想起前陣子從史蓮那裡聽到的風聲,房夫人有了身子。
想到那個同盧氏有七分相像的女子,遺玉暗歎,她原本以爲,憑着房玄齡現在只房遺愛這麼一個兒子,爲後繼有人,是不會再尚公主的,誰能料,這位房夫人,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又想起那今時不知被關在哪裡的麗娘,想她求了半生的位置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被人輕鬆取而代之,這隻能叫做因果報應。
次子被指婚清河公主,程府的家業,看來是要由程小虎繼承了,這程懷亮就是程小虎的弟弟,程小虎的本名,其實是叫做程懷默的,一轉眼,少時的玩伴都要成家立業,遺玉此刻的心情,還真是感慨。
李世民處理了一批未婚男女,便高高興興地宣佈了另外一件喜事——唐軍攻打吐蕃進犯,鬆州大捷。
宴上頓時響起一片恭賀聲,多是喊的“皇上聖明”,遺玉也隨大流吆喝了幾句。
李世民今晚看起來很高興,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紅光滿面,奈何戰勝的軍士還在歸途,賞賜便先按了下來。
遺玉老老實實地吃了一頓太過喧鬧的晚膳,夜深時,筵席上觥籌正酣,已有妃嬪女賓開始退席,今晚上,皇子王妃們都要留宿宮中,沒被撤殿的就回自己屋去,撤了殿的,就找自己娘去,沒宮殿又沒娘找的,通通宿在聚天殿後寢,統一安排住宿。
遺玉早同李泰打過招呼,趙聘容離席半刻之後,她便領着平彤和戚東眉,帶上兩個提燈照路的小宮娥,往瓊林殿回去。
曉得李泰不會太早回來,沐浴更衣後,遺玉便準備上牀睡覺,這一年到頭冷清的瓊林殿,卻來了客人。
“啓稟王妃,盧寶林求見。”
盧寶林?遺玉一聽之下,便想起了宮裡唯一一個姓盧的熟人,盧書晴。
聽着稱呼,遺玉皺了下眉,半年前還是進宮陪伴楊妃的盧小姐,這下成了一位寶林。
這寶林是什麼,後宮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這後頭才輪到寶林,這樣的位置,足有二十七人,在後宮妃嬪之中,品級低的可以,難怪今天宴上沒見着她人。
這麼大晚上的找過來,不是敘舊,便是有所求了。
想了想,遺玉讓人請她進來,雖她同盧書晴並不親厚,但到底算是姐妹,總不至於不見。
套了件外衫,支開了不相干的侍女出去,見盧書晴出現在門口,遺玉起身相迎,語氣雖是客氣,卻也帶着一絲親近:
“好久不見了,進來坐吧。”
見多了晚上各式各樣爭奇鬥豔的宮裝麗人,忽入眼了盧書晴這樣一個輕描淡寫,宮袖清冷的女子,卻讓遺玉累了一宿的眼睛,忽地輕爽起來。
盧書晴並沒如上一次見面那樣冷淡,臉上甚至揚了個淺笑給遺玉,她看了一眼正在捯飭火爐的平彤,站在門框內,也不前,也不退,定定看着遺玉半晌,輕聲道:
“你能幫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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