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 總有一些賤人,就算踩着別人的傷口,踩得血肉模糊, 也會自覺聖潔得像白蓮花。對這樣的人, 客氣是沒有用的, 倒不如用拳頭來讓她明白。
敢當着太后的面拿努達海和福臨相比, 不挨這頓打, 簡直沒有天理。
太后的面前垂着簾子,現在爲了瞧清楚這兩個可惡的人受懲的樣子,吩咐蘇麻把它挑開了。努達海一臉硬氣地跪在新月旁邊, 一直盯着雁姬,聽着老佛爺的話, 緊張萬分地推卻着:“雁姬, 不行, 我不許!”
他一邊說一邊將憐惜地新月抱在懷裡,輕撫着她的背, 爲她抵禦傷害。
雁姬將克善交給蘇麻,平靜地走出來,一步步地向前。驕傲地迎着努達海的怒視走去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將他們看個透徹。她的目光像指甲刮在臉上,又像一根根刺扎進他們的肉裡, 如芒在背的滋味讓新月覺得很不舒服, 越發將臉往努達海的懷裡埋, 低喃道:“努達海, 努達海……”
她不服, 她覺得明明是正確的,福臨也是搶了別人的老婆捧作掌上明珠。爲什麼他就可以, 而別人就成了罪過。太后這樣的區別對待,令她忍不住繼續高嚎,歇斯底里地:“老佛爺,明明皇上也是這樣做的,憑什麼……”
雁姬的第一個巴掌適時地甩了下來,劈中她的左頰,打得新月的身體飛快倒向了一邊,痛得眼斜嘴歪,說不下去了。
努達海急忙再將她抱住,新月又開始哼哼嘰嘰地叫喚道:“努達海努達海!”
她的聲音是濃重的哭腔,好像乞憐,又好像訴說委屈,於是這對“愛侶”像飽受折磨的苦命鴛鴦,不離不棄地迎接新一輪的暴風雨。
真是令人感動的真愛,不過真正感動的只有他們自己。當衆摟抱,如膠似膝好像扭麻花一樣高難度的動作,正常人做不出來的。
他們在撕自己的臉皮,撕得不亦樂乎猶不自知。倘若僅止如此倒也罷了,雁姬還沒有和努達海了結夫妻關係,身爲丈夫竟然舉止不端到這種地步,教雁姬情何以堪。
在場的人都在觀察身爲一個女人最難堪最值得同情的時刻,她要怎麼辦。
這種情形,被過去的雁姬看到會很傷心,但現在,她只想吐。
世上會發生很多很荒唐的事。而最荒唐的,是相信一個人相信了半輩子,以爲他是個正人君子,無論生命中遇到任何苦難也情願和他攜手渡過,結果突然有一天,突然發現他非但不是正人君子,甚至連個人都算不上。
愛錯一個人,信錯一個人,將最寶貴的年華浪費在他的身上,是身爲女人最大的不幸。
新月怕是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跪在她的面前,還要歡歡喜喜地承受她的巴掌。因爲有太后的旨意,不管雁姬如何兇暴,她也不能還手,不能躲避。末了還得謝恩。
從前她用格格的身份恬不知恥地勾引努達海的時候,並沒有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可以依仗權利,依仗年輕貌美去搶奪別人的丈夫,那麼雁姬也可以依仗太后的權勢來教訓她。
太后有意讓雁姬打到她認錯爲止,新月的表現,顯然完全認爲她們在仗勢欺人。
她很憤憤不平地瞪着雁姬,眼中像是要噴出一團火來。而努達海更是不顧夫妻之情,像只發怒的豹子,張手前撲。
蘇麻低喝了一聲:“大膽!”
外強中乾的努達海被嚇得愣了愣,身形稍滯。而雁姬藉機退了一步。她擡起腳來,向他的手上踩去。
這一幕激發他內心的陰影,那夜被她抽打火燒的記憶綻放在眼前。頓時失了威風,面色驚惶地就地翻滾,大叫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努達海睡在地上滾來滾去,抱着頭,不停地自言自語,與癔症中的幻相對抗。什麼海誓山盟,共同患難,不過說的好聽,一旦遇上事情,他就只顧得自己。這種很像發病的樣子。正好讓人有藉口將他帶下去。等這個障礙被清掃之後,新月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新月當然料想不到努達海竟會在最關鍵的時候拋下她。失去了“真愛光輝”照耀,這場苦難就只能靠她自己熬過去。可真夠倒黴的,從理直氣壯的挑釁,到勢單力孤的處境,也不過就這麼一會兒。
來看看她有多麼難看吧。半邊臉腫得老高,像出籠的饅頭,火燒着了似的灼痛。鼻子也被這一耳光打出血來,滴滴嗒嗒地墜在素白的裙子上,狼狽不堪。吸氣都會牽扯敏感的神經。因爲怨恨,因爲賭氣,她的牙也疼,嘴也疼,到處都疼,還偏要裝作若無其事,將背挺得直直的,自覺傲鬆一般,對抗邪惡勢力。
但願她永遠不要認錯,這樣雁姬就能一直打下去,不認錯,還要強詞奪理那就更好了。
嬌生慣養從沒有被人傷害過的新月拒絕接受當前的命運,她繃着臉,一言不發。
新一輪的戰役拉開帷幕,雁姬沉着臉,代太后問她:“新月,你可知錯麼?”
新月向雁姬梗着脖子恨道:“我沒有錯,努達海愛我,我也愛他,我們有什麼錯!錯的是你,是你心腸狠毒,是你陰險!”
雁姬壓住努氣,再:“你承認,什麼宿世姻緣,昌隆國運的說法都是你自己造謠了?”
新月眨眨眼睛,迫力收淚,以壯其勢地強烈爭辯:“我們纔沒有說謊!我們本來就是宿世姻緣,我和努達海就應該是一生一世!我們同甘共苦,我們纔是真正相愛的,我纔是他唯一的愛情!至於你,你們的愛情早就死了!只有在我身邊,他纔是活着的,而他跟你在一起,你只會讓他感到痛苦,像行屍走肉!”
很好,既然努達海正在痛苦,而新月願意和他和她同甘共苦,那正好也讓她再嘗一嘗。
雁姬繃緊了五指,向她的左臉狠狠地拍了下去。
新月嘴裡說着不怕,卻還是立刻閉上了眼,腦袋向後縮去,怯怯地。這一掌的確很利,在衆人眼中,就像飛起了一道光。待那道光的弧線劃過之後,砸在她臉上“撲撲”的聲音,如有一團死豬肉被斧子劈中,不多時便透出紫色。
雁姬的手又麻又痛,半天沒有緩過來。這怪不得她,新月的話像一條毒蛇,無恥地朝她的心房爬去,妄圖撕咬她的傷口。
被打得這麼狠,新月如果不想死最好是暫避風頭。她要以弱示人,好激發別人的同情,來替她求情。於是倒在地上,半閉着眼睛,好像奄奄一息的魚,費力地呼吸着,而血從鼻腔中倒出來,鋪了一灘在面前。
她的頭倒向淑秀的方向,手努力地向前夠,盼望求援。猛烈的咳嗽聲一陣陣地傳來,讓人聽見很怕她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此死掉。
淑秀的臉露出憐憫的神色,膽怯地去看了看嶽樂。
她不敢告訴他,一時糊塗,已經和這個女孩子作了同盟,共同對抗雁姬。前些天新月得空就往安親王府跑,用阿山教的那些話蠱惑她,迷惑她,使她相信自己有多麼無辜多麼可憐,而雁姬又是多麼陰險和殘忍,漸漸地使淑秀上了賊船,居然與新月擊掌,約定共同進退,同仇敵愾。
現在淑秀當然已經知道錯了,新月使出的這姿勢就成爲一種威脅,提醒她當日的擊掌盟誓,倘若淑秀不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她自然就要說出淑秀也是同黨。那樣,欺君之罪便少不了她的,嶽樂更會因爲她的背叛而傷透了心。
聽信一面之詞已經足夠愚蠢。爲此竟然還能對心愛的丈夫下藥。犯了這樣的錯,嶽樂是怎樣也不會原諒她了,淑秀想想就覺得心寒。十多年的恩愛,倘若就此不復存在,那還不如讓她去死。
如今看來,這所有的一切竟然都像是圍繞着新月展開的,這是個十足的陰謀,她已經料想到了,卻無法啓齒。她不願爲了自保,上前去向太后求情,可是新月這般模樣,又着實可憐。思來想去,真是左右爲難,騎虎難下。
情緒激動,不能自抑的淑秀很快便陷入了暈厥。
嶽樂等人只當她是嚇的,自然很緊張地趨前看望,圍上來要救治她。只有新月充滿懷疑,並且篤定她是裝的。眼見嶽樂將這個同犯溫柔地抱在懷裡,向太后請示要帶下去請太醫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尖厲地叫:“她是裝的,是裝的!這事不是我一個人乾的,她也有份,不要放她走!”
她眼看人要走遠容不得工夫站起,在地上便飛撲了過去,抱住嶽樂的腿。
情況緊急,雁姬迅速地從後面繞來,走到新月的前面,低喝道:“快撒手!”
兩行鼻血在這個面容青紫的女孩臉上掛着,腫脹的臉不忍猝睹,很像女鬼一樣的行徑讓人望之生厭。雁姬看了一看,也覺很難忍受。去扳她的胳膊,連催了兩次:“快鬆手!”
新月死活不從,含混不清地聲嘶力竭的長吼:“不,她是犯人,我不能放過她!!!”
雁姬無奈,只得從發上拔下一根釵,向新月的手上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