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珠當然會害怕, 否則又怎麼能使太后知道,在這些人當中,有誰是窮兇極惡的。
所以她顫抖着, 快要暈厥。
所以, “新月”等人便被定罪。只因甘珠的態度令人相信, 她是被他們脅迫的。
在駕前裝神弄鬼, 意圖謀害之人, 怎能輕恕。
“新月”跑去找蘇麻,自曝其短,天下間還有比這更傻的傻子麼?
她的聲音不對, 代表是鬼附身,這下更好, 居心叵測, 意圖謀害皇上太后, 連端王的功勞也可以一併端走。
除此之外,甘珠還供認說這些神經病教唆她誣陷自己的主人雁姬。
前科已經有很多次了, 這足以令太后相信。
所以這回一鍋端也沒什麼關係,不管是端王、福晉還是雲娃和莽古泰,通通都可以廢除。
雖然處罰不便明面宣示,只要教他們灰飛煙滅就是最好的懲罰。
“新月”還想再裝下去,可惜, 任何人聽到這樣的懲罰都會受不了。
她於是發出“啊啊”的聲音, 那不是屬於新月的, 她暴露了。
她很怨恨爲什麼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 爲什麼甘珠是騙人的。卻不想想, 這有沒有可能是一場佈局。
如果在身邊的人是這樣一個叛逆,雁姬做人未免也太失敗了些, 而且,她也很愚蠢。
雁姬並不愚蠢,所以她當然不會失敗。
塵埃落定,會有人跳大神來解決這些的,至於新月該怎麼辦呢?
福晉的魂魄被趕走之後,新月重新陷入昏迷。
她又變成一個活死人,也許就此死掉也沒什麼關係。
可是努達海愛她,努達海捨不得她死。
太后問雁姬該怎麼辦。
到這種地步,努達海的人品已經被降到最低,雁姬要休棄他,人人都同意。
所以這樁婚姻,就此結束。沒有人有意見。
努達海要娶新月,也沒有誰發表反對。
風向已經轉變至此,再對着幹的比傻瓜還要二百五,每個人都知道怎麼做纔是順應太后的心意。
有人願意娶一個植物人,這種好笑的事圍觀就夠了,絕對不必拯救。
他會後悔的,他一定會。
在他後悔之前,一定要趕快將新月嫁過去,將這天造地設的一對,湊成愛侶。
所以新月就被打扮起來,擇日嫁給他。
是什麼名份都不重要,對已經被雁姬甩掉的努達海來說,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這場愛情戰役中,努達海感到,他終於贏了。
他激動得淚流滿面,這場愛情可歌可泣,他怎麼能不哭。
他不知道哭得更慘的日子在後面。
他高高興興地將一具“活死人”娶進家裡,然後準備日夜禱告,祈盼她醒過來。
雖然是被雁姬休棄的,但是她再也不會打擾他們,他可以專心地守着這份唯一的愛情。
太后特發懿旨,努達海以後和新月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這表示他們必須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努達海很高興太后的仁慈,覺得這很符合他的心意。爲了這個,他心中存留的諸多不滿和怨恨,也可以拋至腦後。
他的位子由敬王繼承,他曾經的愛人也和人家再結連理。
雁姬既然以休棄的態度“和離”,自然可以去做別人的妻子。
曾經屬於自己的全心全意,離開時沒有半點憐惜。這已經足夠讓他難過。努達海雖然不再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也是一個男人。
沒有一個男人在被女人拋棄的時候仍然無動於衷,特別是這個女人,曾經待他如珍似寶,體貼於微。
努達海的心裡,感到深深地酸楚。有一枚針時時刺在他最想回避的傷口上。
可他已經不能再做什麼,不能去誣陷和動搖,也無法再申訴抗拒這些“不公平”。
他的心裡很清楚,若不是看在一雙兒女的份上,雁姬很可能不容許他活下去。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理所當然的。努達海只有祈求懲罰不要太嚴厲。
在雁姬再嫁的那天,是他畢生難忘的日子。
他已經衆叛親離,老太太自雁姬離府後獨守佛堂,和他斷絕母子關係。驥遠和珞琳的眼中也不再有他這個阿瑪。
府中的下人一個比一個冷漠,裝聾作啞,不去在乎他的死活。
努達海早已不是什麼將軍,他已在太后面前失去了所有信任,又拿什麼來保住他的地位。
他的地位,就連平民百姓也不如。
他被所有人孤立,所有人的眼睛裡都只有驥遠。只有他纔是拯救這個家族的希望。而努達海則是一堆垃圾。
沒有人會在垃圾身上浪費感情。所以努達海自然就被當成透明的。
因爲受到連累,端王及其福晉被打得魂飛魄散,而云娃和莽古泰被處死。新月身爲罪人,不用太后吩咐,也不會有什麼人主動獻殷勤。
所以新月就必然孤零零地去做她的“活死人”,倘若努達海不去管她,她就真的要死了。
在這時,是體現努達海情聖本色的時候,他決定,任何人都拋下了她,但他不會也不可以這樣做。
所以事必躬親,關於新月的任何事都由他來親手料理。
望月小築依然存在,卻成爲荒廢的角落,少有人煙。
只有努達海和新月待在一起,他們是彼此唯一的伴。
沒有一個男人喜歡被家事所累。特別是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人物。
所以,努達海剛開始的心甘情願,也漸漸被懊喪不滿所代替。
整日憂心煩苦,努達海感到他的生命快要被湮沒了。
他懷念中的那些意氣風發竟然好像從來沒有到來過。那些舊日時光,就好像一個個諷刺的笑話,每每想起,總是又羞愧又不甘。
這種不甘像一張沉重的網,將他牢牢鎖住,掙扎無用。
所有的事都已經過去,輝煌留在昨天。努達海長嗟短嘆地去懷想它們,都只能讓痛苦更加深入。
他的懷中抱着從前征戰沙場的軍刀,時常擦拭,時常嘆息。
他開始不甘,開始懷疑選擇是不是錯了。
新月總是不醒,日復一日地閉着眼睛。像一具乾癟的木頭,躺在牀上。
說她死了,她還有呼吸;說她活着,她全無反應。掐她擰她,她也不知道疼。
這樣一個“活死人”,到底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努達海感到絕望,因爲他不知道。
他想,早知道這樣,他還不如死了的好。
雖然莽古泰和雲娃被賜死的下場很慘,這種終結也好過現在的命運。
努達海還記得,他們是在望月小築自殺的。
當時他們一邊喊着新月的名字,一邊不甘地吊死在這間屋裡。
這是太后的旨意,沒有人敢揣測和違抗。
而落魄的努達海,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便不免膽寒和驚恐。
他們是被新月連累而死的,他們會不會藉機報復呢?
過了很久,這種報復依然沒有來。
他知道,他們的魂魄會回到這裡,卻因爲看不見他們,而更加受折磨。
他經常看到桌子自己會動,凳子自己會跑。
他不能告訴別人,沒有人會聽他說。也沒有人能夠救他。
新月的“屍體”安安靜靜地躺着,作用是加重他的恐懼。
每當這時,努達海便越發痛恨她是個累贅,使他在戰戰兢兢的生活裡,變得越發蒼老。
他開始天天痛罵這樣的生活帶給他的痛苦,開始懷念當初的美好和幸福。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新月才造成的,他很後悔。
長期昏迷中的月牙兒當然沒有從前美貌。
她變得蒼白、無力和憔悴。青白的膚色讓人望之生畏。
努達海不再願意靠近她,連望她一眼也不願意。
可是太后的旨意,是教他們長相廝守,他不能跨出這間院落,自由是屬於別人的。
望月小築是他的牢寵,也是他葬身之地。
他絕不甘心等來這樣的結局,他要逃,他要想辦法解救自己!
別人不進來,他只有等。等待上蒼憐憫。
終有一日白天,有人路過這裡,走了進來。
努達海喜極而泣地拉住了她,哀求她救他出去。
但是,那個人是雁姬。
努達海害怕極了,但是他不能放過這唯一的機會。他馬上跪下來求,痛哭流涕地懺悔從前的罪過。
雁姬沒有說原諒,也沒有說不原諒。
她只是淡然地交給努達海一截香,自此飄然而去。
努達海忐忑不安地點起了它,滿懷希望。
時光開始倒轉……
回到陰氣最深沉,最嚴重的某夜。
努達海聽見陰寒的笑,拉開一絲門縫,看見莽古泰和雲娃的魂魄從院中飄來。
他想逃,卻邁不動雙腿;他想說話,卻沒有聲音。
過了一會兒,他的神色變了,變得惡狠狠,像一匹嗜殺的狼。
他摸出放在牀下的軍刀,一步步向牀邊走去。
臥牀已久的新月居然很容易站了起來。
看着那寒冷的刀光,面不改色,居然還很欣喜。
一,二,三……
殷紅的血開始往外冒,噴濺在努達海的身上。
努達海就像面對千載難逢的仇家,一刀比一刀狠,狠狠地刺入這具軀體。
新月這回是真的死了,可是她卻並沒有倒下去。
她直直的眼睛盯着滿身血跡的努達海,突然笑得很奇怪。
努達海也直直地望着她,突然也笑得很奇怪,將刀柄掉轉方向,遞去她的手裡。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