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對我們來講不是那麼輕鬆。
一直僵直坐在牀上的王筱蓓此時正在緩慢地扭轉脖子。與前些日子那個思維遲滯的王筱蓓大不相同的是,此時的她好象才從一個境界中甦醒過來似的,身體的每個部分似乎都在進行着某種調試,感覺這些構成她身體的關鍵零件跟不屬於她似的。王筱蓓的身體自脖子以下每分每秒都在起着某種變化,首先是衣服。
張弘強清楚的記得,王筱蓓自從來到安置所後,別的一問三不知,除了奇大的胃口外,就是對各種服裝的奢求。張弘強此前詳細查閱過這個姑娘的檔案,小張發現,那樣一個出身的王筱蓓本不該對生活質量有太過高端的追求,從前在學校時,王筱蓓絕對屬於那種學習極端刻苦,生活非常簡樸的學生。自從被劫持後,王筱蓓從裡到外好象換了個思維,不但對各種飲食十分挑剔,而且,隔三差五的就“差遣”負責她衣食住行的於小魚警官給她買這買那,就算是安置所這邊對被安置人員的要求完全無條件的接受,就算國家對這一塊的資金投入中有這一項開支,但總不能無限制的奢侈下去吧?
一直到王筱蓓毫無徵兆的露出本相前,原本並不寬敞的安置所裡已經有大半的面積被王筱蓓的那些奢侈品佔據了。爲此,每回去局裡報帳的於小魚都會萬分糾結,因爲這檔子事,她已經不下一次的被陳啓超局長擺黑臉了。
眼下,張弘強像只老母雞那樣把安置所裡除了王筱蓓外的所有的女性都護在自己的身後,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啊,張弘強哪裡知道,他要面對的將會是怎樣強大、恐怖的惡魔!
王筱蓓身體的各部位磨合的差不多時,脖子也順理成章的轉了過來。
王筱蓓長得不算特別的出衆,高佻且曲線豐富的身材彌補了這一不足,坐在牀鋪上的她忽然朝衆人嫵媚一笑:“小強,你覺得就憑你那點雕蟲小技,能鬥得過我這千年不壞之身麼?還是乖乖地,不要琢磨着反抗了,讓老身把你們都吃掉吧,這樣,你們就能和老身一樣,永生了。”
說這話時,王筱蓓還刻意伸出舌頭在上下嘴脣之間來回掃了一遍,似乎她已經吃到了難得的美味。
張弘強紋絲未動,站在他身後的孟婆面沉如水,一言不發,但她的心靈傳聲已經抵達張弘強的腦海中:“她就是那個千年蠱妖,看來王筱蓓已經被佔據了,現在的她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身心已經被這個魔鬼佔據。我還沒收到小謝的消息,無法知道該用哪種方式來對付這個魔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千萬注意一定不要離得太近,蠱妖的身上有一部分是用千蟲技煉出來的,都是無比兇狠的蠱種,一旦被種上,你這輩子可就毀了。”
張弘強沒吭聲,因爲還有一個聲音緊接着孟婆的話尾續了上來,是個男人沉穩的腔調:“小張不用擔心,我是陰山基地的蔣隊長,按照我說的,慢慢帶着大家倒退出安置所,只要安全出去就行了,餘下的事情就是坐等看戲。”
牀上的王筱蓓正試圖下來,可是她的雙腿好象並不服從她的調遣,盤在牀上硬是不動。此時就是離開的最佳時機,張弘強的目光一刻不停的緊盯着對面的女妖,身體卻一點一點地朝後倒退着,凝聚了很大的一部分精力在腦海裡重複着那位蔣隊長的話。這是幹嘛啊?小張不是不會孟婆的那招傳音術麼,他當時的想法就是如果對方能洞悉自己的思想,那麼自己凝聚意志力重複的內容對方也一定能夠洞察。
事實證明,張弘強猜對了。
身後的孟婆默契地配合着他的每一個步驟,於小魚雖然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但見前邊兩位都在往後退,於是自己也識趣地配合他們,終於退出了安置所。
這一退出來,張弘強跟於小魚都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孟婆卻跟沒事人似的站到了早就等候在天井中的海靈子身邊。
重新站在海靈子身邊的孟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萬般嫵媚的眼神跟孤傲冷峻的表情讓對面的張弘強跟於小魚目瞪口呆。
海靈子微微一笑,朝兩位驚訝萬分的伸出了右手:“正式認識一下,陰山基地行動隊的蔣繼祖隊長,這位漂亮女士是我的助手小孟。”海靈子又扭頭朝天井的陰暗處吆喝了一嗓子:“您老就別蹲着了,出來見見新人。”
這小子吆喝的自然是我了。
前邊我們說過,“紫金鉢盂”這種技術實施起來造價非常昂貴,技術手段複雜,因此屬於高成本技術成果,一般很少運用到現實生活裡。它的昂貴不僅僅因爲它的複雜,更主要的是因爲它能有效地湮滅“靈魂”。孟婆就曾經在33A基地裡着過它的道兒,幸虧海靈子英雄救美,不然的話,奈何橋頭接下來要喝湯的就該是孟婆自己了。
黃龍寺的這間安置所就是一隻“紫金鉢盂”。
平日裡隨便進出,只有當危機來臨時,“紫金鉢盂”的防範機制纔會自行啓動,這個時候,退出還來得及,若等到防範機制完全啓動時,誰都別想活着離開這兒……
黃龍寺的大雄寶殿前,撕殺仍在持續。
廟福大白明顯佔了上風。
教主大人背上的那對原本就已經破爛不堪的翅膀這會兒已經被大白扯得七零八落,那張漂亮臉蛋兒也已經添了好多道撓痕。
教主大人顯然是惱羞成怒,嬌小的身影背後陡然漲出來一個越來越巨大的影子,那影子被金色的光芒籠罩着,看上去活像一隻頭上長了犄角的牛魔王。沒錯兒,還真特麼像!一直蹲在老樟樹下的巡海夜叉張祥仰望着那個巨大的影子,跟自己的真身反覆做着對比,邊想邊笑,直到笑出了聲兒……
這邊,教主大人的背後冒出了一個更加巨大的魔影,而她對面的大白毫不示弱,身形陡然暴漲!這一切,只有業內人士們可以用肉眼看到,在凡人們的眼中,夜幕下的黃龍寺跟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
從大白愈戰愈勇的情形看,教主大人一時半時無法脫身去幫後院的蠱妖,蠱妖的末日,近了。
我這裡得到的消息,軍刀帶着他的手下趕去了14號樓的廢墟,在組織派來的專家的協助下,從1301那個空架子裡提取了全部的怨靈。後來據現場的判官成員說,那位組織派去的專家不但迷倒了所有參與行動的女警,連男警們都不敢直視他的容貌。甭問,這位一準兒就是又忘了戴面具的老謝。
在後院的小天井裡,我和海靈子還有小孟都在等待着紫金鉢盂完全合攏的那一刻,而忽略了一旁的某個人越來越焦慮的神色。
海靈子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幕,沉吟片刻,道:“快了,還有幾分鐘,這個過程就結束了。剩下的事,交給紫金鉢盂去完成就是。”話音剛落,衆人只覺得身邊陣風掠過,有個人影閃電般地衝向了安置所,伴隨着一大片劈啪作響的火花閃耀,紫金鉢盂的合攏完成了。
大家也就是稍稍那麼一愣神的工夫,天井裡就只剩下海靈子和他的美女助手,於小魚還有我,張弘強不見了。
安置所完全被關閉,這讓大家犯了難。
能讓紫金鉢盂停止運行的人已經回了舟山,紫金鉢盂這東西一旦運轉,在沒有特殊指令的情況下根本沒法讓它停下來,如果強行摧毀(那後果我已經在廢墟那裡見識到了),事實上憑我們幾個的力量根本辦不到。
海靈子沒搞清狀況,孟婆冷笑一聲道:“自古少年多情種,這孩子八成是看上裡邊那個被蠱妖上身的丫頭了。不然,他不會拼着一身的修爲不要,捨命衝到那裡邊去。”
於小魚好象才緩過勁兒來。
於小魚在判官組織裡屬於剛入門兒的新丁,我跟海靈子除了在檔案上看到過的資料外,還沒摸清這個眉目清秀的小瓷娃娃究竟何德何能。
於小魚凝視着狀若平常的安置所,水汪汪的大眼睛裡滾動着淚珠,鼻子聳了聳,彷彿是對着空氣喃喃道:“師兄真是傻到家了。人家喜歡你那麼久你居然一點都沒感覺。唉!問世間情爲何物,情就特麼是一塊破抹布。”
安置所裡邊什麼情況,我們一無所知,倆大老爺們跟原地乾着急,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就在此時,耳邊驟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叫喊:“張弘強!你這個王八蛋!我恨你!”聲頻分貝之高,差點把我震了個跟頭!兩耳頓時沒了感覺,周圍的景物在視覺中變得極度扭曲,心好象被一隻手惡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疼的我當時就蹲下了……
再看海靈子,直接就從站姿變成了坐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兩眼翻白,汗入瀑布般從身體的各處往外噴涌……
至於冥使孟婆,在一聲尖叫後也把持不住,化爲一縷輕煙,瞬間沒了影子。
我草!整個天翻地覆啊!
等我倆慢慢調整過來時,於小魚已經癱倒在地,身體以一種非常罕見的姿勢橫攤在那裡。安置所也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歪在那裡。
等等!爲什麼安置所是歪的呢?
昏頭昏腦的我在身邊的地上亂摸,摸到半塊磚頭,想都沒想,鬼使神差地奮力朝安置所一擲!
咣噹!遠遠地,傳來磚頭落地砸到什麼的聲音。
我身邊不遠的海靈子早就虛脫的現出了原形,趴在地上直喘粗氣:“呼哧呼哧!我草他姥姥地!這一百年我算是白乾了,這一嗓子喊掉了我整整一百年的道行……別砸了,老茶你省省力氣吧,安置所的結界被那丫頭片子給破了。”
原來,於小魚的武器是她的聲音。
我草!這特麼哪兒是聲音啊,這簡直就是一致命殺手啊!
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我腦子可一點沒閒着,心說黃胖子啊,組織裡就屬你丫能吹,你那個紫金鉢盂牌兒的牛皮球讓個小丫頭給捅了個窟窿。我看你怎麼跟上頭交代。
正在心裡貶損黃胖子呢,冷不丁,一張慘白的瓜子臉出現在我的視野裡!
躺在冰涼的青石板鋪成的地上真不舒服,再加上渾身難以言狀的疼痛,讓我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調整上,冷不防眼前冒出一張慘白大臉,着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這張臉毫無表情,目光呆滯,這不是,這不是那個安置所裡來歷不明的王筱蓓麼?!
直到海靈子把我扶起來,我才把那張顛倒的面孔看清楚。
王筱蓓原本是個挺水靈的姑娘,然而就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王筱蓓卻目光遲滯,一頭漂亮的長髮沒了蹤影,成了個標準的姑子頭,白皙的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抹的什麼,身上的名牌套裝成了夏威夷土著的草裙,渾身上下黑漆漆的,分不清哪是衣服,哪又是皮膚……與先前那個把自己裝在殼子裡的王筱蓓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王筱蓓身邊不遠處躺着一具軀體。
黑黑的,好象一截過火的樹幹。
很顯然,張弘強身體上的傷要比王筱蓓嚴重得多。
海靈子在天井裡做了一隻水繭子,不曉得他從哪裡召喚來的水,透明的水在半空裡形成一隻形狀像巨大蠶繭的殼殼,把張弘強從地面上烘托起來,慢慢包裹在裡邊。然後,水變得朦朧了,慢慢地,張弘強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見。
海靈子坐在天井裡的地上,運功調息,我坐在石凳上,撐着下巴緊着慢着倒氣兒。耳朵還是嗡嗡做響,聽什麼都是一種調調兒。
海靈子的聲音傳入我的腦海:“小張還有的救,這個姑娘恐怕……”
製造了這起駭人聽聞災難的於小魚此刻還躺在地下,那麼大的動靜也沒能“吵”醒她。
海靈子繼續說道:“這也許算是最好的結果了,等小張醒過來,我們大家徵求下他的意見,看怎麼辦。得跟組織上通報一下,這個於姑娘的武器實在太強大,必須有個管理措施,不然,很多人沒有我這般修爲道行,會出大事。”
安置所裡到底發生過什麼,現在無從得知,我所瞭解的不比海靈子多,我們只知道,於小魚一相情願的單相思在她那一聲河東獅子吼之後,徹底歇菜。
黃龍寺前殿的激戰也已經分出了勝負:大白盤在茂密的樹冠下呼呼大睡,而教主大人則留下一地的破爛兒,不曉得遁到哪裡去了。
一個多星期當中,海靈子每日都在安置所外的天井中爲張弘強療傷,除了我以外,還有那個變得遲鈍呆滯的王筱蓓。王筱蓓雖然已經被洗乾淨,換上了新衣服,但始終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整日裡就是蜷縮在已經被破了陣法的安置所裡發呆。
孟婆孟師傅估計自從做了冥使後,還沒接受過如此震耳欲聾的噪音,也搭是當時太過突然的緣故吧,總之,就在我們被震翻的時候,孟婆腳底抹油,借土遁而去,這七八天都沒再露過面。
張弘強還沒能從水繭子裡走出來,卻有人從門外吵吵着硬闖了進來。
“有沒有搞錯!紫金鉢盂好貴重的啦!里門繫緊麼搞的啦?”
一聽這動靜,不用問,舟山基地的黃胖子,紫金鉢盂之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