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這次大規模武鬥的人叫冷鳳閣,運動前是個公交售票員。那場席捲全國的運動一開始,冷鳳閣跟着一幫人上了趟首都,回來後就牛起來了。好象從首都領取了什麼尚方寶劍,很快就爬到了市革命委員會主任的高座上。冷鳳閣比誰都明白,要想在一方土地上樹立威名,必須要在自己的掌控範圍內搞幾個大的動作,好讓上頭的首長們看看,麻雀雖小,可很能折騰。於是,藉着這次兩派擦槍走火的契機,冷鳳閣大張旗鼓的開始煽風點火。終於讓這個陰險小人得償所願。
據說是江裡的那艘炮艇先發了言。被刻意加工過的炮彈落到密集的廣場人羣中,當時就倒下一大片,哀號遍地。廣場造反派也不含糊,馬上整肅隊伍,糾集槍炮手朝江中的炮艇發起猛攻!各種槍榴彈、土造手榴彈一起上,特別是仿造過的馬尾手榴彈,威力巨大,用一根繩子拋射發出,命中率相當高。
師父說這件事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呼吸很急促。他跟我說,那個場面讓他產生了錯覺,彷彿又回到了渡江戰役的年代,當年,師父是岸炮手,我軍炮兵陣地曾對英艦紫石英號進行過警告性打擊。
那次大武鬥,岸上江中打得比渡江戰役還激烈,最後雙方的彈藥都已告罄,手頭所有能找到的東西統統做了武器,玻璃瓶子、磚頭、瓦塊、彈弓等等,簡直就是無所不盡其用。最後,岸上的人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了汽油,就地製作了大量的燃燒瓶。這下水裡的那幫紅五月可慘了,整條炮艇變成了一個大火球,火球中不斷有小火球分離出來,墜入江中,最後在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中沉入湍急的江流。岸上的人們則揮動紅旗大喊勝利……
武鬥的策劃者卻站在城中最高的望江樓上,興高采烈的欣賞着由他一手導演的這場人間悲劇。聽說,大武鬥中雙方死傷數百,無數個原本和諧美滿的家庭瞬間支離破碎,很長一段時間裡,大街上經常有沿街乞討的孩子,那都是沒了爹沒了孃的孤兒。
冷鳳閣因爲組織有方,指揮得力,受到中央文革的高度讚揚,沒幾天的工夫就上省裡坐上了省革命委員會的頭把交椅。那是一把什麼樣的交椅?!是無數死者的冤魂跟血肉堆砌成的交椅。
當年不是有句流行的歌詞叫東風吹戰鼓擂,到底誰怕誰麼?正所謂風水輪流轉,鬧騰一時的武鬥之風被迅速制止,那些憑藉武鬥爬上高位的地方組織領袖們紛紛從高處跌落塵埃,冷鳳閣也不例外。
武鬥風被制止後,冷鳳閣被隔離審查,後又被強制勞動改造,最後,被送到了偏遠的南方,在廣西某農場接受再教育。據說,他在那裡結了婚,還有了孩子。再後來,撥亂反正了,冷鳳閣的舊事被重新提起,恢復了正常運行的公檢法根據羣衆的檢舉揭發,重新審理了冷鳳閣案,判處其有期徒刑15年。後來又根據其表現逐步減刑,在他被提前釋放的當天,冷鳳閣從小城那座著名的大酒樓的14樓1301房間的窗臺一躍而下,結束罪惡的一生。”
軍刀平靜地敘述着,彷彿這些殘酷的往事並不能讓他有足夠理由激動似的。
我理解他這種平靜,做爲一名法醫,見慣生與死,也就對死亡麻木不仁了。
小七的眼睛瞪的很大,從她震驚不已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這個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姑娘對軍刀所敘述的事情一無所知。想來,鬱老前輩也沒有向自己的寶貝閨女透露半分半毫。
不過有一點我不太理解,那就是這場大武鬥與我們要說的高臺跳板案有什麼直接或者間接的關聯麼?
軍刀又呷了一口茶。
剛好我在來接你們前去了趟檔案室,偶然叫我看到一張照片,我拿給你們看看。
說着從隨身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個信封,從信封裡輕輕倒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
照片上有四個人,一男三女。男人很健壯,臉上滿是皺紋,女人相貌平平,一副農村婦女裝扮。在他們的前邊是兩個梳着馬尾辮兒的小女孩。我跟小七姑娘幾乎異口同聲的指着其中的一個女孩子失聲喊道:“是她!”
照片中個頭稍高一些的女孩子雖然時年尚幼,但她的面孔一點都沒有變,就是那種三歲看老的面相。她正是火車上與我面對面的讀書女生,自稱呂昌的姑娘。
軍刀抿了抿嘴脣,把照片翻轉過來。
照片背後有行小字,字跡很娟秀,是女性的筆跡:全家福,鳳哥,小芳,小曦,老菜於南寧。
又是長久的沉默。我的心情頭一次不淡定了。
如此說來,從我上火車開始,這個怪誕的包圍圈就已經形成,從鐵塔大哥講故事開始,到長沙站小七姑娘上來,再到我吃閉門羹不得不借宿鬱家,整個過程從一開始就是個套,而我們都不知不覺的鑽進了這個套,成爲這根死亡繩索上的頭一撥螞蚱。
我覺得的背後有些發緊,江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吹來一陣陰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