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空泛起了魚肚白,江水滾滾東逝的水流聲,亦是席捲着昨日滲透進江水的殷紅色向東流去。
楚軍大將遠章部,早早地便是有士卒因爲尿意清醒起來,正打算着尋到一處地方解決的時候,卻是突然聽到了轟隆隆的低沉聲音,那聲音很遠,若非是寂靜的黎明時候,尋常楚營之中的喧鬧根本就是聽不見。
“是秦人佔據的北城方向!”
這名士卒警覺道,他乃是勤王的遠章部,昨夜補上來此處的防戍,並沒有接觸到真正與秦人的戰役,但作爲老卒的警覺,亦是讓此人站上了楚國營地的一處高地,乃是郢都一處大戶人家的房樑,如今主人已經不知去向了何方,被楚軍佔用作爲了營寨。
這名士卒順着北偏西方向看過去,只見寂靜的一夜的秦軍北城,突然冒出來幾座高大的拋石車,所預設的方向,正是自己所處的營寨,楚軍士卒大驚,他本是楚軍用來夜間觀察敵軍動靜的士卒,這個時候正是黑夜與白晝交際的黎明時分,正是楚軍將士換防的時候。
而有着睏意難擋的士卒早已經是返回了營寨一種歇息,孰能夠料到,看似已經是被楚國援軍馴服住的秦軍,居然是早在夜間搭建起來了戰爭利器!
“咻!”
這名士卒正欲叫來那些換防的士卒時候,略帶昏暗的天色之中,不知楚營之中的何處,突然射來了一支弩箭,一箭封喉,楚軍士卒的屍體倒在瞭望臺上,引出來的動靜也是讓其他士卒看見了,不乏有眼力尖銳者便是看見了此人脖頸之上的弩箭!
“是秦人……敵襲!秦人打過來了!”
黑暗中,那名隱藏在郢都一處屋宅房脊上的秦軍百夫長,觀其面容,正是當年林玧琰執掌羽林軍時候的斥候營百夫長楚氓,不知是否是看到了雲夢軍的陌兵營,這段時間羽林軍少將房會亦是仿照陌兵營將羽林軍之中的斥候營成爲了一支擅長刺探軍情、暗中刺殺的軍隊。
楚氓再一次爲手中的神臂弩續上弦,再次看回來了楚軍的陣營之中,見到這名楚軍士卒跌落瞭望臺驚擾了楚人,楚氓也是沒有多少失手的意思,並進剛纔自己不射出那支弩箭,這名楚卒的叫喊聲亦是會提醒其它的楚卒,秦人已經是準備好了開戰了!
回過頭來看着秦軍當中,那數十臺投石機已經是前後搭建好了,不過因爲郢都之內的不開闊,這些投石機並非是一字排開,而是前後排放着,而此戰秦人想要得到的,乃是如今楚軍佔據這一塊地方,只要佔據了此處,大秦的投石機便是能夠施展開來,而距離此處楚營不足五里處,便是整個郢都的核心——舊楚王宮!
已經是一夜未曾合上眼的楚氓亦是看着騷亂起來了的楚營,亦是吹起來了掛在胸口的鐵哨,一陣尖銳的哨聲之後,那些隱藏在楚營外圍的斥候營士卒亦是紛紛撤離原來所埋伏的一處,一夜爲秦軍主營掩護,此時此刻終是完成了任務!
待斥候營士卒撤走之後不足半柱香的時間,那數十架投石車便是已經是裝填好了石彈,似乎是探知清楚了楚營之中何處是召集士卒的方位,當下數十發石彈便是直接投向了楚營當中士卒會合的地方。
不知爲何,當隨後的秦軍將士殺入了楚軍當中,楚軍一戰而潰,與昨日尚能夠在北城一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在秦軍進入楚營之中收降楚卒纔是知曉,第一波的石彈正好砸中了楚軍營中的數名將領,在主將遠章前往上柱國景舍哪裡的時候,這幾位楚將的橫死,亦是讓楚軍士卒失去了脊樑骨,當下被秦軍士卒一陣掩殺,便是失了這處營地,被秦軍所奪!
隨後,秦軍將這些戰俘關押起來,順利接管了楚營之後,再次將大秦的投石車前推向了楚營的前沿,那裡纔是距離舊楚王宮最近的地方。
楚王是在一片慌亂聲中被宦人推起來的,宦人驚慌說着乃是秦人打進來了,還未待楚王有所相信的時候,一顆斗大的石彈便是將楚王所在的宮殿屋樑砸出來一個大窟窿。
秦國的投石車乃是利用了複式的扭力,那些荊國桐油泡過的牛筋、麻繩足以使這些投石車的距離達到千步以上,在大江之上,因爲是要考慮到船體的承載能力和投石車的反作力,大秦投石車的效用並未真正地顯現出來。
此時在秦軍佔據了遠章部的楚營之後,距離舊楚王宮不過是三四里的距離,方纔那一石彈不過是大秦最重的一架投石車發出的,舊楚王宮不愧是舊楚夯實了數百年的宮牆,在大秦的投石車面前,舊楚王宮還能夠屹立不倒,是故,秦軍一路掩殺之下,終是在舊楚王宮的宮門前止步。
秦軍的突然發難,亦是讓上柱國景舍有些措手不及,他本來是想和秦軍在糾纏兩日,趁此時機派遣一支兵馬渡江迂迴到柘城附近,逼迫秦軍返回,孰能夠料到,昨日夜裡,秦軍便是趁夜渡江,還是在今日黎明之時,突然是向楚軍發難。
“報!上柱國,遠章將軍所部已被秦軍擊退,王上送過來勤王的詔令!”
景舍皺起眉頭,親眼看到過秦軍的戰鬥力,景舍亦是知曉,此時的秦國已經非是彼時的秦國,那些披堅執銳的秦國士卒不僅悍勇,還是一往無前,尤其是前日不過是七八百的秦軍士卒,便是能夠在數萬楚軍面前抵擋一炷香的時間,爲後續的秦軍渡江登岸爭取的寶貴的時間,景舍纔是看到了秦軍的可怕。
“誰能知曉新蔡會盟,大楚居然是招進來兩頭狼!”
景舍如是感嘆道,隨即也是派遣麾下的兵馬前往舊楚王宮勤王,這個時候若是楚王死在了秦軍的兵鋒之下,新蔡會盟將會是楚國最大的笑柄,且不說楚國能不能夠恢復昔日中原霸主的鼎盛實力,即便是保持住新蔡會盟的國力亦是殊爲不易。
景舍兵馬趕到了舊楚王宮的時候,憑着高大而堅硬的宮牆,楚軍士卒正在艱難的抵抗着秦軍,但是看着那些天際飛來的拋石,亦是讓景舍有些心驚,當日大江之上,景舍便是認爲秦人的投石機銳不可當,孰能夠想到到了地面上,秦國的投石機居然是能夠爆發出來如此重要的威懾力。
見到了楚國援軍從各路殺來,秦人終是退了回去,景舍亦是在親信的護衛下,來到了楚王所在的大殿之中,此時的楚王正是癱坐在牀榻之上,在他身前七八丈處,便是有一顆斗大的圓石嵌進了宮殿的地面上,圓石周圍,居然還是有着兩副殘軀。
一看這就是不幸被秦人的飛石砸中的楚人。
見到上柱國景舍到來,楚王也是驚魂未定的指着那塊圓石,問道:“上柱國,這圓石乃是秦人所爲?”
景舍點了點頭,看着楚王驚慌未定的面容終是解釋道:“不瞞王上,如今的秦軍之中,就臣所見,便是有了不弱於楚國的造船術,以及比楚國的拋石車威力更大數倍的拋石車,秦軍之中披堅執銳的士卒,能夠以八百之數,獨擋數萬楚軍!”
往昔的時候,若是楚王聽到了這句話,必定是會呵斥景舍此言乃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事實上,前幾日景舍推辭江上戰役失利的時候,景舍並未明說,楚王已經是有了呵斥的意思。
但是此時此刻,親眼見到了秦人的飛石將自己寢宮之內兩名宦人砸成兩團肉泥,楚王着實被嚇住了,看着景舍,以及逐漸安靜下來的楚宮外圍,十數年前,楚王發動了奪位之戰,血戰之中,未曾有過畏懼,但是此時此刻,楚王纔是知曉,自己的勇威、自己的血性,早已經是在這麼多年的貪圖享樂之中消磨殆盡了!
“孤……大楚能否勝秦國?”
楚王終是擡起了頭,看着景舍,如此遲疑的問道,還補充了一句:“對孤說實話!”
景舍如是道:“數年來,秦人屠戮荊人決不在少數,單單鄢城一戰,秦人便是水淹近三十萬的荊人,在此之前,秦國尚有數次在漢水以北開戰,大勝斬殺荊人十萬,小勝亦是滅荊人數萬人,楚國在衡山以東的時候,秦國便是已經在荊人手中奪得了襄陽、隨地等地,秦人隱藏的太深了!”
景舍又道:“若是楚人願與秦決死一戰,可勝,但乃是慘勝,秦人自可退守江北,乃是漢水以北,但是大楚卻是損失了最後的精銳,王上莫要忘了,在江東之地,還有虎視眈眈的吳國!”
景舍說出來的一串數字與事例,亦是讓楚王面若死灰之色,看來也是相信了景舍所說的秦國戰績,正是因爲如此,被秦人悍勇從稱霸偉業之中驚醒的楚王,亦是百感交集,又是將視線落到了那被秦國飛石砸中的兩副殘軀身上,終是低沉着身影說道:“傳左徒,出使秦營,與秦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