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
夏末是個讓人焦躁的時節,風沾着灰塵撲在臉上,又熱又悶,嗆的鼻腔裡面都痠疼痠疼。
八歲的付美詩昏昏的睡着,一路上經受着搬家卡車的顛顛簸簸,直到被家裡人給叫醒,她才發現車早就停了,搬家公司正幫忙倒騰車上的行李,她擦了擦嘴巴上的口水也跟着爬下來。
剛站到媽媽的身邊,就看到迎面的小巷裡竄出幾輛自行車。駕駛者都和她差不多大,領頭的是剛滿九歲的,扎兩個麻花辮,淡黃色的裙子皺皺巴巴,帶領着身後五六個小男孩朝付美詩這邊衝過來,張牙舞爪的喊着:“靠邊兒站啊都靠邊兒,撞着沒人管啊!”
皺着眉頭的付美詩不滿的向後退了退,但動作太慢,還是沒躲得開那橫衝直撞的車技,接着“砰”的那麼一聲,付美詩被自行車前輪狠狠的撞到了小腿,整個人一倒,絆在了身後的泥坑裡。
爸爸做買賣賺了點小錢,家裡就晉升成了世人眼中惡俗的暴發戶。搬到這頭髮展連鎖產業,可付美詩怎麼也沒想到在踩到新大陸土地還沒到五分鐘時就被自行車給撞了。
撞了的人肇事者停是停了下來,卻沒有半毛的歉意,反而是凶神惡煞的瞪着付美詩罵了一句:“要你躲開你不躲,又不是老太太腿腳!”接着就帶領着身後幸災樂禍的小朋友們,騎着大高梁的老式自行車一躥一躥的逃逸了。
付美詩那時還沒什麼骨氣,所以比起生氣,還是給疼得哇哇哭個不停。到醫院裡檢查一番,小腿骨折,打上石膏住了半個月的院。
好在的父母是住在這裡的老實人家,聽聞自己閨女給新搬來的“大款”女兒撞了,急忙買了一堆水果去醫院慰問,硬是按着像只刺蝟似不服的給付美詩道歉。
那天的景象大概過了多少年也不會忘。十年後的十八歲也好,二十年後的二十八歲也好,付美詩始終都記得叫做路嶼璐的女孩在當天的表現。
被陽光曬成麥子色的皮膚,麻花鞭綁的實在是土。就算那身裙子還算乾淨,可她露出來的胳膊腿比打完沙包的男孩子還要髒。她一身傲氣的擡起下巴,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父母的權威下還是從牙縫裡狠狠的擠出了句:“對不起!行了吧!”
反倒是受傷的付美詩一驚,條件反射的縮了下脖子。現在想想,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對路嶼璐就有一種莫名的“畏懼”。不是畏懼她日後的“黴運”,而是……
是因爲自己沒她黑?還是拳頭沒她硬?
只是當時白白淨淨纖纖瘦瘦的付美詩還無法想清楚這麼一個難題。
出院之後的付美詩做了插班生轉進二年二班,到班裡上了四節課才發現坐在自己的斜對角。
當時她的心裡可以用“咯噔”一聲來形容。無比的倒黴,偏偏和她一班。大概是因爲被撞過一次的關係,付美詩在路嶼璐的面前總是畏畏縮縮彆扭彆扭。這反而成就了路嶼璐一種莫名的優越感,雖然這優越感找不出個所以然的緣由。
那段時間的付美詩總是鬧肚子,水土不合再加上天生腸胃嬌氣,上課時三天兩頭的舉手,捂着肚子就往廁所裡鑽。
放學回家,付美詩從廁所裡出來了晚點,就自己一個人脫離大隊伍慢吞吞的往家走。路過公園的滑梯時,看見路嶼璐和小學校草還有另外一個小男孩玩在一起。也看見了她,兩個人就互相盯着看。
校草柔聲柔氣的問:“她是誰呀?”
路嶼璐站起身來,揮着雙臂喊付美詩,臉上全是不懷好意的笑,扯着大嗓門起鬨:“拉稀大王!拉稀大王!”
她就說和路嶼璐一班準沒好事,自己的日程活動都被她監視似的,最後還不是要當做拿來取笑她的笑柄。付美詩的肚子咕嚕咕嚕又是一陣響,偏偏還跑到滑梯上面拿着小木棍指着她“拉稀大王”個沒完。校草和另外的小男孩都捂着嘴笑,付美詩眼淚汪汪的一路跑回家衝進廁所,家人問她在廁所裡哭什麼,她只覺得憋屈,丟臉的說不出口。
那段陰影重重的童年讓付美詩逐漸明白了一些事情。譬如不能和孩子王當地戶面對面叫板,譬如是要偶爾拿一些小零食小禮物來給她進貢。
前者是自悟之道,後者是保身之策。
也是從此,開始了兩個人從不單飛的孽緣。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同班,倒也不是什麼巧合,關鍵是以前兩個人的家住的很近,唸的又都是同一個學校。
想一想,要不是當初路嶼璐肇事撞了付美詩,她們兩個也就是飛鳥和魚,不會太過彼此關注。
什麼“拉稀大王”,什麼“海姆立克”,爲什麼都不是別人?因爲別人之間缺乏地心引力。
十歲的時候,路嶼璐的成績爛成了西紅柿。老師三天兩頭的往她家裡打電話,說這樣下去別說考重點中學,去念本地技校都沒指望。可付美詩不同啊,她腦子聰明,名牌大學都不是問題。路嶼璐不服輸,就拼了命的熬夜學習背書,整整煎熬了半年,她最後還是和付美詩考到了一起。
十五歲,路嶼璐的家裡出現了變故,她多了一個異父異母的哥哥,以至於在得知付美詩對她那個哥哥有好感時,她一度與付美詩絕交賭氣了很久。最後,也還是付美詩來向她妥協。實在是因爲沒人幫付美詩幫校門口外面的那家“果奶冰粥”吃,自從付美詩換上怪異體質後,路嶼璐簡直就像是她的眼睛。可付美詩從來沒說過的是,她喜歡的並不是果奶冰粥,而是在路嶼璐買給她時的背影,就算路嶼璐再不願意,也還是會爲她做的心甘情願。
有人說,習慣是人最難剋制的隱欲。習慣做什麼什麼,不習慣做什麼什麼。像是一種隱藏的慾望,悄無聲息的躲在心底,蓄勢待發,總有一天淹沒整個身體。
習慣看到果奶冰粥攤子一出現就衝上去;雖然路嶼璐最不愛吃那東西。
就像付美詩習慣問她一句“你今晚作業用不用我寫”;哪怕付美詩晚上困的不行。
就像這麼久的十年過去,到底是她們兩個彼此都有嚴重被害症,所以,纔會無怨無悔地留在彼此身邊繼續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