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十點鐘。
城南郊區拆遷樓現場,聚集了一堆《XX日報》的工作人員。有三四名記者模樣的人正拿着錄音筆在對當事人做採訪,被採訪的當事人是位中年婦女,地地道道的釘子戶,正在氣勢洶洶的高聲闊論:“這人活着都是兩條腿支着肚子,他們那些人活的滋潤了還想怎麼着,跑咱們老百姓地盤上割肉吃算什麼回事?我全家老小一直在這住了幾十多年了,如今他們一句‘耽誤新樓盤打地基’就想把我們當成老鼠一樣給轟走啊?這社會還有沒有個主事兒的了,有錢怎麼了,有錢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欺負人!”
而頭戴棒球帽、堵着鼻塞的付美詩正蹲坐在不遠處的角落地圍觀現場,路則丞站在她身邊,小聲和她吐槽了句:“我見過不少撒潑的,可還沒見過撒潑也會用成語的。”
付美詩一臉的生無可戀,喪喪地說:“就是因爲有這麼執着的釘子戶,我纔會成爲本市最窮的拆二代。”
而那廂還在情緒高昂地理論:“你們都是記者,你們都替我說句公道話,我也是念過幾年書的,我也不是不支持拆遷,可讓他們拆完了這兒,讓我們住哪兒去啊?就給那麼點兒賠償補助金,在這大地段租個半年房子都緊緊巴巴,再說了還得照顧老人和孩子,就怕在這半年裡哪個病了,哪個交學校伙食費了,難道我們全家上下都得喝西北風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一番肺腑之言也是付美詩的內心獨白,她也很想咆哮:不拆遷成功就沒錢,沒錢就無法搭理她別的房產,打理不好就被誤認爲是凶宅,是凶宅就租不出去,沒有租金她的日子就會持續捉襟見肘!
都是天涯淪落人,何苦彼此爲難。
見她嘆氣,路則丞也順勢蹲下來,用手肘碰碰她,“愣什麼呢?我們今天是來催釘子戶搬家的,再不去和記者反映情況,一會兒都要散場了。”
付美詩點點頭,還順便擼起了袖子,說到底,她的日常工作除了修房子,就是要和這些看似可憐實則頑強的釘子戶討價還價,畢竟這樓盤是屬於她的,不搞定釘子戶,她也是無法拿到拆遷費。
於是深呼一口氣,她要開始發揮她高深的功力了。
可剛剛走近人羣,就被釘子戶大媽一眼識別出來,劈頭蓋臉就是:“又是你這個拆二代!你隔三差五地就跑來遊說我們搬家喬遷,今天正好,趁着記者都在,你倒是來說說你心裡在打着的如意算盤!”
付美詩早就習慣了這些釘子戶的蠻橫無理,她對付類似場面也自有一套熟練的模式,首先是恰到好處的職業微笑,而後是慢條斯理地談心語氣:“姐姐,請你冷靜一點,我們前幾天不是已經說好了嘛,你會在這個月的月底就帶着全家搬走,你親口和我說的,我的律師顧問可以作證哦。”
暫時負責充當工具人角色的路則丞在這時只需要配合着點頭即可。
釘子戶大媽氣沖沖地叫起來:“誰是你姐姐,沒大沒小,你套近乎叫姐姐我也不會感到高興!而且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搬走了?你這孩子簡直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付美詩耷拉下肩膀,轉向記者朋友們無奈道:“各位也都看到了,此棟樓盤僅剩的一戶居民總是這樣出爾反爾,令身爲樓盤持有者的我一直無法將地皮出售給正當需要的人們,還要勞煩各位記者朋友爲了這樣芝麻綠豆的小事來做個民生專訪,實在是令我感到非常愧疚。”
釘子戶大媽果然被付美詩的虛假說辭激怒,火冒三丈地紅了臉:“你的破樓盤就只有三層高,兩個單元,自打住進來也沒有翻修過,水電設施老化嚴重,誰會需要你這破樓盤的地皮啊,指不定半夜還要鬧鬼!”
“鬧鬼”二字向來都是付美詩的雷區,她在這方面的敏感神經被刺痛,多少有些變了臉色。
而前來報道的記者們也面面相覷,甚至還有人嘀咕出聲:“這個拆二代就是網上那個持有衆多凶宅的嗎?”
付美詩可不希望釘子戶的報道變成凶宅房主的訪談,於是她向路則丞使了一個眼色。
得到了求救信號,嘴炮路則丞上線了。
“這位大姨。”路則丞皮笑肉不笑地站到釘子戶面前,語速平靜卻噼裡啪啦:“說白了你就是不滿意想要買下這塊地皮的投資商給你的搬家價格,但事實證明你再如何想要空手套白狼都是在做你的春秋大夢。這價格已經夠你們全家混吃等死的過了十年了,做人不能太貪心,魚和熊掌兼不得,別耗到最後了人家投資商反悔了,你連塊熱乎點的屎都吃不到嘴裡,那纔是得不償失。我這話糙理不糙,釘子戶不可能是你的終生職業,還是見好就收吧,大姨。”
一套牙尖嘴利的組合拳令叱吒吵架界數載的釘子戶大媽吃了癟,記者們也竊竊私語地探討起這起轉承合的釘子戶劇情,有人提議道:“也許我們這次的報道不該起《釘子戶的生活現狀》,乾脆與時俱進點,叫《釘子傳》怎麼樣?”
“《釘子與拆二代》會不會更貼切?”
“釘子是什麼鬼,還螺絲呢,是釘子戶啦。”
“說到鬼,如果真的是凶宅的話,刊登之後好像會很有噱頭耶。”
凶宅凶宅凶宅,兇你們個頭啊!付美詩有點忍無可忍地不淡定了,但想到人多嘴雜,她又不能不顧場合的發脾氣,正不爽着,記者中有一個人舉起了手,試探地說道:“不如,我們進去那棟樓裡看看吧,實地取證也需要拍照,凶宅這種事,不能隨便污衊人家的。”
付美詩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是記者中的C位,還是個年輕男人。
是在看清他長相的瞬間,付美詩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亮。
哇哦……
爲什麼從剛剛起,竟一直沒注意到這樣的人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