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宛現下所做的一切,並非是沒有思量的。
釀醋和釀酒最關鍵之處,都是要有酒麴,而酒麴也是尋常人最難得到的東西。這也跟隆凰帝國和巴南帝國的環境有關,兩國的陰溼天氣較少,普通百姓又沒多少是家裡糧食富餘的。
至於糧食多的大戶人家,又有專門的小廝守着穀倉,幾乎不會出現糧食受潮這種情形。種種因素結合,倒真讓威靈帝國在此領域,獨領風騷數十年之久。
當初靳宛雖然教了小五他們釀醋,卻沒把酒麴的做法外傳,幾人素來是使用靳宛製作的那批酒麴。即便他們也會好奇這是何物,但他們也拎得清自己的身份,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靳宛想要和工人簽下賣身契,緣由也正在於此。製作酒麴事關重大,她自是不能冒險外泄,否則所有的算盤都打不響了。
由於靳宛的語氣非常堅決,四人彼此對視,也明白今日自己是沒得選擇了。實際上,早在他們跟着錢掌櫃來這兒上工的那日,他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因爲沒有哪個東家,會放走掌握技術的夥計。何況他們本就是地位低下的人,能找到一個好東家已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又豈會拒絕?
所以最後不出靳宛所料,四個人都願意跟靳宛籤賣身契。
“賣身”一詞聽着可怕,但放在如今的世界,他們既沒有田地又沒有家世地位,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個好東家。吃穿不愁、主子和善,這就是做下人的好運了。
誠然,靳宛一向待他們不薄,這點幾人心裡跟明鏡兒似的。
得到四人肯定的回答,靳宛同樣鬆了一口氣。靳宛以每人五十兩的價格,買下他們,至於四人的家眷便不在此列之中。
可是不賣身的家眷,是不准許進入靳宛爲下人安排的住處的,這代表着他們必須像以前那樣,一年中只有空閒的幾天才能去見家人。
爲此,小五和李大爺經過商討,決定讓他們的家屬也賣身進靳府。
——沒錯,現今靳宛和爺爺、沈玉溪所居住的府邸,其名正是“靳府”。
靳宛倒不急着接受,只問他們是否真心誠意。要知道一旦賣身入府,今後必將失去人身自由。
“東家,我簽了賣身契,家裡就老婆子獨自撫養年幼的孫兒。與其讓他們在外邊兒無依無靠,不如叫他們和我一道跟着東家。東家仁厚,相信不會虧待我們的。”
李大爺說完,好像生怕靳宛覺得一個老太婆沒啥用處,趕忙又補充了幾句。
“我家那個老婆子別的不行,燒飯打掃做家事,那是一等一的好手。雜活髒活咱們都不怕,只求有口飯吃,把我們的孫兒養大。”
李大爺老年喪子,只留下一個年僅兩歲多的孫兒,老夫婦倆自然把他寶貝得不行。爲了孫兒,叫兩個老人家做什麼都願意。
而小五家中只剩孃親,他的想法就簡單多了。
“到哪兒不是幹活,在東家手底下做事,總比去其他人那裡要好。再說了,我娘一心想陪在我身邊,這下有了機會,她肯定不願放過的。”
靳宛瞧兩人說的情真意切,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既然你們都這般說了,那明兒個便讓他們到城裡找我吧。”
另兩人看李大爺和小五一前一後,都做出了決定,心裡也着急了。
又聽靳宛如此說,兩人按不住追問:“東家,你要在岳陽城逗留幾日?我們想先回去一趟,跟家人仔細商量商量……”
四人還不知靳宛已搬到了岳陽城。
於是靳宛直截了當地說:“我今後便住在城裡了,你們也無需再遮遮掩掩的。等忙過了這段時日,我手裡寬裕些了,就將旁邊這塊地買下,起一座宅子,讓簽了賣身契的工人住進去。”
在岳陽城買地、買房,都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兒。可靳宛說的時候,絲毫看不出她有爲難之處,彷彿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兩人見到她這個樣子,心裡頭猛地生出強烈的念頭,當即面面相覷。
旋即,兩人不約而同朝着靳宛躬身,恭恭敬敬地施禮道:“東家,我們決定了,讓家人一塊兒跟您籤賣身契。從今往後,我們生是靳府的奴才,死也是靳府的鬼。”
儘管他們的東家年紀輕輕,但僅僅憑她會釀醋這一條,已足夠他們這幫下人全心跟隨了。
這麼一來,靳宛圓滿了解決釀醋坊的事,心情大好。
靳宛今日只帶了四份賣身契,便讓四人先簽了。等明日抽個時間,叫幾人領着家屬到靳府,屆時其家人再與靳宛簽下賣身契。
做完這些,靳宛吩咐小五運了兩缸香醋,跟自己返城。
一缸香醋運到三鮮樓壹號,一缸香醋運到靳府。前者是拿來給酒樓用的,後者是靳宛準備給王宮進貢的。
本想等着衛林解決完岳陽城之事,在他回宮時順便捎上貢品,豈料會忽然橫生枝節。那位羽王子早不離宮晚不離宮,偏生挑了這個關頭鬧事,無意中倒給她添了點兒小麻煩。
——這話靳宛也就在心中唸叨唸叨,壓根不敢讓蘇夫人發覺。
小五陪她進城時,天色已經不早了。靳宛想了想,打發他去了三鮮樓壹號,讓沈玉溪給他在酒樓裡安排了一間客房。
作爲一個下等平民,小五何時住過酒樓?且三鮮樓壹號的檔次不俗,迄今爲止還沒哪個客人,有幸成爲它的貴賓,更別提是入住了。
小五這才知道,他到底跟了一位多有能耐的東家!
離酒樓打烊的時辰還早,沈玉溪炒好底料,難得偷了個閒。誰知自家掌櫃一回來,就帶了一個小哥叫他給安排客房,頓時整得他心裡老大不爽。
是以小五一跟着夥計退下,沈玉溪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地哼:“掌櫃的,我爲酒樓忙前忙後,也沒見你體恤我,叫我挑間客房住下?”
靳宛正端着茶杯淺酌,聽罷拿眼斜睨他,好半晌不出聲。
沈玉溪被她看得心頭髮毛,禁不住嚥了口唾液。
接着他又想,自己沒說錯啊,何苦要心虛?
念及此沈玉溪又挺直了腰板。
然後,他就聽見掌櫃的幽幽道:“要不然,從今往後你就住酒樓,我讓小五跟我回府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