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藥炸落的山崖邊際,現下揚起的山石灰霧渾濁一片,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都像是從土堆之中剛剛被挖出來一樣,除了兩個眼睛骨碌碌的轉着,其它各處具是灰黃色的灰石。
每個人的臉上身上都有掛彩,只是現下,這些人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只是帶着無以言說的表情,看着那沙土飛揚,石塊滾動的斷崖,神色凝重着。
“顧靖風……顧靖風……”自馬車上飛身跳下的沈輕舞眯着眼睛摸索着腳下不明的山路走向了山腳之處,驚聲大叫着,像是丟失了象牙塔保護的孩子,眼淚簇簇的往下掉落,急的手足無措。
“顧靖風……”沈輕舞扯着嗓子放聲大喊着,聲音隨着山澗之間不斷迴響,可這聲音卻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迴響。
“輕舞……”
聽到那一聲輕喚,沈輕舞歡喜的回頭,看着面前灰頭土臉,衣衫被劍鋒劃破季北宸,沈輕舞的腳下快着步子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季北宸,顧靖風呢,我等了你們許久都不曾回來,那衙役說你們遭遇了襲擊,他人呢?”
沈輕舞在季北宸的身後,看到了一衆她所熟悉的人,宋至,王安,可這些人中,卻沒有看到她想要看的,而且他們的神色,個個如喪考妣的,讓她的心下發怵,尤其是在見到自己來尋顧靖風時,帶着心疼的模樣。
沈輕舞現下急的跳腳,她只緊緊的揪着季北宸的衣袖,眼中汪滿了淚水,卻固執的讓自己憋着,不讓自己流下。
“他人呢?你告訴我?說啊,說啊……”
“郡主,顧將軍剛纔點燃了火藥,和那些偷襲我們的一直分隊,被埋在了那些巨石之下,只怕……”
“只怕什麼?”
宋至拉開了沈輕舞強拉着季北宸的衣袖,用着極度冷靜的語氣與沈輕舞說道,只是話未說完,沈輕舞便已經冷漠的將其打斷。
“我的男人是蓋世英雄,他征戰沙場十多年,前前後後經歷了多少次死亡,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他被炸藥炸死了,還是被那些大石頭壓死了,你們爲什麼不去把那些石頭搬開,我男人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沈輕舞提着一口氣,可眼中的淚卻已經不爭氣的自雙頰滾落,絲毫控制不住的模糊了視線,她咬着牙,看着那一羣灰頭土臉的男人,隨後,自己朝着那灰濛濛的山石迸裂堆積着的石堆之下快速的跑去。
素手芊芊顧不得許多的將那些碎石一塊一塊的扳開,原還放晴的了的天,現下又開始下起了雨,暴雨猶如銀蛇一般自天際之上咆哮而下,一瞬之間便將地面打溼,站在沈輕舞身後的宋氏季北宸,本還灰撲撲的臉現下被暴雨洗的一片清明,沈輕舞自顧的搬着腳下的大小石塊,尖碎的石頭尖角劃破了她的指尖,手下沒多會便已經沁出了血液。
大雨滂沱在天際處肆虐着落下,而邊上,被火藥震碎的山崖尚在不住的滾落碎石,有幾塊,甚至就跌落在沈輕舞的身側,若不是有素心護着,沈輕舞現下早已經受了傷。
“小姐……小姐……你這麼挖下去不是辦法的,我們找了人來,再挖好不好,這樣下去,你的手要斷的。”
沈輕舞盲目的伴着腳下的碎石,聲聲大喊着顧靖風的名字,可除了這隆隆的雨聲與山澗之間的迴應,根本沒有那個人的聲音再來回答她的喊叫,她的心下空空,好像是讓人挖去了一塊一樣,讓她疼得喘不過氣,像是要死了一樣。
素心看着已經血肉模糊的手,實在心疼的拉住了她,不讓她再繼續下去,淚眼娑婆的勸說着。
“他在下面,他在下面等着我去救他,素心,你陪着我一塊啊,快一點,我們把他救出來,快……”沈輕舞的神色現下沒有了絲毫的焦點,只木然的想要彎下腰去把那些碎裂的石頭全部的搬開,眼淚混合着雨水自眼角落下,她掙扎着想要掙脫開素心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搖頭道。
“你們爲什麼不幫我,快點幫我把石頭搬開啊,顧靖風在下面呢,你們在幹什麼,救救他,幫我救救他啊!”迴轉過身子,沈輕舞着急的看着那些束手呆愣在原地的人,淒厲的喊叫着,那樣的無助。
“我帶你回去。”彼時,季北宸快步的上前,只將她一把拽進了自己的懷抱,不讓她在看那成堆着的山石,想要將她帶走。
“季北宸……季北宸……你幫我救救他,我求求你,你幫我救救他……”沈輕舞的腳拖着地,不肯跟季北宸離開,只緊緊的揪着他的衣衫,無比可憐的對着季北宸哀求道。
“輕舞,你冷靜一點,那火藥是他親自點的,離得那麼近,沒救的……”懷裡已經哭成淚人一般的女子太過激動,激動到讓季北宸不知道該怎麼去勸說她,他緊摟着沈輕舞,希望能夠讓她平復着自己的心情,卻被她一把勁,用力的推開。
“怎麼會沒救,爲什麼會沒救,他還沒娶我,他說了,八月十六那一天會娶我的,他不會死的,我的男人不會死的,你們騙人,你們都在騙我,你們滾,滾……”
在將季北宸一下子推開後沈輕舞身子一個趔趄跌坐在了地上,隨着尚要將她拉起的人,厲聲嘶吼着。
“他不會離開我的,你們都是騙子,他在下面,他等着我去救他,我是他的妻子,他捨不得離開我的……”
沈輕舞望着比自己高出無數倍的山堆,只搖搖晃晃的想要從地上站起,步履蹣跚着想要再去扒拉着那些山石。
“顧靖風……我……”看不下去的宋至在她將要撲上前的那一刻,在她的後脖子處,一個手刀,凌厲的打下,隨後,沈輕舞便跌倒在了宋至的懷中,人事不知。
震耳欲聾的雷聲如炮聲轟鳴響徹天際,炸開在天際的數道亮光伴隨着轟鳴的雷電,將烏壓壓的天罩的一片光亮,屋檐上掛下的雨水猶如水柱一般啪嗒啪嗒的不住作響,牀榻上,沈輕舞的額頭沁着一層細密的汗珠,嘴裡不住的在碎碎念着,手上是早已包紮好的傷口。
“顧靖風!”
一聲淒厲的吶喊迫使着沈輕舞自榻上翻騰坐起,驚聲而望,已經回到了自己所住的府衙,一雙枕上,還留有着顧靖風的氣息。
“輕舞……”陪在一旁擰着手巾的季北宸在看到沈輕舞醒來時,眼裡帶着欣喜,卻也十分的擔憂。
“姑娘!節哀順變……”陪着沈輕舞一路的秦漣夜,抿着脣瓣,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屋內的圓桌上,還放置着沈輕舞爲顧靖風所做的飯菜,滿滿的一桌,沈輕舞對於季北宸與秦漣夜的話,置若罔聞,光着腳下了地,連繡鞋都不曾穿上的她,自顧的坐在了底下的圓椅之上,木然的架起那些早已冷了的菜餚,一口一口的朝着自己的嘴裡面送着,嚼着,滿嘴的菜吞嚥不下……
“嘔……嘔……”眼淚早已經順着眼眶木然的落下,打溼了臉頰,她抱着胸口,把嘴裡的飯菜盡數的吐下,嘴邊泛着苦澀的笑。
“混蛋,我做了這一桌子的菜,你卻放我鴿子,你竟然不回來吃,你不回來吃,我就把他們全部都吃下去,等你回來了,我餓你肚子……”擦着嘴角的殘漬,沈輕舞長吸了一口氣,悽悽然的笑着,自言自語着。
彼時,漫天的雨幕之下,跌坐在屋檐之下的沈輕舞看到了一雙早已溼透的馬靴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擡眼而望,是穿着蓑衣,臉上還帶着傷的的宋至。
宋至的手中託着一個托盤,托盤之中放着的是沈輕舞最不願看見的東西,一片被焦灼的衣襬,是今早,顧靖風出門時所穿的衣衫之上的,還有一塊已經碎的只剩下一個依稀可見仁字的玉佩碎片,這些東西是顧靖風的。
“做什麼?找了這些破東西是來打發我的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不會相信他死了的!”沈輕舞咬着脣瓣,用着怒視的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至,厲聲道。
“我已經帶着人在山石之中挖掘,因爲爆炸,所有的屍體都不完整,大多都已經被炸成了碎片,有被山石碾壓,能夠找到的就只有這些!”
宋至對着沈輕舞冷靜的訴說着事實,卻也讓沈輕舞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她的眼前像是已經看見了那些血肉模糊的斷臂殘肢一般,抵不住心下噁心,便倚着門檻,又是一頓撓心刮肺的嘔吐。
“我要看到足夠的證據,否則我不戶相信他死了,哪怕是他的肉,你也給我帶回來!”捂着嘴,沈輕舞努力的平復着心上的噁心,對着宋至厲聲道。
“你別再執着了,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親眼看見的,炸藥炸了,石頭飛下來,幾十號的人全都死了,你現下,讓我去哪裡找他的肉,找他身上的東西給你,這些,已經是這城裡所有的將士,從早到晚挖出來的所有東西,我無能爲力!”宋至面對與沈輕舞的固執,只平復着心情,冷靜的再一次告訴沈輕舞,顧靖風已經死了!
“好啊,你說他死了,那我現在就下去陪他,黃泉路上,我必定不讓他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