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許

無影立於韓府殘破的大門前,並未踏足,這裡曾是他的天堂,也是他踏進地獄的開始,自此以後,他曾經的身份也算是徹底消失。無影,他今後就只是無影了。蓮城這個地方,他是待習慣了的,韓門中見過他真實面容的人已經死絕了,如今就算不帶面具,就這麼走在大街上,旁人也不會把他和當年的韓門少主聯想在一起。畢竟他三年前已經“死了”,世人談論最多的是他年少成才,同時具備岳氏與韓門的絕世武功,現在更是唏噓他英年早逝。傳說他長得十分驚豔,但這些於他本人的經歷而言似乎要次一些,見過其真容的人實在不多,所以也就僅限於傳說罷了。現在韓門門主出事,韓門這江湖第一大門派如今羣龍無首,一團糟,弄不好一大門派就此解散。他不會再去管韓門這些事,韓門中也不會再有人輕易認出他來,在這世上,如今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也沒有幾個了。

伊靖對於無影不肯再待在袖連幫一事頗爲意外,對於他的要求,他從未拒絕過,而這件事,他卻考慮了很久。

這一天他再次向無影確認,“真的不準備待在袖連幫?”

無影卻還是堅持。“幫主,那裡更適合我。”

伊靖看着他,已經復仇後的無影有所變化他也看在眼裡。以前這個人總是親暱地叫自己阿靖,如今卻恭恭敬敬地稱呼自己幫主。心裡感到一絲彆扭,脫口而出道:“你私下裡都是叫我阿靖的。”

無影稍愣了愣,隨即道:“幫主,其實你我都明白,一直以來,也都是我一廂情願。你對我,沒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也不瞞你,當初對你的那些行爲,也有一絲利用的意味。如今我大仇得報,我們之間也不必再維持那種關係。謝謝你曾經在外人面前不曾拆穿,諸多配合。”

伊靖頗有些震驚,難道,他對自己所做的那一切,都是爲了能讓自己替他報仇?心似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原來——是這樣嗎?”

伊靖答應了他離開之事,他人走了,卻不知爲何,自己的心裡空落落的。

前輩當年創建虎巖山莊的目的是想給袖連幫的人一個強大的後盾,讓袖連幫的人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那些世人無法接受的擁有斷袖情的人,給他們一個容身之所。就像他自己,從幽靈谷出來後,由於在那裡身心備受打擊,卻不知道哪裡能容得下他這種異類。是前輩收留,將他帶到袖連幫,讓他重新有了歸屬感。前輩交給他整個袖連幫,以及虎巖山莊,當然,還有一個人。是了,還有一個人,這個人,難道真的只是因爲前輩的囑託,才那般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嗎?

伊靖又不自覺地想起那個人,想起當年那個人初入袖連幫之時,自己對他那般照顧,或許在這樣所謂的照顧的過程中,那一點點心意早有了轉換。他可以無條件地放縱他,會不自覺地擔心他,會在他有危險的時候奮不顧身地上前,只是害怕他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不僅僅是報恩還情那麼簡單了。或許,正如沐晨所言,他已經愛上了他!

以前的清風客棧已經是一片廢墟,在原來的地基上重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清風客棧重建後,並沒有新招人填充。而是從其他客棧調了一部分人來,勉強經營,不過清風客棧先前與韓門的敵對使得蓮城中人還心有餘悸,故而生意不太好。對於這一點,伊靖也不在意,要不是無影不願待在袖連幫內,執意要重建清風客棧,還說自己以後就待在這裡,他是不決定再在這裡建分棧的,畢竟當初的事件影響挺深的,這裡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這裡,就當是給無影的一處居所罷了。

伊靖於幽靈谷出來後,對無影的態度也逐漸發生着細微的變化。只是沒怎麼讓人發覺。清風客棧全權交由無影,如何經營他不加干涉。他還是依舊坐鎮袖連幫。處理着幫中瑣碎事物,有時偷偷潛入清風客棧,默默關注着那人的一舉一動,是的,偷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以前無影纏着他表白的時候,他尚未明白自己的心意,故而無甚在意。可如今的無影經歷了那些事,不再纏着他了,還不怎麼搭理他了。雖然還是能理解,但還是會感到莫名的失落。他不似無影那般在愛的時候可以將那份愛意毫無掩飾地表達出來,雖然可能也還只是利用作戲而已。而自己,在明白自己這顆心之後,卻做不到當初無影那般大方承認對對方的愛意,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默默陪伴。

一直被一個人偷偷摸摸地關注着,無影早有察覺,卻不曾道破。因爲他一直在等,等這個人能夠再主動一點。以前都是他主動示愛,卻未得到半分迴應,沐言的出現更是讓他幾乎死心了,如今破天荒的發現這個人原來心裡還是有他的,他心裡說不出的竊喜,但半分也不透露。就這麼默默等着那個人能夠主動開口。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他發現那個人簡直是個榆木腦袋,半分竅也不開。最後無影忽生一計——

某一天,清風客棧中人無聊地聚在一起聊天,也不知是誰多了一句嘴,抱怨清風客棧沒有生意,入不敷出,還要靠總幫來接濟,真不知道這個清風客棧建來有何意義。清風客棧中人自然是不敢在主子面前提這些的,而好巧不巧的,好幾日都不會看到人影的主子竟然如同鬼魅般站在他們旁邊,

“主——主子——”衆人皆慌忙起身,戰戰兢兢地看向他,過後又覺哪裡不對,慌忙低下頭。那張冰山般絕美容顏他們是不敢多看的。

無影淡淡道:“你們很閒嗎?既然如此,那還是給你們找點事做吧!”

衆人沒料到素來不屑搭理他們的人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會跟他們說話。不過很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連忙恭敬道:“但憑主子吩咐。”

接下來無影的話卻又似一個晴天霹靂砸下來,袖連幫誰不知道,這主子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幫主的心上人,他一句話想要建清風客棧,幫主明知這清風客棧很難經營下去,卻還是答應了。他想要什麼,只要開口,幫主哪次逆過他的意?還不是想要什麼就給什麼?他們幫主都如此,他們自然是不敢不從。只是,這事,又實在是——

無影說完了,本來這些人就該下去準備的,卻是還在猶豫,頗有些不耐道:“各位可還有什麼意見?”

“不敢不敢!”衆人還沒有膽子當面質疑他,忙不迭地下去安排。當然,這一消息更要儘快傳回總幫,讓幫主知曉。

——

三日後,伊靖親自登門,他以往都是偷偷來,這次卻是直接走了大門。伊靖在袖連幫旗下所有客棧都有預備他自己的房間,而在如今的清風客棧卻是個例外。管事之人都識得他,一人見到他,上前接待道:“幫主,您來了。”倒是向早料到他會來一般,一點都不意外。

伊靖直接問道:“無影在哪裡?”

伊靖緩步走向那扇門,到門口正待開門進去,裡面恰在此時傳來一位女子低笑聲,看來裡面的兩人相處的挺不錯,伊靖心裡頓時冒出一團無名火,真想一腳踹開了那門。便是到了此刻,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略帶冷然地遣退了身後一同跟上來的幾人,還是頗有風度地擡手敲了兩下門,既然來了,還是該看看,能讓無影所傾心的女子是何模樣吧!

裡面的人聽到敲門聲,停止了談笑,隨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門沒關,進來吧!”

伊靖毫不猶豫地推門進去。待看到那桌邊相對而坐的一男一女,齊齊轉過頭來看着他,無影見到他,有點意外道:“幫主怎麼來了?”隨之起身招呼他過去坐了,給他到了一杯茶,隨後給在旁的兩位互相介紹道:“雪兒,這位便是我方纔跟你提及的袖連幫幫主伊靖。幫主,這位是我的——紅顏知己,雪姑娘。”

伊靖聽此,本端着茶水的手微不可查地顫了顫。隨後故作鎮定地向着那位蒙着紗布的雪姑娘舉了舉杯,算是打招呼了。

“伊幫主,久仰。”那位雪姑娘倒是大方地回敬了他。

伊靖直接無視她,對無影道:“無影,我此來有事找你,可否請這位雪姑娘暫時迴避一二?”

無影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柔聲對面前的人道:“雪兒,你先去隔壁房間,我一會兒過來找你。”

那雪姑娘聞言便應道: “嗯”隨即緩步退去,還順帶給他們關了門。

見他對她那等溫柔的態度,伊靖臉色頓時黑的可怕,沉聲問到:“你們認識多久了?”

無影對此直接無視,淡然到 道“比認識你早多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本打算行冠之後便去求親,哪知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也以爲我不在了,卻還是頂着家族壓力不曾成親,我也是近來纔在蓮城偶然間遇到了她。”

“所以,你要成親了?”

“嗯,我還打算到時候請幫主做證婚人,幫主倒是自己先來了。”無影說着,便站起來半跪抱拳道:“如此,屬下便斗膽提及,還希望幫主能夠成全!”

伊靖被他的話和這一套動作震驚了。他——他要和別人成親,還要他做什麼證婚人?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對他——是了,他不知道,自己從來不曾主動對他表示過什麼.如今這世上他已經沒了親人,請他這個名義上的主子做證婚人,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不,他怎麼可以和別人在一起?此刻的伊靖頭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他要不惜一切地把這個人佔爲己有,他只能是他的!

他幾近瘋狂地抓住眼前人的肩頭,眼眶都逼紅了,激動道:“我不會讓你和別人成親的,我不會!”他手上一施力,將眼前之人提了起來,用力把他揉進懷裡,也不顧眼前之人如何推拒反抗,他越推,他就越使勁,口裡強調:“你不能和別人在一起,我不會讓你和別人在一起,我不能!”

無影反抗無果,不再掙扎,任他抱着。故作不解地問道:“幫主,你這樣又是爲何?”

“當然是因爲我喜歡你!”伊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倒是有些不自在。不過那懷抱圈得更緊了。以至於聽到旁邊傳來兩聲咳嗽,隨後又傳來一句:“幫主,我快喘不過氣了”

“啊?”伊靖反應過來,忙鬆開他。邊拍着他的背給他緩氣邊自責道:“怎麼樣,好些了嗎?對不起,無影,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激動了。”

無影無奈地白了他一眼:“被表白的是我好吧!應該是我激動對吧!”

“無影,你——你是同意了嗎?”

“你說呢,幫主,唉,爲了得到你這句喜歡,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所以?”

“所以——”

原來今天發生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他使的一個小計策。

兩人相視一笑,伊靖情不自禁地又將眼前這人攬入懷中:“你呀你,要我說你什麼好?”原來,這個人,還是愛自己的。如今該是不帶任何利用的喜歡。

無影於心裡嘀咕了一句: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肯跨出這一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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