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靖有些頹然地坐在牀上,阿言看他有些心事重重的,忍不住開口詢問他怎麼了,誰料那人突然向後仰躺在牀上,雙眼無神,也不說話。倒是嚇得阿言忙湊過來就要給他把脈。伊靖似是條件反射般抓住那隻向自己伸過來的手,往自己的心口處按去,故作悽然道:“阿言,這裡難受!”
阿言雖然對他的舉動有些不自在,到底沒掙脫,只是對他如今表現出來的傷情很是不屑:“伊幫主何出此言,那人的出現該是已經撫平你這心傷了,又怎麼還會痛?”
伊靖如今沉浸在自己的傷痛中,一時未曾注意阿言對他的稱謂的改變。只是心酸地反駁道:“如何不痛,你大哥如今對我如此生疏,怎不叫我心裡難受?”
見他這副模樣,阿言頓時不耐煩了,抽出自己的手來捏着此人的下巴憤然道:“你只說他對你生疏,你難道又好到哪裡去?離了這幽靈谷,還不是把這兒的人忘了個乾淨?我哥幾番派人尋你回來,你都無動於衷,此番若非爲了那人你會主動回來?伊幫主,你這倒打一鈀的戲演的倒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違心啊!”
伊靖此刻才隱隱發覺些不對勁。一向對他溫和有加的阿言似是在生氣。一時心驚,從牀上蹭起來,隨着他這一舉動,本附身靠近質問他的阿言也不得已起身。見伊靖擡眼驚詫地打量着自己那還帶着些怨怒的深情,自己倒是有些懊惱剛纔那情不自禁的舉動了。
“額——我先出去了,這西廂留給你,我去東廂住。”想到自己剛纔的反應着實有些過激了,阿言此時頗有些落荒而逃。
“阿言!”伊靖本打算叫住他,可他卻已奪門而去。思及他剛纔的神情,疑惑不已。
卻說沐晨那邊將那半死不活之人帶至清院,他前去相看,先不說此人的傷情如何,但看那張面容,沐晨竟是看呆了,其面如冠玉,眉眼如畫,五官恰如其分,簡直無可挑剔。如今面色如死,卻還是無法掩飾那精緻無瑕的面容。卻不知若是恢復生機又是如何的神采奕奕呢?這是屬於那種看一眼就不會忘記的人,當初他因一時好奇還專門讓人前往蓮城暗中將此人畫下來,因此也算是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這韓旭在半月前便傳出已經因一場意外身死,如今卻爲何又會半死不活地被阿靖帶到這裡呢?一時回憶起一年前那個江湖傳言——袖連幫幫主伊靖對韓門少主韓旭一見傾心,自此諸多糾纏,難道傳言屬實?阿靖他當初真是被此等容顏吸引了嗎,所以他們如今會不會——正沉思着,屋外響起敲門聲,門口的侍衛稟告:“主子,夫人來了,在書房候着。”
沐晨開門出去,隨即關上房門,對門口的侍衛囑咐了句:就在這裡守着,不得讓任何人進屋。轉去書房,才一進門,就被人抱住。沐晨頗有些無奈地伸手也抱住她,輕聲詢問道:“這是怎麼了?”
女子並不說話,只是在他懷裡不住地抽泣。
沐晨察覺到懷裡的人有些異常,將她緩緩推開,見她梨花帶雨的神情,心疼地爲她拭淚道:“煙兒,到底怎麼了,怎的還哭了?”
女子再次撲到她懷裡,聲音有些顫抖道:“阿晨,我害怕。“
沐晨頗有些意外,詢問道:“怕什麼”
“我聽人說,伊大總管回來了,他會不會……會不會……”
沐晨大概能猜到她接下來的話了,直接打斷道:“你多慮了!”
“可是——”
“有我護着你,沒人能傷你半分。”
“阿晨,我已有了身孕,上次的悲劇我不想再重演,你能不能讓他走?他在這裡待着,我實在無法心安!”
沐晨感覺到了她的心慌,忙安慰道:“他此次並非針對你而來,而是有其他私事要辦,待不了多久,還有,他暫時在林苑住着,在他離開幽靈谷之前,大概也不會隨意走動,你可放心。”
煙兒聽此言,並沒有放下心防,但她也知,眼前這個男人能爲她做到如此,已然是極限,不可再勸,便不再開口。心裡卻又是另一番計較。當初那人殺了她腹中之子,也是他的孩子,她恨不得殺了那人爲自己報仇,可他呢?還是留了那人一命。殺子之仇,沐晨可以原諒,她卻沒那麼大度。讓沐晨給她報仇是不可能了,一切只能靠自己。這兩年來,他雖給了自己名分,而她卻不曾感到這個人以及他的親隨有把她當成這幽靈谷的女主人。沐晨對她不過相敬如賓,從不刻意親近,也不刻意疏遠。他所在的清院,她若想要進來,竟還需要侍從通傳。她感受不到他的一絲愛意。自己當初對他付出了十足的真心,卻不曾換得一絲情義。她如今也不再奢求什麼了,當初所求,也不過是能陪伴在他身邊,是自己有些貪心了,一個心願滿足了後,竟想着這個人能將她當成他真正的妻子般對待。曾怨過,而如今,也看淡了。
沐晨安撫好了自己的妻,待她離去,隨即回到廂房,爲躺在牀上的人診治。也不知伊靖是用了什麼辦法,竟讓這個一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的人還吊着一口氣,不過想把他從鬼門關完全拉回來,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幽靈谷中藥材從不或缺,世間難得一見的救命藥材在幽靈谷中都能找到。沐晨確定了此人眼下所需藥物,寫好方子讓人去藥堂抓藥,當藥煎好端來後,沐晨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將藥從病人的口中喂下去,而是將其化作氣體,再借功力將此氣體通過此人身體外部的毛孔強行送入體內。這一過程下來,沐晨額頭上竟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層細汗。最近的幾日沐晨都以此種方式讓此人吸收藥性,爲讓他儘快脫離危險期,更是不惜每日渡以自己的功力與他,助他能早日自己吸收藥性。十日後,那人性命無虞,而他卻因此功力大損,面上的倦色無法掩蓋,讓人將那人和着自己的一份醫囑送至林苑,他便回到自己的臥房,倒頭即睡。
這十日裡,伊靖待在林苑,一步也未踏出去。阿言常年在這林苑靜養,也不曾要什麼人侍候,連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動手,所需日用品和食物有人會送至儲物庫,來人一般是放在規定位置便離開了。這林苑算是幽靈谷中最幽靜的地方,但伊靖在此處並不會覺得無聊,阿言平時喜歡研究各種藥物,有時候還親自種植一些不太容易培育的藥材,林苑的花園早已被他改建爲各個大小不一的藥蒲。他書房裡更是擺滿了各種各類的醫書,他告訴伊靖,沐晨已經答應了他,待他的醫術能和他相較,自己就能夠出谷,實現自己醫行天下的理想。伊靖對此只覺心中一陣悲慼,他和沐晨都知道,阿言此生因先天不足,自小體弱,甚至連武功都沒法練。在阿言十二歲時,突發高燒,連續多日昏迷不醒,命懸一線,好不容易將他搶救回來。沐晨那時卻說:他會竭盡全力儘量讓他活久一點。伊靖當時明白其言下之意,阿言只怕——不能享常人之歲。
如今阿言十七歲了,看他此刻的情景與正常人無異,伊靖想,或許當初的擔憂是多餘的吧。陪着阿言在這一方天地中,研究各色藥物,幫他一起打理他的藥蒲,在他看醫書時自己也隨意地翻閱幾本。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自己得空或者是想清靜的時候都會來這林苑,陪他如此。
林苑中,阿言確定了牀上人的病情,轉頭神情放鬆地看向牀邊候着的伊靖。微笑道:“他已經無大礙了,明日大概就能清醒。”
伊靖一顆揪着的心終於也隨之放鬆,感嘆道:“總算是救回來了。”
“不過他全身經脈被人震斷,就算恢復了身體也是個廢人。你是打算這麼養着他一輩子?”
“這不是問題,我知道重塑經脈的辦法。”
“可他武藝盡失。”
“如果他想學,那我便傾囊相授。”
“你是認真的?”
“自然!”
阿言狐疑道:“你還說不是因爲這絕色面容,使你動心?如若不是,又是爲何竟肯爲他做到如此?想當初你對我嫂子做的事,我還以爲你——”
“說什麼呢?”伊靖打斷他,瞪了他一眼:“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我和你哥只是兄弟。我雖好南風,對他卻從來沒有那種意思。”
“你們當初那副如影隨形的相處模式,若是我哥好南風,早把你拿下了。而你對我哥的事上心的程度也非一般。想讓人不誤會都難。”阿言口不留情,心裡卻是一陣隱痛。
伊靖聽此,一時陷入沉默,這幾日與阿言的交談中,他得以瞭解這三年那人的一些情況。令伊靖沒想到的是,當初自己因懷疑沐晨身邊突然出現的女子或許會對沐晨圖謀不軌,對她試探之時一時衝動,對她拔劍相向,雖然沐晨及時出現制止,但那人後來竟然因爲驚嚇過度流產了。伊靖當時真不知道那人居然已經懷了沐晨的孩子。如果知道,如果知道自己應不會那麼衝動去找她。他居然在無意中害死了沐晨的孩子,難怪當初沐晨會那麼生氣,他只記得當時那人暈過去後,沐晨把她抱回房間,幾日後沐晨找上他,什麼話都沒說,一見面就動手,他不明所以,毫不還手地被打的只剩半條命。最後沐晨只留下一句話:煙兒說,她不想再見到你,此後,你也不必再留在幽靈谷!便揚長而去。他那時還以爲沐晨只是因爲那個女人的一句話便要將自己趕出谷,恐怕當時的沐晨也是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吧!
如今還得知那女人又有了身孕,伊靖爲沐晨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高興。故而這段日子他忍住去看他帶回來這人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的衝動。沒有出這裡半步,着實是擔心要是碰上那女人,要是再把她給嚇出個好歹,別提沐晨會不會再放過他,他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伊靖看了一眼牀上那人,思及自己還是儘快離開的好,便向旁邊的阿言提及:“阿言,我準備明日便離開。”
阿言卻道:“這人也才脫離了危險而已,何不等他再在這裡將養一段時間?這裡有我,他要是又出現了什麼反覆,也可及時治療!”
伊靖回道:“不必了。”
阿言知他去意已決,也不再相勸,只道:“那我幫你將他接下來需要服的藥,直接在這裡抓好了,你一併帶着,也省得回去之後麻煩,今日就先收拾這些,明日再啓程!”
伊靖欣然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