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兩眼放光地看着那銀子,道:“實話同你說,我的確見過這狗。”
明菲忙問:“它在哪裡?”
二狗子道:“我先前見到它是在西邊的山坳裡。你此時去了,說不定還在。”說着便要去奪明菲手中的銀子。
明菲靈巧地一讓,往吳栓兒身後一躲,道:“搶什麼搶?”吳栓兒配合地晃了晃柴刀,二狗子恨恨縮回手:“我已經說了,爲何不把銀子給我?”
明菲道:“我說的是幫我找回來。可你只是說你看到,其他看到的人也多了,我是不是也該給他們?”把眼掃向衆閒漢:“你們看到了麼?”
不待衆人開口,二狗子得意的一笑:“說起來,可真只有我一人知道它的去處,其他人都不知道。先把銀子給我,我就帶你去找。”
明菲見其他幾個閒漢臉上均露出不滿的神情來,幾乎可以肯定灰灰絕對不在西邊的山坳裡,便拋了拋手裡的銀坨,道:“還有誰想要這銀子的?我等着,誰先找到,就先給誰。”自古人爲財而死,鳥爲食而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羣閒漢,可都是愛財的主。
事情的發展出乎明菲的意料,那羣閒漢只是低聲商量,沒有人去尋狗,二狗子仍然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大拽拽的道:“你別耍花樣了,除了我,誰也不知道那狗在哪裡的。你若是肯湊足一兩,我就立刻領了你去。不加,便算了,你就等着那狗被人燒了吃罷!”
怎地突然又漲價了?芳兒氣得大罵,明菲拉住她,淡淡地道:“我還有五兩銀子,卻是專給弄傷弄死我狗的那個人準備的。如果我這狗回不來,誰要是下了害我狗的那個人一條胳膊,我便給他五兩銀子。”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九歲的女孩子,爲了一條狗,出重金當衆買兇報復。沒聽說過值五兩銀子的土狗,也沒見過說要下了別人一條胳膊,還平靜自然得如同談論天氣和今天吃什麼似的女孩子。
芳兒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色,呆呆地看着明菲,頗有些不知所措。這事的始作俑者是她的親姐,她沒忘記那天夜裡自己母親和姐姐的狼狽樣,明菲會找豔兒報仇嗎?
明菲語氣平靜:“沒有人想要嗎?那好,我會請人將這消息傳到其他地方。若是本村無人要,想必朱家灣張家坳一定有人想要。”
她的目光在衆人臉上一掃而過,把每個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道:“當然,我也不是非等着現在,什麼時候有人想要了便來尋我。我先回去了。”對方有意要害灰灰,靠她一個人去尋,是根本找不到的,只能發動羣衆,她坐等消息。
小村裡的八卦總是傳得特別快,不等明菲走回吳家小院,她做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全村。
她剛走到吳家院子門口,豔兒就當頭攔着她,冷嘲熱諷:“你挺有錢的嘛,都敢去找潑皮無賴了,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沒見過這種不要臉的官家小姐。”
汪氏冷笑:“你最好求三清祖師爺保佑,不要給咱們家惹出什麼事來,否則,我拼着這個年不過,也要將你送回去。真是的,小小年紀就和那種人打交道,別把我姑娘給帶壞了。”
“究竟是誰和那些人打交道,自己心裡明白。”明菲淡淡的笑:“我不過是想好好過個年罷了,誰要是讓我過不好這個年,我就讓她也過不好這個年。我死過兩回,不在乎再死一回,只不過,死前一定要拉個墊背的。官家小姐的命再不值錢,也足可以換兩條賤民的命。記着,舉頭三尺有神明,小心報應!”徑自繞過聽呆了的吳家母女回屋。
這是衆人所從來沒見過的強硬的明菲。雖然一個九歲的女孩子威脅人很可笑,但因爲有了白天的事情做鋪墊,導致大家心裡都很不舒服,幾乎以爲就是一個說得到做得到的大人在和他們對着幹。
芳兒追着明菲進去:“菲菲,你是不是恨我大姐?你是不是要他們把她……”
明菲嫣然一笑,否認道:“不是。如果灰灰真的死了,他們不會找上你大姐,他們只會找二狗子的麻煩。剛纔的話,只是嚇唬嬸孃和豔兒的。”但二狗子會找上豔兒。至於吳家是不是要拿更多的銀子去換豔兒的胳膊什麼的,和她沒關係。想從別人那裡拿走寶貴的東西,怎麼也得付出點代價。
芳兒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但見明菲捂着頭直哼疼,汪氏又在外頭咆哮,只得告辭離去。
嬌桃的眼裡充滿了不贊同:“三小姐,不過是一條狗而已。花錢倒是小事,可如果被吳家趕出去,我們怎麼辦?”就算公子會另外給三小姐尋住處,但這大風大雪的,又在年關,只怕三小姐會討全家的嫌,日後再想回去就更難了。
明菲知道她是說自己的行爲太莽撞了,爲了一條狗,不值得。她笑笑:“嬌桃姐姐,我只是想,今日是灰灰,那明日就可能是你和我。我們倆可都是清白弱女子。”
嬌桃的臉白了。她從府裡出來,更知道名節對於一個女人的重要。灰灰只是條狗,死了傷了,或是怎麼了,都只是條狗,不會有其他的事;但若換了她和明菲,對方甚至不用把她們怎樣,只需調戲一番,或是動動手腳,拉到哪裡關一夜,她們的名聲便毀了。吳家母女今日能要一條狗的命,誰能擔保明日她們就不會聽從二姨娘的一句話毀了二人?
嬌桃有些怨嬌杏:“都是嬌杏鬧得太兇,得罪了她們,不然也不會這樣……”
明菲默不作聲地將藥喝了,坐到火盆邊烤腳:“哪有這麼簡單?這是因爲我長大了。我死了兩次,早就明白,要麼就是讓她們知道害怕,不敢再害我,要麼就是一直忍氣吞聲,無聲無息地死去。我不甘心。”
明菲臉上的絨毛像桃子上的絨毛一樣,細柔可愛,濃密的睫毛半垂,掩蓋了眼裡的情緒,小巧精緻的下巴微微往上翹着,顯得頗有主見。想到剛纔她讓自己守着房間,她跑去尋人幫忙時的冷靜和有條理,嬌桃默想,這孩子並不比府裡那羣挖空心思爭寵的公子小姐們笨,先前對着餘媽媽的那副可憐嬌俏的面容,是否也是故意裝出來的?
嬌桃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些天明菲對她的依賴讓她一直以明菲的保護者自居,可原本柔弱可憐的三小姐突然之間就變了身,又精明又強悍,連她沒想到的事都想到了。這種變化,讓嬌桃很不適應。
相比嬌桃複雜的心理活動,明菲卻沒什麼多想法,既然開戰了,便要早作準備纔是。她吩咐嬌桃:“等天黑後,你記得去柴房邊那間耳房裡,那牀下有一根核桃木門閂和一把破菜刀,你悄悄把它拿來備用。”
嬌桃訝異地看着明菲,明菲淡淡道:“夜裡風大雪大,背後山裡有餓狼,得把門閂緊了,拿菜刀剪子放在枕頭邊,我才睡得着。”
嬌桃去廚房端飯時,廚娘和那粗使婆子正唾沫橫飛地講明菲今日的事蹟:“真是沒娘教的孩子,學成這個樣子。一個小姑娘,爲了一條狗,大手大腳敗銀錢也就不說了,竟然那般狠毒,要取人家的性命。以前我還以爲她是個老實可憐的,哪知道家裡來個丫頭陪着,就變了樣,肯定是那嬌桃教的。”
另一人道:“這掃把星就是掃把星,就算沒事兒也要整出點事兒來。”
嬌桃嘆了口氣,三人成虎,明明是要條胳膊,現下已經變成要命了,明明是汪氏母女害人,又變成明菲的錯。又聽粗使婆子壓低了聲音笑:“你不知道,聽說大姑娘和二狗子……”下面的話聽不清,片刻後,二人高聲笑起來。
嬌桃咳嗽了一聲,大聲道:“奶奶,您這是要到哪裡去?”廚房裡頓時死一般的沉寂。
嬌桃又立了片刻,才推門進去,望着一臉不自然的兩個婆子笑:“二位媽媽在說什麼呢?遠遠聽着就熱鬧得很。”
粗使婆子笑着往外掩:“沒什麼,烤火說閒話呢。”
嬌桃攔住她:“媽媽不要走,我有事要和二位說。”
粗使婆子和廚娘對了一下眼,都有些心虛:“姑娘有什麼吩咐?”
嬌桃笑眯眯地從荷包裡抓了兩把銅錢塞給二人:“要過年了,我們三小姐賞的。兩位媽媽拿去買點好吃的。”
那二人剛要伸手去接,嬌桃笑着一讓:“我們三小姐可是個宅心仁厚的姑娘,今日的事只是小孩子被欺負了,氣性大,賭氣說的傻話。日後有人問起,二位媽媽曉得該怎樣說。”
“那是,那是。三小姐是老婆子親眼看着長大的,這吳家村裡,再沒有比她更和善的姑娘了。有些話是以訛傳訛的,當不得真。”二人忙着數銅錢,滿口的好話。
嬌桃笑道:“我家小姐讓我來端飯。”
廚娘忙把給吳家人做的好飯好菜扒拉出來分了些給她:“早就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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