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理心沉默着不說話,老人也不管他是什麼表情,只是接着開口,那幽幽的臉色竟然看起來有些扭曲。
“那人給我說的事情就像是村子裡那羣無聊的老頭子老太太胡編出來的鬼故事,但見過那羣蛇的我,卻只是愣了一愣就信了,否則我找不到理由來解釋,南方山區這裡本來就信鬼神,我雖然之前沒有見過什麼神神鬼鬼的,卻還是潛移默化地覺得這世上真有不尋常的東西。
衛家是怎樣的一個家庭,我即使在裡面打了短工也不能窺探到一小部分,就在那個小陣法裡,我才聽到衛家的真實情況。那時候聽到的也不太全,很多事情還是我當上家主之後慢慢知道的,既然你想聽,我就整理一下說出來。這件事我誰都不敢說,憋在心裡這麼多年,幾乎快要爛在腦海裡。”
老人晃了晃自己的頭,接着開口道:“說起來,家的事也有些年頭了,這本是個普普通通的世家,有一些小錢,前幾任的家主頗有有點閒情雅緻,就花了點錢把家安在這裡,世外桃源一樣,衛家那時候算是有些家財,但的確只能算普通。
人心不足蛇吞象,家裡總會有些年輕人不甘願永遠困在這深山老林裡。等到閒情雅緻散光了,悠然淡定的老家主死了,帶着野心上位的新家主,自然是一百個不滿意這衛家蕭條的現狀。
後來,還真的有個餡餅砸在他腦袋上了,還沒有等他雄心勃勃地出去打拼一番基業,基業就來找他了。”
“天上掉了什麼?”衛理心擡了擡頭,眯了眯眼睛,他頭頂是白色的天花板,“餡餅從來不會自己掉下來,掉下來的都是禍患。”
“可那時候,誰又會想到這個呢?”老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接着說道,“雄心勃勃的年輕人,怎麼會拒絕擺在自己面前的大好買賣?
天上掉下來的是一隻受傷的蛇妖,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就是我那天看到的那塊青黑色的‘麻袋’,那個時候她受的傷很重,上半身是人的身體,下半身卻是蛇尾,衛家的人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找了家裡所有能用的鐵鏈子把她鎖起來了,正在他們打算把這妖孽給燒死的時候,她醒了。
那女人長了一張魅惑人心的臉,蒼白着臉色和站在高臺上的衛家年輕家主談判——不要殺她,她會給衛家足夠的報酬。
想想也知道那人會被這報酬給吸引,他太想把這破敗的衛家煥然一新,太想把衛家那空蕩蕩的庫房給填滿,甚至不須多想,他同意了。那時候的蛇妖看起來虛弱到無害,衛家那羣人,也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信了她
一開始還戰戰兢兢的,在嚐到甜頭之後,還有哪個人可以忍住自己心裡的欲、望呢?”
衛理心微微擰起眉頭,道:“我不懂,蛇妖怎麼能把衛家變好?她把自己私藏的珍寶給衛家了?”
老家主搖了搖頭,苦笑道:“你太小看那隻妖了,她不是蛇,她是蛟龍,而衛家得到的,不是一池清水,而是一眼活泉。”
看着衛理心還是有些懵懵懂懂的眼神,老人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髮,道:“蛟龍有龍的血脈,即使不能算龍,身形卻很像,甚至一些能力也可以繼承。
龍是祥瑞之物,而落在衛家的那隻蛟龍,恰好繼承了這樣的能力——聚財。”
衛理心的眼眸閃了一閃,他似乎懂了一些什麼。
“那隻蛟龍沒有食言,自從她在衛家養傷之後,衛家出去做生意的人,通通都賺得盆滿鉢滿回來,做什麼賺什麼,即使在街口擺一個水果攤都能引來哄搶,幾十分鐘後摟着一把錢收攤回來。
那個年代很動盪,全國都在打仗,亂世就是這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衛家就這樣靠着一點點的家底迅速膨脹,即使他們仍然藏在青山裡,手頭上卻握着金山銀山。
衛家家主不是沒想過搬出去,可是那妖說外面人太多不適合她養傷——她不吸人精氣,只是規規矩矩地吸山林之間的靈氣恢復,作爲報酬,衛家給她找回來各種各樣帶着靈氣的進補藥材,那些東西,對衛家賺回來的錢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
“衛家那些人,不想讓她離開了對吧?”衛理心閉上眼眸,嘲諷地一笑,“嚐到了甜頭怎麼可能鬆口?”
“是,”老人微微一笑,“衛家那羣人根本不會做生意,那隻妖一走,別說更有進益,連守財都困難,可是蛇妖的傷明顯在好轉,用不了幾年,她就能擺脫衛家了。
可衛家那羣人也不敢惹她,那是他們的財神爺,只好每天往裡面乖乖地遞着藥材,直到有一天,衛家家主,那個原來雄心勃勃的年輕人已經人到中年了,衛家留在外面給他做生意的人寄給他一本書,那是一本陣法,整本書只講了一個陣法——禁錮。只針對妖,不針對人的禁錮類陣法。
他簡直不能更開心,好像瞌睡的人遇到了枕頭。他瞞着那妖請了幾個道士,在整個衛家布起了陣法,可是再強大的陣法也會有漏洞,他吃不準那蛇妖的本事,可那本陣法書,簡直是爲他而設的。”
“什麼意思?”
“那個陣法的最爲奇怪之處在於,陣眼是可移動的,”老人垂下了眼眸,“陣法之內,高手可以強行破陣出去,精通陣法的人也能摸着精髓出去,可是唯有陣眼,是逃不出去的,它是陣法的一部分,陣法在這裡,陣眼永遠都出不去。
衛家,把那隻妖做成了陣眼,她可以在這衛家的範圍裡走動,卻永遠都走不出去了。
他們在送藥的時候做了一點手腳,那隻妖,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成了衛家這場局裡的陣眼。她一輩子都栓在衛家逃不了了。”
衛理心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好像那做了陣眼的人是自己一樣,他的牙關上下打架,整個人和掉進冰窖一樣:“然……然後呢……”
“然後?”老人呵呵一笑,“陣眼是不能走出陣法的,試圖出去只會被陣法反噬,我要走的那天晚上,就是那妖恢復地差不多了試圖出去的時候,蛟龍出世,萬蛇朝宗。
後來的事情,也用不着我多說,她被反噬了,被一直冷眼旁觀的衛家人又捅了幾劍,只是衛家人太過小看她,蛟龍的力量太強,即使身爲陣眼,她也幾乎都快要破陣而出,從那之後,陣法就開始亂了。她被陣法反噬後的虛弱,有一半是裝的。
之前的陣法很單純,就是禁錮那隻蛇妖的,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禁錮,可是自那一晚,陣法鬆動,陣裡的符石移動,誰也沒有想到會衍生出這麼多小陣法來,我們棲身的那尊佛像背後是一個,花園裡也有一些……我數不清,不過這些陣法大多對人類沒有影響,除了佛堂的那一個,我後來才知道,那是針對人類的禁錮陣法,所有的人,都走不出去。”
“那……你是怎麼出來的?你們又怎麼會進去?”
老人看了他一眼,道:“衛家那羣人着了那隻妖的道,陣法的變化,沒有人比那隻成了陣眼的妖更清楚,她把我們這些活着的人都塞進了那個小陣法裡,我那時候不知道她爲什麼沒有把我們都殺掉,但之後被她選中的時候,我就清楚了。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這小陣法是走不出去的,衛家那羣人還一直在找出口,只是一直都沒有找到,那個小空間裡,我們誰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所有人都開始餓了——我們走不出去,就意味着沒有食物,我們這羣人會餓死在這裡。
那時候,所有人都開始瘋狂了,我們開始自相殘殺,誰叫那個鬼地方,唯一能吃的就只有人肉。
我一個老傢伙,根本就沒有動手的機會,我打不過他們,只能等死,他們一開始並沒有對我下手,或許是我看起來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也或許是……”
老人捲起衣袖,他乾枯的手臂看起來有幾分恐怖,皮包骨頭,不怎麼好看,他呵呵一笑,接着說道:“或許也因爲,我的肉不好吃。”
衛理心膽戰心驚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最先死的是誰麼?”老人笑道,“是那個最強壯最厲害的衛家主事者,他習慣了頤指氣使,也最有威脅性,可那時候,都困在同一個地方餓紅了眼的人們沒有再把他當回事,所有人聯合起來把他殺了——有些人身上帶着刀,估計是晚上被那些蛇驚醒的時候順便抄起來的。
我沒有動手,儘量減少着自己的存在感,在他們處理掉能吃的東西之後,我只能悄悄撿了一塊骨頭,帶血的,很難吃,比樹皮難吃了很多倍。但至少能讓我活久一點。
我的腿就是那個時候丟掉的,我爲了保住一條命,主動把自己的腿給了一個人,他答應讓我晚點死。理心,我發誓,那是我所經歷的最難受的時候,眼看着別人把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吃掉,這絕對不是什麼值得珍藏的回憶。
我算是活到了最後——即使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最後那幾個人開始互相下手,最後贏了的那個受了很重的傷,趴在地上起不來,我爬過去,拿過手裡的刀子給了他最後一刀——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
後來那隻蛇妖就進來了,她臉色很難看,特別是知道只剩下我一個人苟延殘喘的時候。這些天來,她一直試圖衝破陣法,不過後來都失敗了,陣法反噬之後她受的傷不輕,那隻妖,再次需要人類間接地給她藥材療養滋補了——我們這些人,就是她留的後手。
那時候她也不需要和我談判了。
理心,你不是問爲什麼我可以出那個陣法麼?因爲那個時候,我已經不是人了,蛇妖附身在我身上這樣我纔可以脫離那佛像背後的小陣法,她也可以依靠着我吸靈氣,我給她天材地寶養傷,我們已經是一體的了,即是衛家新家主,又是妖,也是這衛家陣法裡的陣眼。我……早就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