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長安城外,涇河岸邊,有兩個賢人:一個是漁翁,名喚張稍;一個是樵子,名叫李定。他兩個是不登科的進士,能識字的山人。一日,在長安城裡,賣了肩上柴,貨了籃中鯉,同入酒館之中,吃了半酣,各攜一瓶,順涇河岸邊,徐步而回。張稍道:“李兄,我想那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爲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來,還不如我們水秀山青,逍遙自在,甘厚淡簿,隨緣而過。”李定道:“張兄說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張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有一《蝶戀花》詞爲證。詞曰:
煙波萬里扁舟小,靜依孤篷,西施聲音繞。絛慮洗心名利少,閒攀
蓼穗蒹葭草。數點沙鷗堪樂道,柳岸蘆灣,妻子同歡笑。一覺安眠風浪
俏,無榮無辱無煩惱。”
李定道:“你的水秀,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個《蝶戀花》詞爲證,詞曰:
雲林一段松花滿,黙聽鶯啼,巧舌和調管。紅瘦綠肥春正暖,倏然
夏至光陰轉。又值秋來容易換,黃花香,堪供玩。迅速嚴冬如指拈,逍
遙四季無人管。”
漁翁道:“你山青不如我水秀,受用些好物,有一《鷓鴣天》爲證:
仙鄉雲水足生涯,擺櫓橫舟便是家。活剖鮮鱗烹綠鱉,旋蒸紫蟹煮紅蝦。青蘆筍,水荇芽,菱角雞頭更可誇。嬌藕老蓮芹葉嫩,慈茹茭白鳥英花。”
樵夫道:“你水秀不如我山青,受用些好物,亦有一《鷓鴣天》爲證:
崔巍峻嶺接天涯,草舍茅庵是我家。醃臘雞鵝強蟹鱉,獐豝兔鹿勝
魚蝦。香椿葉,黃楝芽,竹筍山茶更可誇。紫李紅桃梅杏熟,甜梨酸棗
大樨花。”
漁翁張稍道:“你山青真不如我的水秀,又有《天仙子》一首:
一葉小舟隨所寓,萬迭煙波無恐懼。垂釣撒網捉鮮鱗,沒醬油,偏
有味,老妻稚子團圓會。魚多又貨長安市,換得香醪吃個醉。蓑衣當被
臥秋江,鼾鼾睡,無憂慮,不戀人間榮與貴。”
樵子李定道:“你水秀還不如我的山青,也有《天仙子》一首:
茆舍數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穿林越嶺覓乾柴,沒人怪,從
我賣,或多或少憑世界。將錢沽酒隨心快,瓦鉢磁甌殊自在。酕醄醉了
臥鬆陰,無掛礙,無利害,不管人間興與敗。”
漁翁道:“李兄,你山中不如我水上生意快活,有一《西江月》爲證:
紅蓼花繁映月,黃蘆葉亂搖風。碧天輕遠楚江空,牽攪一潭星動。
入網大魚作隊,吞鉤小鱖成叢。得來烹煮味偏濃,笑傲江湖打鬨。”
樵夫道:“張兄,你水上還不如我山中的生意快活,亦有《西江月》爲證:
敗葉枯藤滿路,破梢老竹盈山。女蘿幹葛亂牽攀,折取收繩殺擔。
蟲蛀空心榆柳,風吹斷頭鬆楠。採來堆積備冬寒,換酒換錢從俺。”
張稍道:“你山中雖可比過,還不如我水秀的幽雅。有一《臨江仙》爲證:
潮落旋移孤艇去,夜深罷棹歌來。簑衣殘月甚幽哉,宿鷗驚不起,
天際彩雲開。困臥蘆洲無個事,三竿日上還捱。隨心盡意自安排,朝臣
寒待漏,爭似我寬懷!”
李定道:“你水秀的幽雅,還不如我山青更幽雅。亦有《臨江仙》可證:
蒼徑秋高拽斧去,晚涼擡擔回來。野花插鬢更奇哉,撥雲尋路出,
待月叫門開。稚子山妻欣笑接,草牀木枕攲捱。蒸梨炊黍旋鋪排,甕中
新釀熟,真個壯幽懷!”
漁翁道:“這都是我兩個生意,贍身的勾當,你卻沒有我閒時節的好處。有詩爲證,詩曰:
閒看天邊白鶴飛,停舟溪畔掩蒼扉。
倚篷教子搓釣線,罷棹同妻曬網圍。
性定果然知浪靜,身安自是覺風微。
綠蓑青笠隨時着,勝掛朝中紫綬衣。”
樵子道:“你那閒時又不如我的閒時好也。亦有詩爲證:
閒觀縹緲白雲飛,獨坐茅庵掩竹扉。
無事訓兒開卷讀,有時對客把棋圍。
喜來策杖歌芳徑,興到攜琴上翠微。
草履麻絛粗布被,心寬強似着羅衣。”
張稍道:“李兄,我兩個‘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但散道詞章,不爲稀罕,且各聯幾句,看我們漁樵攀話何如?”李定道:“張兄言之最妙,請兄先吟第一句,小弟後續。”二人逐聯曰:
舟停綠水煙波內,家住深山曠野中。
偏愛溪橋春水漲,最憐巖岫曉雲蒙。
龍門鮮鯉時烹煮,蟲蛀乾柴日燎烘。
釣網多般堪贍老,擔繩二事可容終。
小舟仰臥觀飛雁,草徑斜敧聽唳鴻。
口舌場中無我份,是非海內少吾蹤。
溪邊掛曬繒如錦,石上重磨斧似鋒。
秋月暉暉常獨釣,春山寂寂沒人逢。
魚多換酒同妻飲,柴剩沽壺共子叢。
自唱自斟隨放蕩,長歌長嘆任顛風。
呼兄喚弟邀船夥,挈友攜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頻遞盞,拆牌道字漫傳鍾。
烹蝦煮蟹朝朝樂,炒鴨爊雞日日豐。
愚婦煎茶情散誕,山妻造飯意從容。
曉來舉杖淘輕浪,日出擔柴過大沖。
雨後披蓑擒活鯉,風前弄斧伐枯鬆。
潛蹤避世妝癡蠢,隱姓埋名作啞聾。
張稍道:“李兄,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也先起一聯,小弟亦當續之” 李定道:“張兄聽好,小弟就先起句了。”二人又聯曰:
風月佯狂山野漢,江湖寄傲老餘丁。
清閒有分隨瀟灑,口舌無聞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穩,天昏體蓋箬蓑輕。
忘情結識鬆梅友,樂意相交鷗鷺盟。
名利心頭無算計,干戈耳畔不聞聲。
隨時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兩束柴薪爲活計,一竿釣線是營生。
閒呼稚子磨鋼斧,靜喚憨兒補舊繒。
春到愛觀楊柳綠,時融喜看荻蘆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涼摘嫩菱。
霜降雞肥常日宰,重陽蟹壯及時烹。
冬來日上還沉睡,數九天高自不爭。
八節山中隨放性,四時湖裡任陶情。
採薪自有仙家興,垂釣全無世俗形。
門外野花香豔豔,船頭綠水浪平平。
身安不說三公位,性定強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閫令,三公位顯聽宣聲。
樂山樂水真是罕,謝天謝地謝神明。
他二人既各道詞章,又相聯詩句,行到那分路去處,躬身作別。張稍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細看虎,假若有些兇險,正是‘明日街頭少故人’!” 李定聞言,大怒道:“你這廝憊懶!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麼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張稍笑道:“跟老兄說句玩話,不過我不得翻江。”李定冷笑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 你怎麼就保得無事?”張稍道:“李兄,你雖這等說,你還沒捉摸;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李定道:“你那水面上營生,極兇極險,隱隱暗暗,有什麼捉摸?”張稍道:“你是不曉得,這長安城裡,西門街上,有一個賣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鯉,他就與我袖傳一課,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買卦,他教我在涇河灣頭東邊下網,西岸拋釣,定能滿載魚蝦而歸。明日上城來,賣錢沽酒,再與老兄相敘。”二人便就此別過。
這正是路上說話,草裡有人。原來有一巡河夜叉,聽見了“百下百着” 之言,急轉涇河水府,慌忙報與河神道:“禍事了!禍事了!”河神道:“有甚禍事?”夜叉道:“小人巡水去到河邊,只聽得兩個漁樵攀話,相別時,言語甚是厲害。那漁翁說,長安城裡西門街上,有一賣卦先生,算得最準。他每日送他鯉魚一尾,他就袖傳一課,教他百下百着。若以此等算準,卻不將水簇盡情打了?何以壯觀水府,何以躍浪翻波,來輔助府主揚威?”河神聽了怒道:“我正愁着河中無水,委屈了我的一河子民,這好,又出來一個想滅我一河子民的。”急提了劍要上長安城,誅滅這賣卦的。旁邊閃過鱖師爺道:“主人息怒。常言道:‘過耳之言,不可聽信!主人這樣怒衝衝而去,恐驚了長安城黎庶,龍王見責。府主隱顯莫測,變化無方,但變一秀士,到長安城內,訪問一番,果有此事,容加誅不遲;若無此輩,可不是妄害他人也?”河神依奏,遂棄寶劍,出岸上,搖身一變,變做一個白衣秀士,真個:
丰姿英偉,聳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規蹈矩。語言尊孔孟,禮貌體
周文。身穿玉色羅襴服,頭戴逍遙一字巾。
上路來拽開雲步,徑到長安城西門大街上。只見一簇人,擠擠雜雜,鬧鬧哄哄,內有高談闊論的道:“屬龍的本命,屬虎的相沖,寅辰巳亥,雖稱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歲君。”河神聞言,情知是那賣卜之處。走上前,分開衆人,望裡觀看,只見:
四壁珠璣,滿堂綺繡。寶鴨香不斷,磁瓶水憑清。兩邊羅列王維畫,
座上高懸鬼谷形。端溪硯,金煙墨,相襯着霜毫大筆;火珠林,郭璞數,
謹對了臺政新經。六爻熟諳,八卦精通。能知天地理,善曉鬼神情。一
盤子午安排定,滿腹星辰佈列清。真個那未來事,過去事,觀如月鏡;
幾家興,幾家敗,鑑若神明。知兇定吉,斷死言生。開談風雨迅,下筆
鬼神驚。招牌有字書名姓,神課先生袁守誠。
此人是誰?原來是當朝欽天監臺正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誠是也。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儀容秀麗,名揚大國,術冠長安。白衣秀士入得門來,與先生相見,禮畢,請秀士上坐,童子獻茶。先生問曰:“公來問何事?”白衣秀士道:“請卜天上陰晴事如何?”先生即袖傳一課,斷曰:“雲霧四散,日照林梢,若佔雨澤,百日不到。”白衣秀士道:“先生差矣!這長安城自大唐開國,都是風調雨順之年,何來今夏百日無雨?”先生道:“卦象如此,不敢妄擬。”秀士道:“你既知其然,必知所以然,說來聽聽,這長安地界爲何要遭如此旱災?”先生道:“天機不可泄露。”秀士道:“此言不可作戲,如是百日無雨,我送課金一百兩奉謝;若百日之內下了雨,與你實說,定要打壞你的門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時趕出長安城,不許在此惑衆!”二人定了日期後,先生道:“這個一定任你,請了,請了,來日再見。”
涇河水神辭別,出了長安,徑回水府。大小府役接着,問道:“府主訪那賣卦的如何?”河神道:“有!有!有!但是一個掉嘴口討春的先生。我問他陰晴如何,他就說百日不雨。我與他打了個賭賽,若果如他言,送他謝金一百兩;如若百日內下雨,就打破他門面,趕他起身,不許在長安惑衆。”衆水族笑道:“這長安方圓百里,哪個地方下雨,何時下雨,下多少雨,都得由府主向龍王申請,再由龍王向天宮稟報,雷電雨師才能行雲注雨。有雨無雨唯府主定奪,他怎敢這等胡言?明天就向龍王申請一場大雨,就說農人的庒稼需雨水灌溉。不日這長安城就能落雨,看這賣卦的羞也不羞!”河神道:“大家言之有理,鱖師爺快寫申請文書來,就叫箭魚信兵送達東海龍宮。”
且說這箭魚信兵,帶着申雨文書,離了水府,順涇河而東,過了“涇渭分明”, 便入黃河,一路東下,哪消一個時辰,就出了黃河口,入得大海,直奔東海龍宮。有半個時辰,箭魚信兵拿了回傳文書出得龍宮,原路返回。進得涇河水府,便把文書遞給了河神。河神展開看時,那上邊寫道:
涇河水府知悉:因天庭有旨,長安城方圓百里暫不行雲布雨。
東海龍宮
河神把龍宮回書扔給了鱖師爺,謂信兵道:“你可問龍王,這長安城何時能行雲布雨?”信兵道:“沒問。”河神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問鱖師爺道:“怎處?”師爺道:“這有何難,你親自去龍宮一趟,先問清天庭不叫下雨的原因,然後再向龍王要雨。”河神無奈,只好備些禮物,由貼身蝦童背了,出得水府,雲行霧繞的起在半空,直向東海飛去。一會工夫,就到了大海上空,看清龍宮位置,便落了下去。
此時東海龍王敖廣坐在殿上,正和鱉軍師、鯉總兵、鯿提督、蝦兵、蟹將等閒聊,聽說涇河水神求見,便把他讓了進來。河神見了龍王便行了跪拜禮,並把禮物奉上,道:“小神早就想看大王,只因涇河兩岸軍民,都在引水灌溉農田,河水一日淺似一日,小神每天領着衙役,催逼上流頭多放水量,我現在正擔心一河魚蝦將來如何生存,今日纔來,請大王不要見怪。”龍王道:“你來的正好,請坐下說話。”河神便坐了下來,道:“這長安城正是用水季節,爲何不準行雲布雨?”龍王道:“我前幾天去天庭開會,臨回時,玉帝特以叮囑我,說要送給大明長安城一百天旱災,地方神不可求情要雨。我便問玉帝,這是爲何?玉帝告訴我,這大唐民王初爭王位時,相殘了兩個手足兄弟,後又逼父親讓位。兄弟兩個在地府告了這個民王忤逆之罪,地府使鬼多次去大唐查證,這一來一往,就是十多年,至今沒有結案。我問爲何拖了這麼長時間?玉帝說,查證的結果是,這民王雖害過弟兄,可執政後愛民如子,又知人善任,成了所有民王的楷模。地府左右爲難,所以拖到今天。以前是弟兄兩個告他,現在連同他的父親,三人在告他,閻王們不好辦,便把此案推上了天庭。就此案,天庭管理層拿出了一個建議,先讓這長安城遭災一百天,懲罰這個民王;然後看這個民王的表現,再給予定罪。”這龍王一口氣說了好多,忙端了玉杯喝了兩口瓊汁。河神道:“誰有罪,懲罰誰,這方圓百里的長安百姓又不該遭罪!”龍王道:“聖意難違。這普天下都是玉帝的,他說怎樣就怎樣。”河神道:“這長安水系在我管轄範圍,一百天不雨,一是莊稼顆粒不收,二是百姓吃水困難,三是河中生靈難熬,我將有罪於長安也。”說着,竟落下兩行熱淚來。
這龍王也是性情中神,看河神落淚,也心生憐憫,想着將來一城一河兩家白姓艱難,也跟着掉起淚來。鱉軍師道:“哭有什麼用,不如擦了淚想個辦法。”一句話提醒了龍王,龍王道:“有一個辦法不知能用不能用?”河神道:“請說,大王!”龍王道:“這天下布雨,雖有好多分部,但都躲不過天庭雷公電母這個檻,都得天庭雷公批示。當年你的祖父曾有恩於雷公電母夫婦,你不如求他們給長安下場透雨,只瞞上不瞞下,那玉帝未必知道。”河神道:“大王說的有理,我這就去。”辭了龍王,離了水晶宮,出得東海水面,和蝦童躍入半空中,亦云亦霧,回到涇河水府中。鱖師爺問情況若何,河神便把天庭落災原由述了一回,師爺道:“你求雷公電母,他倆不好推託,假若玉帝知曉,要降罪一班雨師若何?爲跟賣卦的一個戲賭,不能害了雷公電母。”河神道:“當初是爲一賭,可現在是爲一城百姓,我不但要救一城百姓,我還要勝那賣卦的。師爺呀!快想個兩全其美的計策,既能下雨,又不害雷公夫婦。”鱖師爺道:“辦法是有,只是府主的前途未卜。”河神道:“快說!”師爺道:“我可僞造一道玉帝聖旨,着雷公他們行雨,這天下之大,每天都有雨下,玉帝未必查得清。假若查出有假,只有我們一家有罪,你看如何?”河神大喜,着鱖師爺就去僞造降雨聖旨,但等旱情更重時,去傳旨下雨不題。
這日,唐王李世民早朝,杜丞相先出班奏道:“京畿一個多月滴雨未見,渭河、涇河兩岸田農都在爭水灌溉,有幾處灌口已發生了械鬥。城裡的吃水,已由往日一文一桶,變成了三文一桶,這樣下去,不出半月,這吃水要賣到五文一桶,六文、七文一桶也不一定。請我主早拿主意,以安民心。”唐王道:“自父皇建國至今,不說長安城,就是全國也都風調雨順。今年爲何出現了異象?欽天監處的屬員在不在?”袁天罡出班道:“萬歲!微臣在此。”唐王道:“袁愛卿,這天象已出現異情,爲何不早報?”袁天罡道:“臣每天都在觀察天象,我大唐範圍的天象正常,全國各地,除京畿方圓百里內,都沒有災象。至於京畿爲何出現異情,臣還沒查出原因,不敢妄奏!”唐王奇怪道:“但但長安方圓出現旱情,難道上天告戒朕要改正什麼錯事?”房丞相道:“我主愛民如子,有何錯事要改?”裴丞相道:“不如明天去天壇求雨,看上天有何旨意?”唐王道:“裴愛卿說的對,就去天壇求雨。袁愛卿,明日可行?”袁天罡道:“明日青龍輪值,正好求雨,臣這就去天壇準備。”說着,退了出去。唐王又道:“杜愛卿,把衛戍部隊抽調一部分,幫助田農抗旱;京畿官員也抽調一部分,下鄉維持灌溉次序。擬道旨意下發。”杜如晦擬旨離去。唐王便令衆官散朝,但等明日求雨。
天剛放亮,貞觀帝李世民就率領文武羣臣,來到南城天壇求雨。祝文後,都跪在那裡,求了兩個時辰,卻不見半片陰雲。第二天,唐王又領百官,來天壇跪求兩個時辰,還是不見半點雨星。唐王卻不死心,第三天,第四天又在天壇跪求甘露。且說這天庭裡的千里眼和順風耳向玉帝報道:“萬萬歲,大唐國的國王不但組織軍民抗旱,還一連四天去天壇跪求萬萬歲玉帝普降甘露,現正跪求呢!”玉帝道:“罰他旱災一百天後,就不追究原罪、也不追加別罪了。”邱天師急忙記下,好叫地獄知嘵、執行。這唐王跪求甘露,早驚動了涇河水神。這水神一連多天都在半空看民人爭水灌溉,渭、涇兩河水位急劇下降,長安城周圍大小河流生靈也都危在旦夕。他多次懇求龍王上奏,龍王也奏過兩次,但不見上帝一點回音。這河神等不得,又看到長安囯王每天跪求雨露,就堅定了假傳聖旨的決心。見國王正跪在天壇,便拿了行雨假旨,踩着雲霧升到雲端,四處放眼觀望,看到東南方蘇浙地界,電閃雷鳴,一班雨師正在那裡布雨。他忙駕祥雲,直奔東南。不一會,便來到行雨處,雷公、電母道:“涇河神弟,你乍來到這裡?”河神道:“賢兄怎麼親自布雨?”雷公笑道:“在天庭閒得發慌,幫屬下布布雨,別忘了手上的技藝。賢弟,到底有何公幹?”河神道:“還不是爲長安黎民!現在長安方圓旱情嚴重,禾苗就要奄奄枯死,城裡一桶水價就得五文。”雷公道:“那長安百日不得下雨,今剛過半,若沒玉帝旨意,我等也不得下雨。”電母道:“賢弟還從沒求過咱啥,雷公,須想想辦法纔對。”雷公笑道:“私自下雨唄!”電母道:“若私自下雨,只好等到夜裡,就咱兩個,不打雷,不閃電,只悶下好了。”雷公道:“又不是做賊,現在就去下雨了事,大不了罰兩月天祿。”河神道:“並不叫二位作難,我已求得玉帝聖旨。”說着,掏出遞給了雷公。雷公邊看邊道:“本該跪接,今就簡慢玉帝了。”這雷公哪裡辨得真假,便收了雨具,一班雨師隨了河神,便往長安地界行來。河神道:“你只在長安城天壇上空佈陣,城裡下少點,城外下多點。”說着,一行人到了天壇上空,隔着雲霧下看,國王和百官還跪在那裡,河神心中大喜。這一班雨師並不閒着,風伯、雲童已布雲行風,霎時,長安城上黑雲滾滾,雲下亂風狂刮。一城百姓都站在街上振臂歡呼,李世民和百官都激動得淚流滿面。只聽“喀嚓”、“ 喀嚓” 連着幾聲巨聲,四周上空便電閃雷鳴起來,哪須兩刻,大雨就傾盆而下。大臣們都慌忙站起,來扶貞觀帝,世民道:“不要愛卿扶,朕自已站起,就叫這甘露盡情地往我身上落罷。衆愛卿呀!都可以回去了,明日宮中慶賀。”說罷,君臣各自坐轎冒雨回家不題。
卻說這長安城方圓百里,整整下了一天大雨,坑滿河平,天黑才住。河神送走一干雨師,便興高彩烈地迴轉水府,滿河生靈都踊躍相迎。河神道:“鱖師爺,準備府宴,今日慶賀一番。”師爺道:“雖一城生靈得了實惠,還不知府主命運如何?”河神道:“這普天下每時都在下雨,天庭哪裡就辨得清?去擺酒宴罷。”一時,水府燈火通明,各類水族頭兒都聚在這裡暢飲,一直鬧到子時方散。等河神醒來時,已日近中午,便吩咐了師爺兩句,離了水府,變作一個白衣秀士,進了長安城。滿城軍民都在歡慶這場及時雨,他只暗笑,並不理會,直奔西門大街。當秀士走進卦屋時,卦先正坐在那裡喝悶茶,秀士道:“先生不喜歡這場大雨?”先生忙擡頭,見是賭賽的秀士,急急離座道:“請賢士上坐,受我一拜。說着便把秀士讓到上位,納頭便拜。”慌得白衣秀士走向前扶住,道:“先生爲何這樣?摘招牌是說着玩的。”先生道:“摘我招牌事小,賢士將大禍臨頭了。”秀士心中一驚道:“我有何禍事臨頭?”卦先道:“我已知你是涇河水神,掌管這長安方圓水系,爲着我一時玩耍給漁翁袖課,惹起咱倆打賭,我早不給漁翁袖課了。你爲着天子腳下這方圓百姓,不顧安危,使長安城下了一場透雨,可玉帝已知你那聖旨是僞造之物,犯下了不赦天條,這兩天就遭極刑。我剛纔喝悶茶正爲賢神嘆息呢!”秀士道:“先生果真神課。但我已作好了犯天條的準備。”先生道:“你是這世上的真丈夫,偉丈夫,我若不想法救你,便枉活世上一百春。”秀士道:“臨死還認了一個朋友。”先生道:“既然咱是朋友,我更不能讓你死,方法已想到一個。”白衣秀士道:“管用?”先生遞了一杯茶道:“管用。”秀士道:“說來聽聽。”先生道:“你明日午時三刻,該赴人曹魏徵處聽斬,今晚須去告求當今唐王方好。那魏徵是唐王駕下的丞相,若是討他個人情,方保無事。”秀士道:“我犯的是天罪,他一個人曹官能保得我?”先生道:“那魏徵是文曲星下界,來輔助唐王興國。他若刀下留情,玉帝也只裝看不見而已。”秀士道:“我一生不向任何人求情,今何要向民王民臣求情?還不如死的痛快。”先生道:“賢神差矣!我剛纔還贊你是真丈夫,你可知稱得起“丈夫”者,還有一個先決條件?”河神道:“是什麼先決條件?”先生道:“能屈能伸者,方爲丈夫。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難道賢神以後不想爲百姓做事了?”秀士道:“先生說得有理,今晚就去求唐皇帝。就此別過,留得性命,必來暢飲。”說着,相別出了長安,徑直進了涇河水府,向鱖師爺安排後事。
待到半夜,河神就離了水府,來至唐王后花園中,坐在那花亭之上,觀視唐王是否休息。此時唐王正夢出寢宮,步月花園之中,忽有一白衣秀士上前施禮,唐王也忙還禮道:“你是何人,來至朕的花園之中。”秀士道:“我乃涇河水神,因犯了天條,該陛下賢臣人曹官魏徵處斬,故來拜求。”貞觀帝道:“既是魏徵處斬,朕可救你,你放心前去。”河神便叩謝而去。
卻說那李世民夢醒後,念念在心,早已至五鼓三點,便去前殿設朝,聚集兩班文武官員。但見那:
煙籠鳳闕,香藹龍樓。光搖丹扆動,雲拂翠華流。君臣相契同堯舜,禮樂威嚴近漢周。侍臣燈,宮女扇,雙雙映彩;孔雀屏,麒麟殿,處處光浮。山呼萬歲,華祝千秋。靜鞭三下響,衣冠拜冕旒。宮花燦爛天香襲,堤柳輕柔御樂謳。珍珠簾,翡翠簾,金鉤高控;龍鳳扇,山河扇,寶輦停留。文官英秀,武將抖擻。御道分高下,丹墀列品流。金章緊授乘三象,地久天常萬萬秋。
衆官朝賀已畢,各各分班。唐王閃鳳目龍睛,一一從頭觀看,只見文官內有房玄齡、杜如晦、徐世勣、徐敬宗、王珪等,武官內是馬三寶、段志賢、殷開山、程咬金、劉洪紀、胡敬德、秦叔寶等,一個個威儀端肅。唐王道:“前天一場大雨,喜得滿城百姓載歌載舞。昨天愛卿們喝得可盡興?”文武百官山呼萬歲,都道“盡興”。 唐王又道:“朕夜間得一怪夢,夢見一人迎面拜謁,口稱是河神,犯了天條,該人曹官魏徵處斬。拜告寡人救他,朕已許諾。今日班前獨不見魏徵,何也?”徐世勣出班道:“此夢告準,須臾魏丞相來朝,陛下只不放他出門,過此一日,可救夢中之神。”唐王大喜,即傳旨,着當駕官宣魏徵入朝。
卻說巍徵丞相在府,夜觀天象,正燃寶香,只聞得九霄鶴唳,卻是天差仙使,捧玉帝金旨一道,着他午時三刻,夢斬涇河水神。這丞相謝了天恩,齋戒沐浴,在府中試慧劍,運元神,故此不曾入朝。一見當駕官齎旨來宣,惶懼無任,又不敢違遲君命,只得急急整衣束帶,同旨入朝,在御前叩頭請罪。唐王道:“赦卿無罪。”那時諸臣尚未退朝,至此卻命捲簾散朝,獨留魏徵,宣上金鑾,召入便殿,先議論安邦之策,定國之謀。將近巳末午初時候,卻命宮人:“取過大棋來,朕與賢卿對弈一局。”衆侍女隨取棋枰,鋪設御案,魏徵謝了恩,即與唐王對弈。畢竟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