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袍怪拽着公主,進入裡洞寢室,溫怒道:“你叫放了和尚,原來是叫他給你傳信?”公主道:“我離別皇宮一十三載,就是石人也要思念父母。那長老正好往西,我叫他順便遞個信,叫父母忘掉女兒,就如沒生女兒一樣。”說着,雙眼落淚,悲哭起來。那怪慌了手腳,急道:“渾家莫哭。”公主哪裡止得住淚,哭道:“我信上並無歹話,你卻這樣對我。我一生從沒跪過別人,我今卻跪了沙神僧,我爲什麼?我若有歹意,你還能自在,不知死在哪裡呢。”說着,又大放悲聲。那怪聽這言詞,便笑道:“我說渾家,你就不禁玩,我們已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孩子就有了兩個,確沒去過丈人家,這是我的過錯。就因我有個妖怪的名字,老丈人又是國王,怕弄明瞭,有失體面,至今未敢在你面前提起。現在你既有此意,我就一發成全了你的美意。”公主道:“成全我的甚美意?”黃袍怪道:“我先趟趟路,見一見國王老丈,若他們不怪罪我,我就回來帶你和孩子。一發認了親,其不美事?”公主道:“你去不得。”妖怪道:“怎麼去不得?”公主道:“我父王不是馬掙力戰的江山,他本是祖宗遺留的社稷,自幼兒是太子登基,城門也不曾遠出,沒有見你這等兇漢。你這嘴臉相貌,生得醜陋,若見了他,恐怕嚇了他,反爲不美,卻不如不去認的還好。”老妖道:“既如此說,我變個俊的兒去便罷。”公主通:“你試變來我看看。”好怪物,搖身一變,就變作一個俊俏之人。真個生得:
形容曲雅,體段崢嶸。言語多官樣,行藏正妙齡。才如子建成詩易,貌似潘安擲果輕。頭上戴一頂鵲尾冠,烏雲斂伏;身上穿一件玉羅褶,廣袖飄迎。足下烏靴花摺,腰間鸞帶光明。丰神真是奇男子,聳壑軒昂美俊英。
公主見了,十分歡喜。那妖笑道:“渾家,可是變得好麼?”公主道:“變得好!變得好!你這一進朝啊,我父王是親不滅,一定着文武多官留你飲宴。倘吃酒中間,千千仔細,萬萬個小心,卻莫要現出原嘴臉來,露了馬腳,走了風訊,就不斯文了。”老妖道:“不消吩咐,自有道理。”說着要走,公主道:“別忙,你把沙神僧網着算怎講?何不放了他?”老妖道:“放不得。”公主道:“他無心殺你,你卻有意害他!”老妖道:“渾家說哪裡話,我網着他是有道理的。”公主道:“有何道理?”老妖道:“我若放了他,他必回寶象國。我若認親,不就攪了局?你大肉大魚的招待他,等我完了事再放他不遲。你想想,我們已認了親,他就沒理由再替岳丈抓我了。”公主聽他說得有理,便放心讓他認親一回。這怪別了公主,出得洞府,駕雲而去不題。
卻說沙僧被黃袍怪撒在網裡,被十多個小妖拉拉拽拽,來在一個大廳中。網繩被小妖撂過廳樑,往下便拽,眼看腳尖就要離地,就大罵道:“這些妖怪,想把沙爺爺吊死不成?”衆小妖商量了一通,又把綱繩鬆了鬆,就緊固在鐵環上。沙僧道:“這還差不多,沙爺爺還能走動走動。誰給我弄些湯來我喝?”衆小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不動。其中一個道:“大和尚,你安靜些罷,大王沒有吩咐,我們也不敢給你弄湯。弄不好,我們先喝了迷魂湯。”沙僧笑道:“小崽子,還都真怕黃袍怪。等有一天,我也把他關在這網中,看你們聽誰的?”小妖道:“好不知醜,自己的死活都定不下來,還要關別人呢。”這些小妖正在和沙僧瞎掰,門外的小妖道:“公主娘娘駕到。”小妖們都慌忙分立兩旁,公主款款而至,後邊跟着三四個端托盤的小妖。公主道:“把個矮桌放在網外。酒菜都擺在上面。”衆小妖都忙着搬桌子,放碗盤。公主又道:“沙神僧受驚了,這黃怪沒想到又把你網住。你放心,我絕不叫他傷一點兒皮肉。他已出去了,回來我就叫他放你。你爲我受罪我真於心不忍,我送來兩杯薄酒與神僧壓驚,請不要客氣。”沙僧道:“當初沒聽公主的,致使被網在裡邊,我不怪你。死也要做個飽死鬼,今日不忌葷素,先吃喝了再說。”說着,伸出手,一口酒,一口肉的大吃起來。公主又吩咐衆小妖,不準委屈了神僧,說罷,款步而去。沙僧盤腿坐在網內,道:“我一人哪裡吃這麼多?衆崽子們,都來陪着我吃。”小妖道:“俺不敢。”沙僧道:“吃錯了,我包。拿盅筷來。”一小妖真的拿來碗筷,都陪着沙僧吃喝開了不題。
卻說黃袍怪別了碗子山,縱雲霧,早到了寶象國。按下雲頭,行至朝門之外,對閣門大使道:“三駙馬特來見駕,乞爲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官來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有三駙馬來見駕,現在朝門外聽宣。”那國王正與唐僧敘話,忽聽得三駙馬,便問多官道:“寡人有大駙馬、二駙馬、四駙馬、五駙馬、六駙馬、七駙馬,怎麼又有個三駙馬?”多官道:“三駙馬,必定是妖怪來了。”國王道:“可好宣他進來?”那長老心驚道:“陛下,妖精啊,不精者不靈。他能騰雲駕霧,宣他也進來,不宣他也進來,倒不如宣他進來,還省些口面。”國王准奏叫宣。只是三藏心裡在犯嘀咕:“沙僧已去捉他了,他怎麼不召自來?沙僧現在何處?這裡必有緣故。”黃門官已把妖怪宣至金階,他一般的也舞蹈山呼的行禮。多官見他生得俊麗,也不敢認他做妖怪,他都是些肉眼凡胎,卻當好人。那國王見他聳壑昂霄,以爲濟世之樑棟,便問他:“駙馬,你家在哪裡居住?是何方人氏?幾時得我公主配合?怎麼今日纔來認親?”那老妖叩頭道:“萬歲,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莊人家。”國王道:“你那山離此處多遠?”老妖道:“不遠,只有四百里。”國王道:“四百里路,我公主如何得到那裡與你婚配?”那妖精巧語花言、虛情假意的答道:“主公,微臣自幼兒好習弓馬,採獵爲生。那十三年前,帶領家童放鷹逐犬,忽見一隻斑斕猛虎,身馱着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是微臣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因問他是哪裡人家,他更不曾提‘公主’ 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心擅自配合?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只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廂情願,故配合致此多年。當時配合之後,欲將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其不殺之故,有幾句言詞,道得甚好,說道:
託天托地成夫妻,無媒無證配婚姻。
前世赤繩曾系足,今將老虎做媒人。
臣因此言,故將虎解了索子,給他上了箭傷藥,饒了他性命,跑蹄剪尾而去。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煉體成精,專一迷人害命。臣聞得昔年也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變作那取經的模樣,今在朝中哄騙陛下。萬歲啊,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識妖精,轉過他一片虛詞,當了真實,道:“賢駙馬,你怎的認得這和尚是馱公主的老虎?”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吃的是老虎,穿的是老虎,與他同眠同起,怎麼不認得?”國王道:“你既認得,可教他現出本相來看。”怪物道:“借半盞淨水,臣就教他現了本相。”國王命官取水,三藏連聲辨道:“萬歲,千萬不要信這妖精的,我真是大唐取經僧。”國王哪裡信得,只命官吏把水遞與駙馬。那怪接水在手,縱起身來,走上前,唸了咒語,將一口水望唐僧噴去,叫聲“變!”那長老本人被一猛虎幻像包裹起來。凡人看來,長老真個變作一隻斑斕大虎。此時君臣同眼觀看,那隻虎生得:
白額圓頭,花身電目。四隻蹄,挺立崢嶸;二十爪,鉤彎鋒利。鋸牙包口,尖耳連眉。獰猙壯若大貓形,猛烈雄如黃犢樣。剛須直直插銀條,刺舌騂騂噴惡氣。果然是隻猛斑斕,陣陣威風吹寶殿。
國王一見,魄散魂飛,唬得那多官盡皆躲避。有幾個大膽的武將,領着將軍、校尉一擁上前,就要圍攻猛虎。起先要領兵攻打碗子山的準駙馬將軍攔住道:“衆將慢動手!萬歲陛下,我認爲這個三駙馬纔是妖怪,使障眼法把聖僧變成了一隻猛虎。”國王道:“愛卿,可不要亂講,三駙馬明明是人,而這和尚確是老虎。”妖怪道:“萬歲,這朝中竟然有這樣的逆臣?”將軍道:“萬歲,且不要上了這妖精的當!”國王大怒道:“是你嫉妒我這賢駙馬,纔有此言。今是大喜之日,不與你計較。衆武將,快給我縛住這惡虎。”妖怪道:“萬歲,我從小就以打虎爲生,還是讓我來逮這虎。”國王道:“賢駙馬,你一人可行?”老妖道:“準備好繩索和鐵籠。”國王一聲令下,不一會,繩索、鐵籠都放在了大殿前,你看妖怪拿着繩索,猛竄至老虎前面,伸手套住了猛虎,拉至鐵籠前,衆武將掀起了籠門,把虎籠在了裡邊,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卻傳旨,教光祿寺大排筵宴,謝駙馬救拔之恩,不然顯被那和尚害了。當晚衆臣朝散,那妖怪進了銀安殿,又選了十八個宮娥綵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豔質嬌姿。飲酒至二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露了本相,嚇得衆宮女亂跑亂藏,你看那:
宮娥悚懼,綵女忙驚。宮娥悚懼,一似雨打芙蓉籠夜雨;綵女忙驚,
就如風吹芍藥舞春風。摔碎琵琶顧命,跌傷琴瑟逃生。出門哪分南北,
離殿不管西東。磕損玉面,撞破嬌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殘生。
那些人出去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驚駕,都躲在那短牆檐下,戰戰驚驚不題。
卻說那怪物見衆宮女散去,也不理論,坐在那裡,自斟自酌,嘴裡還亨着小曲。他在裡面受用,外面人盡傳道:“唐僧是個虎精!”亂傳亂嚷,嚷到金亭驛官,卻被槽上吃草的白龍馬聽到。他心中暗想道:“我師父分明被怪物變作了虎精。這怪害了師父,怎的好?怎的好?老三去找大師兄未回,老四許是去了碗子山,我若不救師父,沒人來救師父了。”這白馬捱到二更時分,萬籟無聲之時,鬆脫繮繩。原來悟空等把繮繩是鬆鬆套到白馬頭上的,關鍵時刻,白馬自已能脫能套。小龍急縱身,忙顯化,依然化作龍,駕起祥雲,直上皇宮上邊觀看。有詩爲證:
三藏西來拜佛尊,途中偏有惡妖氛。
今宵化虎臨災難,白馬垂繮救主人。
小白龍在半空裡,只見銀安殿內燈火輝煌。原來那八個滿堂紅上,點着八根蠟燭。低下雲頭,仔細看處,一個蓬鬢、獠牙的妖魔獨自個在那飲酒。小龍尋思道:“定是這廝叫師父變了猛虎,卻不知師父下落何如,倒遇着這個潑怪。且等我去戲他一戲,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師父不遲。”好白龍,他就搖身一變,變做個宮娥,真個是身體輕盈,儀容嬌媚,忙移步走入裡面,對妖魔道聲萬福:“將軍海量,奴替你把盞。”那妖道:“都逃跑了,獨你膽大,給我斟酒來。”小龍道:“奴換班剛到,還不知誰逃跑了呢?”妖怪道:“我說你穿的衣服比他不同,臉面兒也比他們俊。我是國王的三駙馬,是今來殿上認親,我把唐和尚變了猛虎,老丈人賞酒、賞宮女陪樂哩。這些女人不濟,看我長得俊,都嚇跑了。”小龍道:“怪不得他們都跑了,你話都不照溜說。”妖怪道:“怎不照溜?”小龍道:“人能變了猛虎?可不是慌話!”妖怪道:“孫子說慌,現在大殿邊朝房內籠着哩。”小龍道:“駙馬別生氣。我是說國王有好多武將,都不會將人變虎,爲何你會?”妖怪道:“我看你膽大,告訴你也無妨,我會變化。一念咒語,人就會變虎變馬。”小龍道:“還能變回來嗎?”妖怪道:“能!潑一桶人尿就解了妖氣。可不要告訴外人。”小龍道:“我聽大臣們講,唐和尚有個徒弟最會降妖,聽說去了碗子山。”那妖哈哈大笑道:“可是叫沙和尚。那廝是有些本事,現已被我逮在洞裡。”小龍道:“一點不瞎,你話不照溜說!那大和尚手拿降妖杖,你可是他的對手?”妖怪道:“給我斟杯酒,莫長他人志氣。咦!你好嫩的小手,比公主的玉手還白三分。”小龍伸了伸手,道:“駙馬爺,你可要摸一模我的小手?”妖怪道:“我一生只衷於公主一人,快把你那小白手藏起來。”小白龍笑道:“你真逗,把手藏起來,怎給你斟酒?你已和那大和尚交手了?”妖怪道:“何止是交手!我已用寶貝二十八綱網網住了大和尚。”小白龍道:“一掛魚網也是寶貝?”妖怪冷笑道:“你哪裡知道,那是天上的寶貝,二十八宿星的寶貝,懂嗎?”小龍道:“不懂。趁這良辰再喝幾盅。”說着,往妖怪嘴裡連灌數盅。妖精道:“不要光叫我喝酒,你也唱個曲兒我聽。”小龍道:“好罷,你仔細聽。”說着,就地拾了一隻琵琶,坐在當中,邊彈邊唱道:
碗子山中波月洞,洞中住個老妖精。
今打東來明劫西,弄得遠近不安寧。
八月十五月正中,妖怪賞月出了洞。
駕雲來在寶象國,劫走公主拜花燈。
算來已是十三載,生了一窩小妖精。
長老西行過此地,卻被老妖擄進洞。
五花大綁動不得,公主不忍放唐僧。
唐僧來在寶象國,見了國王道實情。
國王發怒要發兵,長老力阻免傷生。
國王又令僧擒魔,長老無奈遣沙僧。
沙僧便去救公主,持杖奔到碗子洞。
大戰便有幾十合,妖精用計縛沙僧。
老妖來在寶象國,先把唐僧化虎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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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虎壓在鐵籠下,自在吃酒樂宮中。
奴家與妖把酒盞,妖人叫奴曲歌聲。
歌就唱罷歇歇嘴,奴再給妖舞一通。
小龍唱彈已畢,便把琵琶扔在一邊,又給妖精把盞。那妖怪卻哈哈大笑起來,道:“你這妮子也太膽大,做買賣怪好,現發現賣。就不怕我扢咋的把你的頭啃了。”小龍道:“我逗你玩的,不如再給你舞一出,但只是素手,舞的不好看。”那怪揭起衣服,解下腰間所佩寶劍,掣出鞘來,遞與小龍。小龍接了劍,在那酒席前,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丟開了花劍法。那怪看得眼吒,小龍丟了花字,望妖精劈一劍來。好怪物,側身躲過,慌了手腳,舉起一根滿堂紅,架住寶劍。那滿堂紅是熟鐵打造的,連柄有三四十斤。兩個出了銀安殿,卻駕起雲頭,在那半空中相殺。這一場,黑地裡好殺。怎見得:
那一個是碗子山稱王的怪物,這一個是西洋海罰下的真龍。一個放毫光,如噴白電;一個生銳氣,如迸虹雲。一個好似白牙老象走人間,一個就如金爪狸貓飛下界。一個擎天玉柱,一個駕海金樑。銀龍飛舞,黃龍翻騰。左右寶劍無怠慢,往來不歇滿堂紅。
他兩個在那雲端裡戰夠二十個回合,不分勝敗。小龍勝敵心切,賣個破綻,往一邊躲閃,老妖架起滿堂紅,就往前砸,卻砸了空,身子往前閃去,被小龍一刀砍了右腿。老怪可不示弱,現出了老江湖的本色,忍痛把滿堂紅轉身丟了過去,小龍也未來及躲閃,其右腿被滿堂紅砸重。小龍又把寶劍投了過去,卻沒刺中。二人各保性命,展眼都離了皇宮雲端。小龍回了金亭驛官,現原形又變作白馬,就臥在了槽後,用舌頭舔那淤傷不題。
卻說黃袍怪忍着腿傷,駕雲回府。衆小妖接了,一直送至後寢。公主便給他擦了傷,上了藥,道:“去看老丈人,怎麼掛了彩?”老妖道:“提不得。我進得殿,山呼萬歲,說是波月莊三駙馬看望陛下的,樂得國王只喊賢婿,就在宮中大擺盛宴,文武百官陪我左右。到了晚上,把我請在銀安寶殿,一邊吃酒,一邊看宮女唱曲眺舞。我怕還了形,就止住樂,遣散了衆宮女。我正一人吃酒,誰知進來一個宮女,與我把盞,又與我唱曲舞劍。舞着舞着,劍就往我身上砍。是我忙拿過一隻滿堂紅,架住了他的劍,躍在雲端裡,拚殺起來。我先着了他一劍,他也着了我一砸,各自負疼而逃。只不知他的來歷。”公主道:“認一次親,就惹了禍,還不上牀休息?”妖怪道:“這有啥好休息的。沙和尚如何?”公主道:“我給他送了幾次酒菜,正與小妖們大吃大喝呢。”老妖道:“好!好!好!我這就去看他,問他那宮女可是一夥的。”公主道:“這神僧與你又無大仇,何不放了他?”怪魔道:“先去問一下,無事就放。”說着,這黃袍怪出得後寢,來在前廳。衆小妖一見主人來了,都忙站在一邊。沙僧在網內叫道:“都不要走,還陪我喝酒吃菜。”小妖都呵呵笑個不停。黃袍怪近前道:“來,和尚,我陪你喝。”沙僧看了看老妖道:“你是小人,我放了你,你卻把我網在這裡。你是小人!小人!”妖怪道:“我只問你一件事,說清了,就放你。”沙僧道:“有屁快放。”妖怪道:“我去了一趟寶象國,既見了你師父,又見了國王。”沙僧道:“把我師父又捉了來?”妖怪道:“你就是個愚僧,我已把他放了,我還要捉他?”沙僧道:“說的也是。哪你爲何去寶象國?”妖怪道:“認老丈人唄!”沙僧道:“十多年都不去認,今日去那,準是黃鼠狼給雞拜年,難安好心。”妖精道:“我認了老丈人,那國王大喜,連你師父也被扔在了一邊,給我大排宴席。只喝到夜深,卻有一個宮女給我把盞,後又用寶劍刺我。我與他在空中大戰,各自卻受了傷。你道他是誰?”沙僧道:“我哪知道他是誰。”妖怪道:“他是變化的宮女。我就問你,是誰變化的?”沙僧笑道:“說我蠢,你比我更蠢。你問他一聲,他不就告訴你了。”妖怪道:“我喝多了酒,就忘着問了。”二人一個在網內,一個在網外,邊說邊對喝起來。沙僧心驚道:“誰變化了宮女?大師兄與三師兄回來了?是大哥變了宮女?不可能!若是大師兄變的,這邪怪還能回得來?他兩個許是沒回來,那就是二哥變的了。若是二哥變化,師父肯定又出了事。”想到這,便道:“可要碰一碰杯?”妖怪道:“再碰杯,你也沒我喝的多。”說着,端了酒杯伸了過去。沙僧冷不防抓住了妖怪的手腕,就往網裡死拽,妖怪不讓,便用另一隻手去拽沙僧。二人便扭打在了一起,撐得那網嗞嗞只放電光。妖怪道:“大和尚,不要拽我,若弄壞了這網,我就死定了。”沙僧道:“還不快收起你這妖網,我就放你。”老妖只得念動咒語,把網收了起來。沙僧站起來道:“黃袍怪,我要把公主帶走,你莫要阻我?”妖怪道:“不行。你若把公主帶了去,我就抓了瞎;再者,我在妖界還不被人笑死?”沙僧道:“公主與國王也只是見一見面,他再回來,不照是夫妻。這樣,我才能交差。”妖王道:“改日我領着渾家去,可好?”沙僧道:“你是我手下敗將,沒有討價還價的說。”妖怪笑道:“說話不臉紅,我剛把你從網中放出,就說大話。”沙僧道:“走,到洞外,痛痛快快的戰一場。我若勝不了你,我就不帶公主;你若勝不了我,我就帶走公主。”
那妖怪仗着酒勁,綽鋼刀就與沙僧來在洞外,都起在山頂上,半雲半霧的廝殺,更比上次不同:
沙僧神力大,妖魔本事高。這個橫理生寶杖,那個斜舉蘸鋼刀。悠悠刀起明霞亮,輕輕杖架彩雲飄。往來護頂翻多次,反覆渾身轉數遭。一個隨風更面目,一個立地把身搖。那個大睜火眼伸長臂,這個明幌金睛折虎腰。你來我去交鋒戰,刀迎杖架不相饒。沙僧寶杖依三略,怪物鋼刀按六韜。一個慣行手段爲魔主,一個赤心勇猛保唐僧。猛烈的沙僧添猛烈,英豪的怪物長英豪。死生不顧空中打,都爲唐僧拜佛遙。
他兩個戰有二十個回合,不分勝敗。沙僧心中着急,就雙手舉杖,使一個高探馬的勢子,有意丟給老妖個破綻。那怪不識是計,見有空兒,舞着寶刀,徑奔下三路砍。被悟淨急轉個“大中平”, 挑開他那口刀,又使個“葉底偷桃勢”, 望妖精頭頂一杖,就把妖怪打落在洞前,躺在那裡卻沒動靜。沙僧以爲他在裝死,又要下杖,卻被跑出洞來的公主攔個正着,哭喊道:“神僧莫要打了,再打他就死了。”沙僧道:“莫非他在裝死?”公主道:“他本來就打你不過,今又多喝了酒,腿上還有傷,支持不住,就落了下來。神僧,你可知道,他原本不是妖怪,而是天庭上的神將。”沙僧道:“公主,你說什麼?他是天庭神將,何不早說?”公主道:“他也是這兩天才告訴我的。他本是二十八宿星中的奎狼星,因犯天法,判了二十天,被關在天獄中。二十七宿買通了獄官,暫把他從獄中弄了出來,叫他在府中休養,他卻拿了二十八宿的寶貝偷偷來在了凡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再過幾年他就要回天庭了。”說着,雙眼垂下淚來。沙僧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好公主呀!你好好地再和奎狼星過幾年罷!”彎腰摸了摸奎狼星的脈息,道:“不要動他,再過一個時辰就會醒來。公主,我要回寶象城了。”公主道:“代我向父皇、母后問安!叫他們不要掛念女兒,再過幾年我就回宮了。”沙僧應着,駕雲而去。
沙僧來在寶象國,已是更定時分,只好先到驛館中。師父不在房中,就叫館丞來問。館丞道:“神僧呀!你還不知罷,唐長老被妖怪變了老虎,現關在朝房內的鐵籠中,沒人敢近跟前,你快看看去罷。還有,你那白馬,今天不好好吃草,光臥在那裡。發現他那腿上有傷,紅腫紅腫的,叫了先生看視,說是碰傷的,已給他上了藥。”沙僧道:“你們休息罷。”說着,三步作了兩步,就往馬廄裡跑。那白馬正在吃草,見沙僧來了,他便動了動後腿。沙僧忙近前彎腰看時,紅腫已經下去,卻還烏紫一塊。沙僧道:“二哥,你這腿傷哪來的?”白馬脫了繮繩,出得馬房,騰空一躍,卻還了原形,念着咒語,便變作一個宮女,來在沙僧面前。沙僧笑道:“二哥還真變得出。”小白龍道:“前天晚上,我聽館役們說,師父變了老虎,我思量師弟不在,就還了原形,來在皇宮上空尋看,師父沒尋到,卻看到了一個妖怪在銀安殿喝酒,我就變作這種模樣,下去戲耍了他一陣。他要我給他舞劍,我就刺他,他卻拿滿堂紅相攔。我和妖怪起在半空,戰了幾十個回合,不分勝敗。要贏他心切,我就賣破綻,刺他一劍,他擡手卻給了我一滿堂紅。他帶傷回了碗子山,我便回了這驛館。欣喜傷的不重,先生又給上了藥,現在好多了。”沙僧也把戰妖怪的事簡單說了一回,道:“二哥好好養傷,我去救師父去。”小白龍道:“師父被這奎狼怪用了法術,成了虎形。你只須往他身上潑一桶人尿就還了人形。”沙僧道:“用尿來解妖術,我還是頭一次聽說。誰告訴二哥的。”小白龍道:“是奎狼怪喝醉說的。這已夜深,宮中已關了門,只好明天救師父了。”沙僧道:“二哥休息好了,我去宮門前看看。”小白龍又變作馬匹,回了廄房,沙僧便出了驛館,直奔皇宮。
巧的是,大殿裡燈火通明,沙僧入得前門,便走了進去。好多文武官員都聚在殿上,見沙僧進來,都圍了上來。丞相一邊給沙僧讓坐,一邊叫太監去請國王。衆臣道:“你的師父已被妖怪點化了猛虎,張牙舞爪,無人敢進前去。也不知神僧這抓沒抓到妖怪?國王光訓我們,說我等無能,不但沒救了公主,還把唐長老做了大貓。”沙僧正要去看老虎師父,國王駕到,衆臣都施禮相迎,沙僧也啓手行了禮。國王道:“神長老,可捉得妖怪?”沙僧道:“先救師父要緊,公主之事一會再敘。”國王道:“你師父已是一隻斑斕猛虎,現關在這殿西邊朝房內,你如何救得?”沙僧便趴在國王耳邊說了幾句話,國王大笑道:“靈嗎?”沙僧道:“靈。”國王便吩咐一太監,拿了一隻木桶來,放在殿外背陰處,叫大臣往裡邊尿尿。大臣們偷笑着,只得一個接着一個去往木桶裡小解。一會,半桶尿得,便着太監掂了,君臣同了沙僧,來在關虎的朝房內。在燈光的照耀下,那虎看到衆人進來,前爪扒着鐵籠立在那裡。膽小的大臣不敢近前,都立在門外。沙僧看到師父那種形態,便走向前來,兩眼落淚道:“師父!徒兒來了。”那虎只怔怔地看着沙僧,一動不動。沙僧便向掂尿的太監招了招手,那太監趔趔的掂上前來。沙僧便接過,一手提了桶襻,一手託了桶底,對着老虎道:“師父,得罪了。”說着,兩手用勁,半桶人尿都潑在了猛虎身上。君臣定睛看時,已沒了猛虎,唐僧兩手扶着鐵籠立在裡邊,渾身溼漉漉的尿液猶自往下在滴,就聽“哼” 了一聲,蹲坐在了地下。沙僧猛用力,把籠門拽開,進去把師父扶了出來。國王大喜,便吩咐太監快多打香湯,並拿來一身便服來,給唐長老洗浴。領着衆臣,先去大殿上等候。
唐僧在沙僧和太監的扶持下,一會洗浴已畢,換了乾淨的衣服。由沙僧扶着,來在大殿上,與國王見了禮,就讓他師徒安坐。國王道:“這天也就要明,快傳御宴罷,我們君臣與長老壓驚。”御宴一時傳到,就在偏殿上排了十桌,衆人都坐定。國王雙手奉酒,遞給三藏,三藏慌忙站起,說了不能喝酒的理由,就有沙僧代喝了。國王吩咐先給唐長老盛飯來,唐僧已餓了兩天,顧不得許多,就先吃了。君臣們便讓着沙僧痛飲起來。國王道:“那碗子山如何收場?”沙僧道:“這黃袍怪本是上天的神將,因犯了天條,暫來人間躲災。公主因與他前世有緣,今就成了夫妻。那黃袍怪在公主面前百依百順,公主告訴我,生活了十多年,從沒打罵過他。這黃袍怪再過幾年就要上天,他們還有幾年的情緣。”國王道:“這樣說來,也沒辱了公主。朕和皇后只是想他。”說着落起淚來。沙僧道:“再過三四年,公主就要回來了,不就見了面。”國王大喜,吩咐大臣好好侍候他們師徒。到得太陽出來老高,殿上御宴猶未結束。唐僧因西行心切,便與沙僧辭了國王,回到驛館。由丞相親自相送,師徒們出得寶象國都城,等不得八戒回來,往西行去。不知還有什麼妖怪等着他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