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的臉上,淡定,從容,優雅,看起來充滿了魅力,讓人心折。尤其是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一般,眼中的神采飛揚,看着別人時溫柔和煦,讓人如沐春風,讓人深切的感到被信任,被讚許。這樣的人,自然被衆人圍在中央,這樣的人,自然不是池中之物。這也難怪,庾亮數年的經營,就讓庾家迅速崛起。
可是,正是因爲庾亮的淡然,從容,卻讓我心頭一緊,深切的擔心起來。
因爲,他是庾亮!
若是庾亮神色大變,或者庾亮宣佈結束,或者庾亮當場離開,或者。。。我都不會在意,因爲,能說的永遠不是機密,能做的永遠不是大事,能讓人看見的都不是奇觀。
太學是什麼場合,如今是什麼地方,那書童不會不知道,而他知道還敢進來,還敢跟庾亮咬耳朵,還敢遞上竹筒,這明顯是有了極其重要的消息傳來!
而庾亮居然跟沒事似的,這給我的感覺就是欲蓋彌彰!
因爲,他太平靜了,太無所謂了,太淡然了,這已經不正常了。
一般人,無論聽到什麼消息,哪怕城府再深,如果不是刻意爲之,都不可能面無表情。
而庾亮這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情況非常嚴重,而庾亮必須保密,也不願意引起恐慌,因而故作鎮定。故作鎮定雖然看起來還是鎮定,可是,那形在,神卻不在。
那麼,究竟是什麼事情呢?
很明顯,不會是朝中激變,因爲這樣的話,建業城裡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事情,無論出了什麼亂子,既然消息到了庾亮手上,庾亮必須迅速去處理,至少得給出自己的意見,否則將會生變。
而且也不會是地方上民變或者兵變,因爲這類事情,暫時不至於有大禍患,畢竟離建業還遠,縱然有事情,庾亮完全用不着故作姿態。
而將現在能想到的事情一一排除以後,那麼結論就呼之欲出了!
北疆出事了!邊關一定來了急報,甚至是庾亮自己的情報組織!
我幾乎忍不住激動要一躍而起問個究竟,可是,看着庾亮的淡然,看着周圍太學生們臉上快樂的表情,看着他們盡情的享受着交鋒的快樂,最終,我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我強行壓抑住了內心深處的衝動,隨之而來的,卻是憂慮和恐懼!
讓庾亮這樣的人物都憂懼,那麼情況之危急豈不是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
胡人南下了?直取河南?還是窺竊淮泗?或者蜀中之叛軍順流而下?
心中疑慮之下,我不由死死盯住庾亮,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些什麼,可是庾亮卻有所覺,突然轉過頭來,目光冰冷,鋒利如劍,那瞬間磅礴而出的氣勢,竟然讓久經危險的我背心暗暗生汗。
很明顯,庾亮也是高手。
對視。
我深知,如果我此時退縮了,猶豫了,也許我的心智就會留下難以彌補的裂痕和陰影,也許終我一生,我都將在陰影下難以振作。我決不能畏懼。
而且,如果我怯懦了,躲閃了,豈不是讓人懷疑?萬一給人認爲是奸細,怎麼辦?萬一庾亮找個岔子做掉我,怎麼辦?如今雖然外敵當前,可是,政治之殘酷,又哪裡管得了那麼多?
勇敢的迎上來庾亮的目光,我坦然的看着他,我的目光清澈,坦蕩,當然也有一絲憂慮。
對國家的憂慮,對百姓的憂慮。
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古人誠不欺我啊,雖然我和庾亮只是對視,可是,雙方的交流就像久違的摯友一般,依然那麼的熟捻。
“元規先生,情況很嚴重嗎?”
“沒什麼,放心吧。”
“先生不必欺我,該是胡人南下了吧。”
“你!你怎麼知道。。算了,都是聰明人,你猜的沒錯。”
“多嚴重,洛陽,滑臺被圍?”
“豈止如此,這一次情況之嚴重是你不可想象的,很可能我朝六十年國祚都要動搖。”
“什麼?”
“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到處亂說,否則,我一定安你個禍亂軍心之罪,就是拼上幼與的忌恨,我也一定除掉你。”
雖然,我和庾亮的對視僅僅是一會兒,可是,我和他,卻彷彿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當庾亮用眼神警告我不許多說時,我已經大概的猜到了前線的情況。
能讓庾亮都如此震驚,只可能是石勒軍隊已經全線突破了黃河防線,甚至是淮河防線。因爲如今劉曜尚在河西,而蜀中的李家,給他們個膽子也不敢主動進犯我朝。
看起來,一場大戰已經不可避免,而且,庾亮既然已經知道,那麼王導,王敦,謝鯤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我,將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