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將近午,衆人簇擁李鳳歧直奔廚房,叫嚷李師兄回山,定要設宴慶賀!開花大嬸聞訊精神大振,奮起神勇洗菜燒肉。衆弟子聚攏李鳳歧周圍,搬凳倒茶,七嘴八舌,猶如花草間飛舞的蜜蜂。足足兩個時辰,開花大嬸才忙活完。四桌山珍海味整治齊備,一字兒排試煉場的空地內。留山弟子約有三十餘名,擠擠湊湊的,都能坐得下。
李鳳歧坐居位,放眼是大菜,滷烤乳豬緊挨清蒸全羊,油燜冬菇外加紅燒獅子頭。他既感動又好笑,扭頭道:“開花大嬸,你什麼意思啊?弄這麼多大油大葷,想撐死我啊?”
開花大嬸手提竹板,繞着酒席踱步,神情威嚴堪比巡海夜叉,道:“亂塵大師派我重任,讓弟子們每餐吃飽吃好,絕對不能忍飢挨餓。鳳歧兄弟外面晃盪了幾年,瞧瞧瘦成什麼樣啦?我怎能袖手旁觀?你老老實實聽我的,從今天起多吃多睡,半月內給我長胖三十斤!”
說着,她手竹板拄地,喝道:“這頓飯耗了廚房的材料,必須喝光吃光!誰敢剩菜,小心我打得他屁股開花!”
峨嵋弟子舉起筷子,齊聲叫道:“吃光喝光,不許剩菜!”
喧鬧鬨笑此起彼伏,李鳳歧捧腹大樂,回憶陵墓裡“那樣的生活再過一天,我死一萬次也甘願”的感想,登覺愁悶消,歡悅之情似要衝破胸膛。又見桌旁放了個酒罈,他提起來湊近脣邊,“咕咚咕咚”仰頭暢飲
四周忽然安靜了,只剩衆人的呼吸聲。李鳳歧放下酒罈,長長舒了口氣,笑道:“好酒啊!今兒高興,大家都喝兩杯!”卻看衆弟子驚奇的望着自己。旁邊有人悄聲道:“師兄你,你把酒全喝光啦十斤老窖呢,本來是給四張桌子預備的”
寂靜響起嬌嫩的話音,語調卻冷冰冰的:“劍仙徒下山修行那麼久,喝酒的本事大大進步了。”說話之人紫衣短髻,七八歲左右,正是卜籌門女弟子歐陽萍。
李鳳歧表情尷尬,分辯道:“我,我原本就會喝酒,劍仙門都知道若不信,可以問劍仙弟子嘛。”指望同門弟兄幫自己圓謊,睜眼左右環顧,卻看熟人均不場,忙問道:“咦,劍仙弟子怎沒來吃飯?尹師弟,顧龍馳,凌波呢?都下山辦事去了麼?”
有人答道:“尹赤電,顧龍馳等人忙着演練‘乾坤十二劍’。凌波已煉成天罡仙體,正帶領劍仙弟子辟穀養氣,準備進入‘止觀法界’靜修。種種原故,他們不能出關相迎,望李師兄見諒。”
李鳳歧大爲失望,喃喃道:“開始辟穀了?已經修到這等地步。”思量同門道法精進,而自己荒廢了兩年的時光,何德何能擔當他們的師兄?想起來愧疚難當,藉機嘆息道:“唉,難得好酒好菜,可惜人沒到齊。”
又有人道:“師兄莫嘆氣,劍仙弟子來了的,只恐你見了厭煩。”說着從桌邊牽出個小女孩,指着教道:“快拜見劍仙徒,喊李師兄啊。”又對李鳳歧道:“她名叫東野小雪,今年剛三歲,月初才拜入劍仙門。”
東野小雪頭梳小辮,雙手背身後,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只顧看,小嘴巴閉得嚴絲合縫。那弟子教了幾遍沒反應,笑着解釋:“她是東海野民的遺孤,天生性子冷僻。平時就很少開口講話,李師兄莫見怪。”
李鳳歧聽說是孤兒,惻隱之心油然而生,伸出手掌撫摸她的腦袋。東野小雪縮身避開,仍舊背手挺胸,神態透着股冷峻傲氣。李鳳歧安慰道:“別怕,小雪師妹,往後我教你煉劍。”
正這時候,從璇璣峰方向走來兩個漢子,昂大步流星,徑直走到李鳳歧跟前,施禮道:“勞動劍仙徒,主事師兄傳召,請即刻進見。”
李鳳歧定睛注目,看兩人身穿豹皮短褂,揹負龍骨長弓,額角凸現金色肉翅,急忙還禮道:“原來是‘虎賁螭衛’的兄長,敢問現今主管師兄,是馭獸門裡虎麼?”
峨嵋馭獸門擅長收伏獸類,門精兵稱作‘虎賁螭衛’,全部由皈依正道的靈獸組成。兩名漢子相貌奇異,卻是虎豹所變。既是他們前來相請,推想可知,主事師兄必爲馭獸門徒裡虎。
虎賁螭衛答道:“正是,請跟我們前往自然宮。”左右相伴,帶着李鳳歧飄然離去。衆弟子多數年紀幼小,忌憚虎賁螭衛的威儀,紛紛退避躲閃。等三個背影走遠,大夥兒繼續吃喝,但正角兒離場,酒宴冷清了許多。
李鳳歧隨虎賁螭衛登上璇璣峰,過了接引橋,步入玄真界,擡頭望見自然宮門口的對聯――“虛無三峰無虛無,修真門真修真”,胸感慨萬千,暗歎“慚愧,兩世爲人,方知‘鴻飛萬里戀舊巢,葉高千丈終歸根’的道理。”
虎賁螭衛身爲獸類,進不了自然宮,跟外面清修童子交代清楚。再由童子領路,引李鳳歧走進宮門,三轉兩拐,來到西邊丹房。廳堂間安放大鼎,一個男子蹲坐鼎旁,左手拿根小勺,懷抱一隻小狼崽子,右邊是放滿杯盞的木桌。童子彎腰道:“啓稟仙師,劍仙徒帶到。”
男子並不擡頭,勺子從盞子裡舀出汁液,小心翼翼的喂入狼崽口。那粗大的指節,錚錚猶如鋼鐵,動作卻輕柔細緻,令人不由心生暖意。李鳳歧作揖道:“裡師兄,我回來了。”
裡虎“嗯”了一聲,將狼崽遞給童子,吩咐道:“跟虎賁螭衛講清楚――隔天餵它半盞銅汁,若受不了,就不合馴養,放歸山裡任其自生自滅。”隨即站起身,只見魁偉身形巍然挺拔,彷彿泰山移位,一股雄壯的氣魄撲面而來。
李鳳歧吃了一驚,身子往後一縮,尋思“多時不見,裡師兄氣勢盛,修爲定然加精深。”
裡虎指了指凳子,道:“坐。”
李鳳歧慢慢的坐下,舔了舔嘴脣,勉強笑道:“久違師兄,別來無恙?”
虎道:“你下山作功德,一去就是兩年。”
李鳳歧愈加侷促,如坐鍼氈渾身不自。他自幼敬畏這位裡師兄,暗料搪塞不過,只好斷斷續續將經歷講出,至於與瀟瀟相交等細節,違背峨嵋派門規,因此略過不談。
虎默默的聽着,即使明顯的破綻,也不追究,等他講完才擡起頭,忽道:“你受過傷?”雙目精光綻放,彷彿暗夜裡閃爍的獸眼。
李鳳歧尚未答言,忽然手腕一緊,已被扣住了脈門,急忙往回縮手,卻似蜻蜓撼玉柱,哪裡掙得動分毫!跟着一股熱氣透入穴道,轉瞬流遍全身,匯入丹田內氤氳存蓄。體內那些舊傷餘毒,陡然間皆化解。試着吐納幾次,自覺身體輕靈,法力已經復原如初。他才知虎是爲自己療傷,心頭感激,暗想“裡師兄形貌粗豪,其實冷麪熱腸,對我們從來愛護有加。”
虎放開手,道:“你提到的水底陵墓,離火神劍等事,與本派的興衰大有關係,日後休向旁人泄露。”沉思片刻,又道:“至於你話的隱情,既不便告訴我,那麼你親自向師尊稟報罷。”
李鳳歧紅了臉,知道虎心細如,早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道:“聽說師尊閉關修煉‘劍魂’,哪有空理會我?”
虎道:“師尊現要見你。”
道門的講究,修煉者坐關必須獨處,否則內丹極易損毀。亂塵大師閉關期間仍要傳見弟子,可見事態嚴重,已到刻不容緩。李鳳歧臉色泛白,道:“師尊尚未出關,還要見我,豈豈非損傷仙體?”
虎不愛多講話,只道:“隨我來,自然明白。”轉身邁步,走向牆邊的小門。李鳳歧心忐忑,硬着頭皮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