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驛.10

周不易點卯完畢,向四十九位柿人少年一聲令下:“全體聽令,出發,登上幽浮。”

幽浮是一艘木製的大飛船。它的原理就像世間的孔明燈,下部發熱聚集熱力升空。船體是圓碟形,外形挺科幻。

上了飛船,周不易說:“我需要七、八個柿人和我一起到底部的動力艙去。”

胖胖的有福問:“周教官,去下面幹嘛?”

周不易淡淡地回答:“去倒煤蛋。”

不知誰重複了一句:“誰倒黴蛋?”

“哈哈哈!”少年們之中爆發出一陣笑聲。

“你去倒煤蛋。”

“你才倒黴蛋。”

“你去。”“他去。”

大家七嘴八舌的選舉着去底艙倒煤蛋的人選。

少年們大多是有來的跟班小弟,無幫無派的這時自然全被指派去倒煤蛋。最終,有八位少年被選出來,作樂是其中之一,有儀則是主動跟上作樂,自動申請加入的。

兩人相視一笑,欣然前往倒煤艙,完全無視了在C位中冷眼旁觀的人中之龍有來。

有福看見了作樂,朝着有來驚呼:“有來哥,是那個大話精啊。前天我肚子痛就是因爲他。”說完,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有來看着作樂的背影,無所謂地“哼”了一聲,冷聲道:“和我作對?倒煤渣去吧。”說完,長舒一口氣,似要好好地品味排擠作樂到艙底下幹活的快感。

天羅剎冷眼地看着這羣少年互相傷害,無動於衷。她轉身走入她的私人包廂裡。

幽浮的頂層除了天羅剎的包廂,其餘的部份都是開放式的。

隨着艙底下的少年使勁地加入煤蛋,飛船幽幽地升了起來,半刻鐘的時間,升入了雲海中。

頂層的柿人少年們憑着船舷上的欄杆望出去,只見山巒在腳下,蒼鷹在腳下,雲海也在腳下。少年們情不自禁發出嘩的讚歎聲。他們從數百丈的高空往下看,柿人營此刻已小得像一隻螞蟻。

十三年來,他們第一次看清楚了以前生活的地方。

只見柿人營其實是在一個山坑的底部——嚴格說是在一個籮筐狀的火山口內部。

怪不得柿人營裡的原始森林中除了教官帶去的狼犬和磨驢,看不到其它一隻野獸,看不見一隻飛鳥,完全像一個與世間隔斷的異度空間。

少年們現在纔看明白,野獸掉進去都會摔死,飛鳥無法飛過高聳入雲的山坑之巔。

在底艙幹活的作樂和有儀也在觀察着下面的世界。

此生,他首次覺得,這十幾年就像囚犯一樣被囚禁在這巨大、恐怖、安靜的山坑之中!

這一刻,他全身都燃起了怒火;可當他想到重新回到坑裡的老鄭,那股無名之火又莫名的消散。

作樂一陣心痛,輕聲自言自語道:“老鄭,你明知道這是個活死人坑,爲什麼還要回去?”

有儀小聲說:“也許就是爲了帶着死去的魂回來,決定埋葬餘生。”

有儀忽然握住了作樂的手掌,輕聲說:“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一切都是小場面。此刻我們已置身世間,也許,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作樂終於平靜了下來。對!對於最後的勝者來說,之前的苦難、悲慘、不公、歡笑、友情、親情……都是最好的安排。現在最重要的,是努力成爲最後的那個勝者。

兩個內心寬敞的年輕人對視一笑,鬱結如艙外不斷升騰的雲霧一樣,風高雲淡。

有儀把柔夷抽回,大聲笑道:“倒煤蛋啦,不然升力不夠,咱們都得落回柿人營去。”

底艙幹活的幾個倒黴蛋一聽,生怕這艘幽浮真的會往下掉一樣,連忙又開始填放燃料。

周不易點頭道:“有儀說的很對。想想你們這十三年在柿人營中的苦練是爲了啥,就是爲了今天出山。從今天起,跟着天教官好好幹,世間上各種好東西、好事情都在等着你們去收穫!”

嗚!少年人都興奮起來,一邊歡笑一邊倒煤蛋。

飛行了近千里,周不易敲響了唯一那間包廂的門。他向裡面稟告:“殿下,前面有船驛,我們的幽浮將在那裡補給一次。”

“嗯。”包廂裡傳出天教官應允的聲音。

在雲海前方遠處,出現一個高聳入雲端的大山樑,正是爲那些在天上來往飛行的幽浮提供停靠、補給服務的船驛。船驛組成的重要交通線,連通着玄雀大陸大大小小的國家和城邦。

經營船驛生意的是大陸上一個最神秘的勢力,叫濟天會。

傳聞濟天會的高層,有大國的王族,有神道修行者,甚至有天道修行者的使徒參與。濟天會的生意涉獵很廣,跨國跨區的商業活動都有他們參與其中。

此時遠遠望見有幾艘幽浮停泊在船驛中。

周不易升起請求泊入驛站的“田”字信號旗,得到允許後幽浮緩緩泊入指定碼頭。

咚的一聲沉響,幽浮停穩。一個削肩細腰、青絲凌步的黑衣女夜叉率先走下船,正是天羅剎。隨後是兩隻高過人頭的大毛犬和四十九位充滿了青春氣息的柿人少年。

少年們列好隊站在天教官身後,好奇地看着這個叫船驛的地方。

船驛有近十個船碼頭,碼頭上有許多裝卸勞工。幽浮一靠岸,整個碼頭便忙碌起來。

船驛內,有幾棟三層幽雅精緻的客棧,是有身份的教官住宿的。小樓的對面,是一排排的大廂房,那是柿人們的宿舍。小樓旁,是一間門面高大的開敞平房,是客人用膳的食肆酒居。

周不易下舟後徑直就朝客棧小樓跑去,像個管家一樣輕車熟路地去船驛的櫃檯繳費、辦理停泊手續。看得出周管家以前常駕駛幽浮在天上飛行。

周不易還沒辦完手續出來,天羅剎領着隊伍在船邊上等着。

這時,前面的一間食肆裡傳出一聲尖銳的笑聲。

“我丟,大家快來看啊,這是啥?皮衣女主母領着一羣露體小哥哥出遊嗎?哈哈哈,太搞笑了!”聲音響處,走出來一個太陽穴突起、鷹鼻猴腮的精悍男人,還有五個脖子上帶着銅頸圈的高大精壯青年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面。

天羅剎婷婷而立,恐怖的夜叉面具直勾勾地面向對方。

鷹鼻男又啐了一口啖到地上,再度挑釁道:“幹,帶着一羣小屁孩,是打秋風還是要日天?要不和哥哥約個會,我不介意教你怎麼做女人!”

天羅剎身上寒氣驟聚!眼前這條狗,吠聲實在是讓她有點煩。

她三年沒動過手,瞬間已決定用這條狗來祭旗。

“滾開吧!閹人憲!再敢出言不遜我不介意向你出手!”這時,驛站中疾步衝出一位藍衣中年儒士,後面緊跟一人,正是周不易。

滿嘴污穢的閹人憲似乎挺忌憚這位襦士的,面帶疑惑地乖乖閉嘴。閹人憲本也是個狠人,從來不怕得罪任何人,但他知道儒士背後的勢力自己得罪不起。

藍衣儒士快步過去向天羅剎拱手行躬腰禮:“小民駱祥,是這個船驛總管。不知玄雀王國六公主殿下光臨,有失遠迎,罪該萬死。”說完,掬身一拜。

玄雀王國六公主殿下這個名號一響起,閹人憲慌忙後退了幾步,不敢再向前有所冒犯。

食肆中有兩道目光也看了過來,停在了天羅剎的身上。

閹人憲站在遠處,原本狂傲無物的臉色收斂了許多。

玄雀王國是整個玄雀大陸最古老的王朝,相傳已有萬年傳承,代表着人族正統,人族尊榮和人族信仰。在玄雀大陸上,無論曾經誕生過多少國家和區域,玄雀王國永遠只有一個,一直雄踞在大陸的中央。

在這片大陸上,玄雀王國的王室子裔,無論走到哪都會受到尊重,即便狂傲不羈如閹人憲、後臺財力雄厚如駱祥也同樣要遵守。

天羅剎向駱祥回了禮,但身上的寒氣不減,殺氣不退。

駱祥生起一陣不祥預感。閹人憲是他的一個老顧客,他極希望這事能平息過去。

他給了個極凌歷的眼色給閹人憲,然後喝道:“公主殿下在此,你這布衣野民還站在這裡幹啥?難道要駱某對你不客氣才肯滾開嗎!”

閹人憲冷冷一笑,抱拳道:“在下已退避三舍,無意冒犯殿下。剛纔小人不知貴人在此,不慎出言冒犯了殿下,十分抱歉。”

天羅剎並不答話。

駱祥向天羅剎陪笑道:“這人名爲閹人憲,曾是一個宦官,也曾爲王室盡忠過,如今是一個柿人販子。殿下實在沒必要和這種角色置氣。”

天羅剎看了看閹人憲光溜溜的下巴,沒有半根鬍子;氣血不暢的臉上無半兩肉,剛纔說話也是尖聲尖氣,的確像個閹宦。她身爲王族,與一個閹人計較也真是挺掉身價的。

駱祥感到天羅剎身上的寒氣慢慢散去,心中那顆石頭總算稍稍放下。

怎知那尖銳的聲音又再次刺耳地響起:“憲某想和殿下談一筆生意。”

駱祥的心又咯噔一下蹦了出來。

閹人憲說:“我身邊的柿人也就剩下身後這五個了。殿下身後的柿人數量衆多,雖說都還是剛成年,不過也算得上壯實。所以我想和殿下做個交易,買幾個過來補充一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