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節
井月軒挨着軸心路上的雜物土貨鋪土黃色的短牆和廊廄相連四周壓了一溜青石邊規規矩矩。居中的茅頂主樓兩層相壘上下比例有致絲毫也不給人突兀之感。一大羣孩子來到第一眼就瞄上人家門杆子上挑起的一串白皮圓燈有幾個在下面念字有幾個呼嚕、呼嚕地偎到根上尋思着爬上去摘個燈籠。有個愛管閒事的孩子掀開厚厚的棉花簾子跑到櫃檯上告訴半皮半綢的二帳先生“有人摘棍子上的燈。管不管?”可二帳先生仍呆呆地伸着頭看着到處找桌子挪板凳的孩子傻眼。
餘山漢、飛鳥、龍沙獾幾個圍着他大着嗓門問他有什麼吃的問他坐在哪好更讓他的視聽亂成一團。
見他有點應付不過來王本有經驗地拽了個本子出來翻開就叫“焦滑(溜)肥腸鹽燒(焗)雞……”正拉着腔叫得高興王壬一看準他的腦瓜子拍下去說“別瞎喊你知道叫幾份?”
龍沙獾和飛鳥對頭說了幾句這就安排王壬一幾人“一個班一桌先開十來桌坐。吃什麼菜喝什麼酒我和阿鳥說了算。”掌櫃的出來也覺得這法子好就主動配合喊店裡的夥計勸客騰出整桌、整桌的地方。
樓下就酒磕話的漢子大多喜歡熱鬧讓騰位置就騰位置湊湊反話題更多更有味連嗓門都隨着吵嚷提高。若有年齡過小的孩子虎虎生氣地站在身邊他們便用吃的喝的逗問他們的阿爸阿爺問得着認識的就在那豎大拇指敬重地叫聲“好漢”、“巴特爾”、“某某爺”。
可樓上的兩位中原來客卻受不得這樣的吵嚷心焦意亂。他們一個姓楊名達貴一個姓方名白。兩人都是士子出身性喜清靜也就圖這個酒樓還能進大冷天無處去日日泡着。今天他們正說消息閉塞沒有十三衙門的人便利不敢亂收買眼線埋暗樁被蜂擁而來的孩子們攪和只想找掌櫃的到跟前好好罵一頓。
楊達貴嘆着氣去挾花生米挾了半天好不容易夾住正往嘴巴里送不防幾個蹦到樓上的花臉孩子故意一喊掉了便“啪”地摁下筷子大聲叫“小二!”
當地喜歡直呼其名就連龍青雲也是嘴邊吊着的說辭。幾個哪知道“小二”的意思推了一個十來歲的花臉孩子去慫恿說“叫你的叫你呢!”
花臉孩子也不怯幾步站到桌子旁邊問“叫老子嗎?”
方白修養要好一些客客氣氣地問“小孩子家不要罵人。你們這是幹什麼來了?誰帶你們來的?”
那孩子嘿嘿傻笑因少見這樣威嚴的白麪大人實話實說“阿鳥請我們喝酒。”說完就咂巴幾下嘴巴討酒喝。方白握了個酒杯剛提了壺要寫就被楊達貴摁住了。楊達貴看看白白亮亮的瓷底又看看那髒不拉嘰的孩子低聲說“真貧!”
方白“唉”了一聲抽出一隻手又寫遞過去笑呵呵地說“燒酒。辣!”
孩子憨憨一笑一把接住一仰頭“啾”地一聲下肚嗆口氣還是笑。一旁看着的孩子們見同伴得了酒喝紛紛走到跟前問那娃子“好不好喝?”其中一個瞅到桌子上的菜了連忙給別人說“連肉都沒有?這糞豆不好吃。”幾個孩子聽他一說便往桌子上看去仔仔細細地辨認那幾盤涼菜卻都不太感興趣。他們推着同伴搶到一旁的桌子又敲又打地叫嚷“讓阿鳥多上肉一起吃!”
正說着又有人噔噔上樓攆走他們。楊達貴見他們飛快地下去便狠狠地瞪了方白一眼慢吞吞地責怪“亂找麻煩!”方白回了他一笑淡淡地說“你忘了前天幾個崽子在樓下打架個個跟狼崽子一樣兇殘。若你我丟了面子怕在一些土領面前站都站不直不智取怎麼行?”
楊達貴“哼”了一聲卻也不得不說“不理睬就行了!”
方白知道這位同僚僅僅嘴硬笑了笑提醒他“又有人上來了!”楊達貴也聽到咯噔的腳步聲一扭頭看到幾個帶着悍氣的少年上來挑了個居高臨下的位置坐咬了咬牙低聲說“明天再來我就帶上人免得怕狗一樣防着。”
方白把指頭放在嘴上偷偷觀察那桌的少年觀察了一會就見一個大個子的少年走到欄杆旁敲了敲朝樓下大喊“都閉上嘴聽我龍血說話!”
下面嘩啦啦一笑人聲卻稀疏許多。方白朝楊達貴看去讓他也聽聽少年說什麼。
很快龍血大聲嚷道“阿鳥從漠北迴家你們高興不高興?”
下面響起呼啦啦的回答聲都是又脆又高的嗓門吵得人耳朵發麻“高興!”
楊達貴低聲問“阿鳥是誰?”
方白搖搖頭讓他繼續聽。楊達貴朝龍血背上投一眼聽他又扯着公鴨嗓子喊“阿鳥和我一起上的戰場我可以指着長生天發誓他的財貨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不是撿的是沾滿血汗之物。你們羨慕吧紅眼吧哈哈!肯定紅眼。可阿鳥欠咱們的嗎不欠有錢就欠別人錢嗎?不是。
“他送我一匹好馬雖然是一匹卻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好馬是要一輩子和我好。今天他又請你們喝酒是不是要和你們好?”
下面大喊“是!”
龍血便問“你們跟不跟他好?”
楊達貴聽得明白又在一片大喊中低聲說“這個少年不簡單呀!”
方白點了點頭。這時他又看到上樓的女孩子們。
來不及跟楊達貴說什麼爲首一個就衝着龍血嚷“那個騙人的膽小鬼在哪?”
“琉姝小姐知道阿鳥立的功勞大也來看他。還……哎喲!”龍血筆直一挺最後一次大喊沒喊完就被修理了。
一時間小的支棱着頭拼命地尖叫大的鬼哭狼嚎方白正有深陷狼窩的感覺眼中多出一個扎滿小辮的黑皮少年。他被大羣的少年、孩子推上樓逃了幾次沒逃掉就站在桌子的對面笑眯眯地衝剛纔那少女交待“阿姐!我真沒有龍擺尾要的寶貝又怕他要抓我和我阿叔鬧不合。你就原諒我吧。”
龍琉姝問“你爲什麼不跟我說?我聽阿孝說了你就是想去漠北。說那裡都是英雄好漢說那裡天高草深比我們這裡還要……”她卡了只是恨恨地說“改日再找你算賬今天是來吃你的喝你的!”
飛鳥連忙跑到樓欄杆邊一伸頭大叫“大塊牛羊肉大碗好酒!不喜歡的不是好漢。”
龍琉姝就要派人要菜譜聽他一喊才知道遠沒有他奸詐就恨恨地坐到一圈少年留出的座位上給少年們說“你們都是少年巴特爾誰要不吃鼓肚子就不要回去?”
“那當然。”努牙巖青彪笑嚷“那誰呢?既然沙獾說不打不相識我努牙巖青彪就一心和他好若是心裡還有半點放不下的就不是努牙巖家的子孫!”
飛鳥點點頭左右看看酒還沒上就打了旁邊一桌的主意一把提過別人的壺在楊達貴和方白麪面相覷中說“借杯酒。”他又走到欄杆旁喊了飛孝、牛六斤幾個回頭給努牙巖青彪說“努牙巖青彪阿哥的心胸像大漠一樣寬廣。他們不喝這壺酒我就一個個地灌。”
方白看楊達貴有站起來離開的意思怕落下笑柄就轉過身子抓飛鳥的話巴子“各位都是少年英雄這區區半壺濁酒怎麼能夠?讓我要來半壇吃個飽?!”
飛鳥轉身打量他見這個充大方的大人白麪有須一付有錢人模樣卻衝半壺酒較真就激將說“你以爲半壇就夠了?”他手一比劃窩出酒罈的模樣“還是省着你的錢吧。一看就是中原來的客商小裡小氣。”
方白心裡迸火一味就要挑起他們未解的矛盾哈哈大笑說“能喝多少我方某人就買多少。錢我是不多卻最怕待人不誠。”
“一罈?兩壇?”
方白聽在耳朵裡好笑地點頭覺得這少年是樓上少年中最簡單的一個一點也不管龍琉姝的提醒“別理他。”“阿鳥!”見方白不理龍琉姝只好叫了飛鳥一句“你阿弟喝得完嗎?”飛鳥也不理。她嘆了口氣見龍沙獾從嘈雜的樓下上來要求說“龍沙獾你看看阿鳥快把他拉回來。”
飛鳥給龍沙獾擺擺手似乎惱羞成怒地變臉喊道“一百壇。你還買嗎?”
方白頗有些大將之風覺得對方不會真要便豪爽地大笑“買!能讓各位少年英雄高興再多的酒我也捨得。”
飛鳥再燒火一把提醒說“這可是你說的。”
方白點點頭心想就是真的也不過是區區幾金幾銀。
飛鳥嘴角浮笑第三次跑到欄杆邊喊。
片刻掌櫃的上樓。飛鳥看着那又胖又可親的面孔要求說“這位先生要請我們喝酒一百壇最好的酒葡萄美酒。要是沒有那麼多就要奶酒奶酒也不夠就在燒酒裡添人蔘添鹿茸……我讓人敲着鑼讓附近的人都來喝。喝不完?!阿孝再喝不完你騎上馬到西鎮找人。我最恨人假大方。努牙巖青彪你解不解氣?”
努牙巖青彪覺得飛鳥不對沒有吭聲。可龍血唯飛鳥是從便哈哈大笑站起來叫嚷“阿鳥。我還沒喝過葡萄酒快讓人拿呀。掌櫃大哥去拿呀!”
方白臉色鐵青地站起來“你?!說好是讓你的阿弟喝。”
飛鳥拍拍手讓龍沙獾看“什麼時候說只讓我阿弟喝了?!怎麼樣?這老傢伙暴露了本來的面目!什麼交結是見我借了半壺酒用話敲打我吧。我就說天上不會平白無故地掉半壇酒果然——。這一百壇酒你要不要喝。”
龍沙獾爲這兩個傢伙撞到飛鳥這樣的魔王不值搖頭嘆道“算了。這些中原人虛僞表面說我們是少年英雄心裡罵我們蠢和他們一樣早把他們宰完了!”
方白的血直奔腦門楊達貴也睜着眼站起來啪地摔了筷子。飛鳥卻笑吟吟地說“別害怕說着玩的!”
方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給你買這一百壇酒。哪怕裡面裝滿金沙我也要買這一百壇。”接着他脖子上鼓出青筋大叫“掌櫃的去買!”
飛鳥也嚴肅起來卻問旁邊的人“你們喝不喝金沙酒?”說完他哈哈大笑小聲地問龍沙獾“阿叔走了吧?!這傢伙是上勁了怕掌櫃的不照辦他都要掀桌子!”他見掌櫃的仍在站着就從後面推他的肥腰說“快先上幾壇就是他賴賬我也給兄弟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