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接採購部的這幫人都是Sara招進來的，包括元老級別的邵丹青和佘明明。這是Sara第一次將招牌的事交給別人，丹青作爲這個第一人，心裡其實是沒什麼底的。
佘明明答應陪着一起選，丹青心裡纔有了點底氣。總共十三個人，前面進來的十個表現平平，都是畢業剛半年，都抱怨第一份工作不是自己的菜，才華沒有得到施展，需要重新搭一個舞臺。
佘明明直接用紅筆打了個叉，已經不準備錄用了，卻故意問那小姑娘：“爲什麼想進琦楷？”沒辦法，人都有低級趣味，看看稚嫩的人能有多可笑。丹青不好阻止，低頭認真看後面人的簡歷。
小姑娘躊躇滿志，想來這個問題她已經十分明朗：“外企的晉升制度更完善且公開，新人舊人機會均等，不像我們國家的企業，不熬個三五年，跟各層混好關係，再準備好禮錢，就甭想有晉升的機會。”年輕人膽子就是大。
小姑娘直爽坦白，丹青挺喜歡，重新擡起頭來露出笑臉，提點她道：“你纔出來半年，怎麼說起來經驗比我們還要多？”是真經歷的多，還是以訛傳訛的多？後者居多吧。
“我經歷的自然不多，但只要在洗手間和飯廳裡敞開耳邊，所有想聽的不想的都會知道。我不喜歡這種工作環境，只想找個公司，他們榨取我再多剩餘價值我也願意，我不願在八卦中度過我的職業生涯。”小姑娘想通過工作體現價值，再正常不過。
佘明明也對她有了好感：“那好，說說你的職業生涯規劃。”
“三到五年做到管理層，就如今天招聘的採購師，我想在三年之內有所提升。”
彷彿聽到天大笑話，佘明明好不掩飾，大聲笑出來：“那你就不該來琦楷，我和旁邊這位邵工程師，已經進琦楷四年多了，到現在還什麼都不是。採購只有三位老大，如今都年輕的很，也無意願要走。三年？十年估計沒的升。再說有我倆在，你認爲你這個後輩還有什麼機會嗎？”
小姑娘臉上一白，像是極後悔來這一趟。還真不是藏不住心事的一張臉，真好。丹青對她很有好感，如果她願意留，丹青可以留下她。
“在哪做都一樣，最重要是踏實和認真。”丹青委婉勸她。小姑娘再也沉不住氣，主動站起來，丹青制止佘明明再說下去。小姑娘也很厲害，瞪了明明一眼，摔門而出。
果然，坦蕩的人大都脾氣不小。送走這一位，只剩下兩個了。
“不留人還能讓人心存感激纔是厲害，你該學學Sara。”丹青不知明明哪裡來的火氣，開着玩笑說。
“要是有她厲害，我還能坐在這？”佘明明氣得砸剛纔那女生的簡歷上又劃了一個叉。
看來，Sara又對佘明明發脾氣了。在她氣頭上，丹青也不好勸，幸虧下一個面試者也已經進來了。
丹青微微詫異，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婦女，穿着樸實，腦後結了一個麻花辮，丹青對她很有好感。
她叫王淑芬，好港式的名字，45歲，兒子剛上大學，老公生病在家，逼不得已擺脫全職太太的身份，再次轉戰職場。
丹青可憐她的身世，但同情並不能給她一份工作。丹青相信，一個在廚房呆了20年的人會上網看視頻，但肯定不知道office軟件是個什麼東西。
王淑芬從包裡掏出幾張證書：“我已經學習了兩個月的電腦課程和商務英語，這是我考的計算機國家級證書和口語證書。我和我老公都是學的機械專業，我畢業後雖然沒有參加工作，但在家裡他常常跟我討論這方面的新應用和方法。你們是間接採購，主要任務是輔助生產，那機器設備和產線佈置必定是你們的工作內容之一，這方面我很擅長。”
丹青並不十分相信，佘明明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面試時這種自誇的話只能信個九成。
佘明明站起來：“那好，讓我看看你的專業水平。剛車間處還說一設備停機了，走，帶你去看看。”
這佘明明說風就是雨，站起來就要去車間。王淑芬倒是一副真金不怕火煉的模樣，大方地跟着出了門。
丹青拿出最後一份簡歷。
嚯，還真簡單。
李克，28歲，在國外上的大學，畢業六年了都沒有工作經歷，獎懲功過欄裡有兩項，19歲時在德國某市的大學生賽車比賽中拿了第一名，22歲時進了監獄，刑期是一年，但他兩年後才被放出來。
丹青以爲是個金髮碧眼的小夥子，不是，坐她對面的是一個斯文儒雅的中國小男人，黃皮膚，細長的中國丹鳳眼，一架細框眼鏡。頭髮也十分規矩，半指長，乾淨利落，太黑。丹青知道，那是染過後的顏色，丹青媽媽早就開始染髮，不想天天看見鬢邊白絲給自己添堵。
丹青示意他坐下，李克溫和地看了她一眼，才坐到她對面：“爲什麼這麼久都沒工作？”
他憨憨地笑，問她：“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丹青心裡一驚，爲什麼他明明笑得憨厚，可她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過是個裝腔作勢耍個性的人，她這個面試官都被他弄蒙了豈不是太丟人？
“你自己選。”丹青已經做好打算，這個人鐵定不能要。坐過牢的人果然不簡單，她哪敢招惹。要是招進來了，Sara也鐵定會劈了她！
“坐牢，在哪裡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誠懇，可憐兮兮地盯着丹青，“我爸爸尤其愛面子，所以他不准我出門。連門都出不了，自然沒有工作。”
今天這是招聘面試，不是娛樂選秀，怎麼都打起了苦情牌？第一個還算新穎，第二個可真是令人厭惡了。丹青表情嚴肅：“李先生，你覺得你有什麼優勢可以打敗剛纔的那些人？”
李克露出笑臉，丹青這才發現，他笑起來時挺陽光。可惜這人表情太豐富多變，她不願放鬆警惕。
“我只敢保證，我能做的絕對比我說到的要多。至於結果，是你們的選擇，我只能等着。”
丹青收拾好資料，也擺出標準笑容：“那好，今天的面試就結束了。謝謝你，李先生。至於結果，我們會在一星期內通知你。”
“你少問了我一個問題。”李克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裡。這樣無理的一個動作，真不是一個應聘者該有的。丹青懶得再理他，笑了笑，並沒接他的話。
“在過去的一年裡，我面試了幾十家公司，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公司，他們看見了我的簡歷，有一個問題是必問的。”他看向丹青，“你猜，是什麼問題。”
“你爲什麼坐牢。這個，我不用問。”丹青心裡爽極了，不就是玩深沉不露嗎？她也會，就算不會，她也裝着會。
“你知道？”
丹青請他出去，自己跟着走出去將門關上：“我不是個好奇的人。”她轉過身來，對着他，“李先生，奉勸你一句，如果你誠心想找一份工作，請認真對待。如果你只是想玩玩，那今天就到此爲止了，希望你玩的愉快。”
一個小時候後，佘明明從車間回來，立馬衝到丹青的座位上：“那個王淑芬一定要留下，真是個神人！車間的牛主任說了，要是採購部不收她，他立馬跟廠長申請，招王淑芬進車間。”
車間的那臺壞了的設備被王淑芬給修好了，還有幾臺從國外引進的設備和系統，王淑芬說的頭頭是道。牛主任有心考她，問了她幾個問題，人家王淑芬輕輕鬆鬆就把結構圖給畫了出來。
“不會吧？一個媽媽桑。”
“真的很厲害，你沒看見她跟牛主任說那些問題時的表情，就跟你聊起老港劇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丹青樂了：“什麼樣？”
“胸有成竹，信手拈來唄。”
丹青將王淑芬的簡歷抽出來：“難得有個中意的，那就留下來吧。其他的，你看着選一個吧。最後我面試的那個就不要了。說話古里古怪的，孤傲的很。”
佘明明樂呵呵地接過簡歷，這種“生殺予奪”的事總能給她帶來高人一等的快感，難得有幾回，自然是很開心地就答應了。
一上午就這麼結束了，吃飯的點也到了。丹青將櫃子一鎖，關上電腦，託着佘明明就往食堂跑：“走，吃飯去。”
佘明明拉住她，看了眼Sara的辦公室：“老大還沒出來，咱們怎麼去吃飯？”
“沒事，她不在意這個。”
丹青徑直往前走，佘明明只好跟上去：“每次出差回來都會請我們吃飯的，這次怎麼沒有？是不是你得罪了她，害我們這頓大餐跟着泡湯了。”
“別什麼都往我頭上蓋好嗎？Sara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不會這麼意氣用事。該請的，她自然會請。”
佘明明嘆了口氣：“那你是真的惹她生氣了！大姐，拜託你識相點好嗎？不要仗着女皇娘娘寵着你，就敢隨便頂撞她，小心你被打入冷宮。”
“那不是更好，就沒人跟你爭寵了呀。”
“這倒是！”
“……“丹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一個陌生號碼，還是南城本地的。
丹青害怕接陌生電話，幾年前養成的壞習慣。此刻盯着響個不停的鈴聲，她仍是沒勇氣。
“發什麼呆？怎麼不接？”佘明明怕耽誤吃飯時間，邊說邊替她在屏幕上一滑。丹青往旁邊一閃，才按到耳邊。
“嘁，怪人一個！”佘明明招招手，“我不聽，你慢慢接，我先去買菜。”
丹青對她點頭，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青青老師！”
是徐思言！
真好，丹青松了口氣：“怎麼了？”
“青青老師，你快來，爸爸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