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本來已經放鬆下來的劉永全和韓陳峰都給驚着了。
二人幾乎同時回過頭。
既然有了突發情況，那之前閒聊的話題自然不可能繼續下去，包括剛纔說的安排晚飯也只能先放到一邊了。
“具體什麼情況？”
劉永全大步流星，飛速走回到控制檯旁邊，看向發動機測試臺架的數據顯示終端。
韓陳峰幾乎完全不懂航發，但面對這種情況，在進退兩年地躊躇了片刻之後，也選擇跟在對方身後，重新回到了測試車間裡面。
“劉總您看，前面兩輪測試我們都啓動了加力燃燒室，發動機推力維持在較高水平，而且推力波動比較劇烈，所以沒在第一時間觀察出來。”
馬曉宇這會兒已經調出了剛纔測試過程中的發動機工作推力曲線，向劉永全介紹道：
“但是在中間關閉加力燃燒室，僅維持壓氣機最大轉速的時候，明顯能夠發現，工作狀態穩定之後的推力比我們平時測試的渦扇10A高出了大約3%，而且相當穩定，我剛纔嘗試把轉速調低到80%，結果和以往的數據對比，還是高差不多3%……”
儘管生產定型之後的發動機就會進入量產狀態，但作爲產量不大的高價值產品，每一臺航發在出廠之前都需要經過地面臺架測試。
所以馬曉宇對於渦扇10A的工作參數比對自己家都熟悉。
雖說工廠測試的環境並不符合國軍標中對於“海平面”推力的要求，但在測試環境和測試方法都沒變的情況下，推力突然變大了3%，那顯然只有可能和新加裝的這套等離子體發生設備有關。
劉永全從口袋裡取出老花鏡，帶上之後湊到電腦屏幕前仔細瞅了瞅：
“確實變化很明顯……”
他皺着眉頭思索片刻：
“難道是探針干擾了尾噴口後面的流場？”
實際上，無論尾噴口後面放什麼，都不會影響到發動機真正的推力。
但推力數據是根據安裝在臺架上的傳感器被被測試出來的，如果流場受到劇烈干擾，那麼就有可能導致結果出現偏差。
比如極端一些，在發動機後面放一個反推裝置，那麼臺架就會因爲受到反推氣流的二次衝擊，而給出更高的結果。
不過，話音才落就被自己給否定了：
“不對……一根探針而已，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影響。”
一時間，整個控制間都陷入沉默，只剩下從裝甲牆壁另一端傳來的發動機尖嘯聲。
幾分鐘後，劉永全仍然沒找到頭緒，於是決定先把實驗做起來：
“撤掉探針，重新啓動加力燃燒室，維持一段時間的工作，看看平均推力相比平時如何。”
“是！”
馬曉宇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開始操作。
很快，傳入衆人耳中的發動機轟鳴聲變得更加明顯，屏幕上顯示出的推力曲線也隨之迅速提升了一個等級，來到大約13噸附近的位置。
加力燃燒室的原理是充分利用燃氣中剩餘的氧氣，在發動機本身的結構後面進行第二次噴油燃燒，生成的燃氣不經過渦輪結構而是直接輸出，所以推力曲線的波動非常劇烈，確實難以憑肉眼確定波動中心在哪裡。
但電腦還是可以通過一個較長週期內記錄下來的推力數據，給出相對具有代表性的結果——
如果在開啓加力燃燒室之後75%的時間裡，發動機推力都不小於某一個值，那麼就認爲它是地面臺架測試推力。
在十幾雙眼睛的投射而來的目光中，屏幕上那條劇烈變幻的曲線最右側，終於出現了一個數字。
“13711.6千克力……”
馬曉宇緩緩讀了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
“先把加力燃燒室關掉，轉速調整到怠速狀態吧。”
劉永全一邊下令，一邊低頭來回踱着步：
“渦扇10A的出廠測試推力根據個體不同也稍有些波動，但從未突破過13300kgF，也就是說，即便在開啓加力燃燒室之後，今天的結果也還是提高了大約3.5%……”
如果是改進了一個新的子型號，那麼4%的推力提升確實不太起眼。
可關鍵在於，他們似乎無需爲此而付出任何額外代價……
就在這個所有人都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任何可能的時候，一個令人意外的聲音卻從後面不遠處響起：
“老劉。”
是去而復返的韓陳峰。
他在航發領域算是個徹頭徹尾的外行，剛纔坐在旁邊也就是聽個熱鬧。
結果聽着聽着，還真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種情況……我覺得很有可能就是等離子體發生裝置所導致的！”
劉永全停下腳步，用有些狐疑的眼神看了韓陳峰一眼，但眼下也沒有其它辦法，甭管是誰，都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可是等離子體和發動機推力有什麼關係……就算是影響，也應該是有負面影響纔對？”
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不，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韓陳峰一邊說一邊左右尋摸了一陣，最後從靠牆的地方拽過來了一面白板，然後把上面用吸鐵石固定着的幾張紙撤掉：
“實際上，等離子體的很多基本概念都還不是特別清晰，像你們遇到的這種情況，就有可能是由於等離子體與激波相互干擾的流體動力效應，導致航發內部的激波系減弱，流動阻力減小，這樣根據最基本的力學原理就可以知道，相同的做功就能換來更大的氣體流速，反應出來的推力自然增大。”
“或者另外一種可能……等離子體在發動機流道內壁的氣動邊界層上產生了一個靜電體力，從而減小了邊界層的湍流度和並削弱了湍流渦系的產生效率，效果也是一樣的減少流動阻力……”
“……”
一番解釋，讓包括劉永全在內的一衆人面面相覷。
利用等離子體吸收雷達波實現隱身，前後兩邊都屬於是電磁學的範疇，這個原理很容易理解。
但利用等離子體減阻……
或許是看出了衆人的困惑，韓陳峰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從理論角度來講，那麼摩擦力、彈力、推力等我們大部分常見的力，本質上都是電磁力的一種，所以……”
“那更具體的原理……”
還沒等劉永全問出來，後者便一擡手打斷了他，苦笑着回答道：
“這方面的機理目前還存在很大爭議，從擾動理論到能量理論的解釋都有，我只能和你們保證，這個減阻現象是100%存在的。”
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繼續道：
“另外，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準備如何控制等離子體形成緻密的殼層，但對於你們的研究來說，這應該是個好現象，說明等離子體的產生充分且均勻，一定程度上有利於後續的操作。”
工程師出身的劉永全不具備太強的理論能力，也不準備挑戰自己的短板，於是暫且放棄了刨根問底，轉向正坐在電腦前面的馬曉宇：
“小馬，你先按照原定計劃繼續測試尾焰噴流中的等離子體分佈情況，我去把這個情況跟611所那邊，還有常院士都彙報一下，一來是讓他們判斷一下有沒有希望把這種現象應用到飛機設計領域，二來麼……或許常院士對這種現象會有些更準確的理解也說不定……”